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坦白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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坦白局

對一個情報工作者來說,最重要的能力是什麽?

我認為是偽裝。

毫無特色的身材外貌、普通的大眾口音、泯然人群的動作行為——他們隨處可見,不容易讓人起疑。擦肩而過後,旁人就不會再對他們有任何印象。

下方的兩位同志就非常完美地做到了這一點。不僅如此,他們還將交換情報的地點選在了半開放的小巷,幾個孩子正在巷口歡快地踢毽子。如果不是弗裏德裏希的房間就在這條小巷附近的小洋樓裏,我又因為沒有實體而可以靠近去聽他們講了什麽,絕對發現不了他們的身份。

毽子在空中翻飛,小孩子們響起一陣陣歡呼,同志們小聲說著話,時不時看一眼孩子們,眼底流露出溫柔的神色——誰看了這副場景不認為是兩位普通的母親正看著孩子們游戲呢?領頭那個踢得最好的小姑娘似乎真的是其中一位同志的女兒,她一口氣踢了近百個,轉頭滿臉驕傲地看向母親,等做母親的笑著朝她招招手,才小跑著撲到母親懷中,喊了一聲“娘”,又問:“我踢了快一百個,厲不厲害?”

“囡囡最厲害了。”那位同志把女兒抱起,和另一位同志交換了眼神,“我們該回家了。”

小姑娘就點點頭,對另一位同志和小夥伴們揮揮手,然後和母親一起離開了。

而剩下的那位同志也準備離開了。她把交換來的竹籃子挎到手臂上,將原本蓋著的紅布進一步塞好縫隙,掩住底下的情報和藥品,又用空著的那只手去牽了那些孩子裏的一名男童。

我趕緊飄下去,從衣服的大口袋裏把密封好的信件折到可以雙手掩住,然後雙手伸到竹籃子裏才攤開,又細細展平放好。籃子裏差不多大小的紙張不少,也有的摸起來像是信封,這對我來說倒是非常之喜:這位同志出於謹慎並沒有打開紅布查看,而且那麽多相似的紙張,這封信在其中也就不突兀了。

如果還是被發現了,那也沒有關系,畢竟我已經在信中清楚寫明了自己的身份。除非這位同志在今晚叛變或者被軍.統的特.務抓到,不然這封來自未來二十一世紀中國的、概括了36到49年歷史的“劇透”信一定會在明天一早和籃子裏的盤尼西林與重要情報一起送往千裏之外的蘇區——最終送到中.央的手上。

而另一封刪減了解.放.戰.爭和最終結局的信——我摸著口袋裏信封的邊緣,看著牽著孩子的母親消失在巷口,才轉身望向弗裏德裏希所在的房間——我要借他的機會,將信放到光頭的辦公桌上。

當然,這要等待他快離開的那一天再做。我並不想因為可能的失誤或意外把他牽扯進來,以雞農對神秘學的狂熱和德三某些部門眾所周知的無下限行事手段,弗裏德裏希的下場絕對不會比小白鼠更好。

更何況,他反正也快離開了。他在對廣.州事情上的工作已經基本上結束,南.京計劃目前又一片正常,今年年底聖誕節前他就會和那些高.官.政.要一同乘飛機回到柏.林。而現在已經進入十二月了。

我飛起來,從窗戶穿進房間,弗裏德裏希正坐在書桌前寫著什麽。見我回來了,他將筆放下,本子合上,又從書桌上一排德語的軍事著作抽出一本,繼續在另一張攤開的紙準備書寫。

“你今天好像很高興?”

“是啊。”我想起那個踢毽子的小姑娘,忍不住笑起來,“我今天看見了一個很可愛、很有活力的孩子。”

“是嗎。”他似乎只是例行詢問一下,很快便翻開書提起筆,開始他的工作了。

“還是在寫軍隊的訓練方案?看不出來嘛弗裏德裏希,你竟然懂這個。我還以為你只會搞情報呢。現在蓋世太保都這麽多才多藝了嗎?話說你之前是在寫日記嗎?哇哦!二十一世紀基本上沒人寫日記了,我以前還因為學校的作業要求寫過,後來就懶得寫了……”

“連小姐。”他顯出點無奈的神色,“我相信你今天是真的很高興了。”

“怎麽看出來的?”

“你心情好的時候,話會多些。”

好嘛!這是嫌我吵,嫌我打擾他了!

“行吧行吧,我不打擾你了!”我把自己扔到附近的床上,翻滾了一圈,“你繼續工作啊……哎呀!好想念我在現代的軟床……你有現在用不上的書嗎?給我一本唄。好無聊啊——”

他嘆了一口氣,又把筆放下來,轉身半面向我:“那麽,你想聊天嗎?”

“啊?不不不不用,您忙,您忙。”

什麽情況?我真的打擾到他啦?不是吧。

想到明年七月份會發生的事情,我覺得還是讓他好好工作比較好——萬一那些訓練方案中真的有幾個能夠降低傷亡率呢?就算不能,如果可以提升戰鬥力也好啊……想到這裏我不由得露出了帶著點討好的笑容:“貝克大隊長您辛苦了。”

“已經寫得差不多了。我不差這一點工作時間。”他將那張幾乎寫得滿滿當當的紙給我看了下,換了個更加放松的姿勢,也微微地笑起來,“我有一個問題想問你好久了。”

“欸?你說。”

“你回到中.國後還是一直反覆穿之前的這幾件風衣和——”他皺了皺眉,似乎在腦內搜索合適的詞匯,“——短外套?我以為你會換成和你的先輩一樣的服飾,它是叫‘旗袍’對嗎?”

他艱難地發出了拗口的讀音,看來講中文對他來說並不容易。

“也不是不行啦。只不過,穿著現代的服飾會讓我更有會現代代入感——好吧,是更容易讓我完成自我欺騙。畢竟景物已經大不相同,如果連服飾也變了……我真的會有一種自己再也回不去了的感覺……”

我從床上坐起來,打了個響指,身上合起來一共有十五個口袋的一套衣褲瞬間變成加著敞開長風衣的旗袍。

“而且,我習慣隨身攜帶餐巾紙和其他一些必需品——沒有口袋的衣服會讓我沒有安全感。別問為什麽,問就是從小養成的衛生習慣。”

我把風衣脫下,搭在手臂上,又轉了個圈,旗袍上的牡丹與蝴蝶就也動起來:“好看嗎?我還挺滿意這個圖案的。說起來,我只有小時候穿過旗袍,長大後就不喜歡裙子一類的了,穿起來不方便,更重要的是洗起來也不方便。”

他卻有些不自然地移開視線,頓了下才說了聲“好看”。

“那這一件呢?”將旗袍的圖案換成荷花與游魚,我突然從不用擔心洗衣問題的換裝中得到了快樂,這或許可以算是變成靈魂的另一個好處了。別說,奇跡OO這類游戲有市場還是很有原因的。如果不是靈魂附帶的產物離開我的身體就會消失,而我又不能讓那封藏在風衣口袋裏的信件暴露,我就不會還搭著風衣了。

我可是好不容易才瞞著他寫下這兩封信,用這個新習得的技能——將現實物品放入靈魂附帶物就會消失——把它們跨越千裏一路帶回來,如果這時候暴露,後果簡直不可想象。

“好看。”

“比上一件呢?”

“…………。”

“你是不是在敷衍我?”

“……沒有。”

好叭。或許我不該對一個上世紀的人的時尚品味抱有過度期待,就算三德子的軍服都是由著名服裝品牌負責的,但他看上去就不像一個審美品味很高的人——也許審美水平過於超前也不一定。畢竟這年頭一般人誰家裝修是原木極簡風啊!

玩夠了真人換裝游戲,我重新變回那套充滿了口袋的衣褲,再一次撲到床上。

“你們哪一天回去啊?”

“兩周後。”

“唔……那出發前一天可以告訴我一聲嗎?我要留一天回味這段時光,順便回憶下現代的日子……也許這是我二十世紀最後一次來到這裏了……”

往後漂泊千裏,不聞鄉音,無問歸途。

***

兩周時間匆匆而逝,最後我還是沒有找到機會把信放到光頭辦公桌上,但是最後一天我成功把信折成小塊放到了他中山裝的口袋裏。只能說,多虧是冬天,大家衣服都穿的厚,不然還真做不到神不知鬼不覺。希望委員長能夠看到並且做出改變吧,像是豫湘桂大潰敗這種事,還是不要發生比較好。

作為一個基本上沒有實體還行動受限的幽靈,我已經盡力了。再多的,我也不知道自己還能怎麽幫忙了……

如果沒有改變……那也,只能這樣了……

其實我有想過,或許這兩封信並不能改變什麽。就像它們可能因為種種意外沒有被應該看到的人看到,又像是被看到了,但由於種種原因,對方也不一定能成功做出合適的應對,甚至可能帶來危險的麻煩,不論對他還是對我本身。可我偏偏要去賭那一星半點的可能性,去賭一個流血更少的光明未來。

飛機的引擎發出轟鳴,我最後回頭望了望這片土地——百年後的新時代,我在此成長——而今,她還蒙著舊.社.會的陰影。

十三年後,我會有機會來參加那一場盛禮嗎?

我不知道。

很快,這片土地就埋沒在雲層下了。

***

柏.林彌漫這濃郁的聖誕氛圍,大街小巷飄揚著紅底的萬.字旗,聖誕樹上掛滿彩燈和出現在現代視頻中一定會被打碼的裝飾,讓人頭暈目眩。

面對此情此景,我秉持“中.國人不過洋節”以及“唯物主義者不過聖誕”的思想選擇留在屋裏——好吧,我只是不想看到那些標志。雖然弗裏德裏希左手臂上也有,但一個和一堆的沖擊力差別還是非常大的。

“你聖誕一個人在家過?不,不去和親人團圓嗎?”

話一出口我就後悔了。我突然發現已經快一年了自己竟然還對弗裏德裏希的家庭狀況一無所知,而且從我的個人經驗來看,這種團圓日一個人過基本上是因為親朋遠離,甚至——

“我是獨子。父母都已經去世了。”

啊啊啊啊啊我就知道!連小卿讓你嘴快!這種歡喜的時候紮人家刀子!

“對不起。我真的不是故意的QAQ 真的很抱歉。”

“沒關系。已經過去很多年了。”

救命!更愧疚了啊!

“那什麽,我也是獨生女來著。你看我現在一個人到這邊,對我父母來說也就相當於……啊,你懂的,對吧。”

啊啊啊啊啊這是什麽鬼安慰啊!為什麽當年我沒有好好和搞民事的律師姐姐學學高情商發言啊——他表情更不好了啊!

“我對你的遭遇感到抱歉。”

“欸?”原來表情變得有點憂傷是因為這個嗎?“沒事沒事,現在已經習慣了。就當是出國留學了。”

“所以,你到底是因為什麽來到這裏的?”

“我也不知道。”我長嘆一聲,把自己團進沙發裏,“我總感覺自己缺了一段記憶,但怎麽都想不起來了。”

“對了,你平安夜晚上回來嗎?我有件事要告訴你。”

思來想去,我還是決定對他坦誠一部分二戰歷史。不論是不願意看到將一代青年消耗的戰爭,還是因為在受到曾法//西//斯屠//殺的地方長大而做不到放任同樣殘忍的罪行,又或者是行為他能活下來讓我有機會看十三年後的盛典,或是因為作為人單純的同情心和同理心而不忍——我都無法再保持沈默了。

“你果然做了什麽。”

???不對吧,怎麽是這個語氣?

“你又向你的先輩透露了歷史對嗎?”

“等等,你怎麽——”

“用來給你練習德語的紙張的厚度不對。而且你之前從沒有這麽久卻一直穿帶口袋的衣服,更沒有必要在那天換裝時一直搭著風衣。連卿,我真是低估了你。”

他明顯被氣得不輕,惡狠狠瞪著我,胸口不停起伏,感覺下一秒就要舉起手.槍給我腦門上來一下了。

所以說,他到底為什麽有那麽多朋友,怎麽會有人樂意和專業搞情報的人當好友的啊?

但現在的重點不是這個。

“……要是我說,我想要告訴你的不是這件事,而是德.國的二戰歷史呢?“

他露出了“你接著裝”的表情。

“這是真話啊!一開始我想說的就是這個!我瘋了才向你坦白自己透露歷史的事!”

“是啊,您隱瞞得多好!要是您一開始的反應再冷靜一點,我怎麽也不可能得出真相——我還以為您和表面上一樣是個傻瓜呢!”

不是,你這人怎麽還帶人身攻擊的!

“我,欸,要是你在我的位置上難道不會這麽做嗎?我甚至特地拖到最後一天才送,就是不想……哎!你去哪裏啊!這麽晚了!哎!弗裏德裏希你——你平安夜還回來嗎——”

他的身影消失在夜晚的風雪中。

我站在門口,最終還是沒選擇跟著他。讓這家夥自己冷靜一下吧。畢竟如果重來一次,我還是會這麽做的。這兩封信太重要了,我不可能交給他。我沒有信任他,至少沒有完全信任他。

從來沒有。

反正,一個身為蓋世太保的黨//衛//軍二級突擊大隊長,又是成年男性,應該不至於出什麽事……這可是柏.林!目前辣脆的“老巢”!

然後我做了一晚上他被人鯊人分.屍的夢。

呵呵,我才不會因為自己占了他家而愧疚。又不是我自己要來的,又不是我強迫他走的……所以他到底在氣什麽啊?!

退一萬步來講,我憑什麽每件事都要告訴他啊!他也沒有每件事都告訴我啊!

啊,我也好氣哦。

但平安夜他還是回來了。不僅如此,還抱了一大堆包裝好的禮物。我沒有說話,他卻從中抽出一個禮盒遞過來:“聖誕快樂。”

“給我的?我可沒有給你準備禮物。”

“嗯。沒關系。這個是我之前態度不好的道歉。你說得對,如果是我在你的位置上,我也會這麽做的。”

我沒有聽錯吧。這這家夥是在道歉認錯?天哪,我是遇見正常的辣脆了嗎?這種小說情節也能發生在我身上?還是他以此為由從我口中獲得歷史的可能性更高點。

“……謝謝。”我接過禮盒,看他把剩下的禮物堆到客廳的桌子上,“這些是朋友的禮物?”

“是。”他一邊回答,一邊直接拆開了其中幾個。

“等等?!這個現在可以拆嗎?一般不都等聖誕節當天才拆開嗎?”

“我們一般就在平安夜晚上拆。”*

“哦,這樣啊。那,你拆禮物,我把二戰歷史給你捋一遍?”

他停下動作,面露糾結,似乎想起.身,但最後還是坐著沒有動作,說了聲:“好。”

然後我就從1937年講起,將二戰重要事件按時間順下來——當然,我不會告訴他軸心國是怎麽輸或同盟國是怎麽贏的,也不會涉及我國的解.放.戰.爭及以後,我可不想給革//命前輩加難度——重點在“法//西//斯一定會失敗”的必然性上——以及種//族//滅//絕政策是多麽離譜。“小胡子腦子有病還吸//毒”是一定要的,鋼四TNO和高堡奇人世界線的混亂結局也加上,最後是“和平與發展才是硬道理”的理念灌輸。

一整套組合拳打下來,他整個人神色都不對了。

“別的就先不提了,你說,元首他”他面容扭曲了一下才吐出那個詞,“吸//毒?”

“不僅如此,後期新型//毒//品柏.飛.丁泛濫,整個德.國就沒有不磕的。那可是,軍隊的必備藥品,甚至被添加進巧克力的‘美味’。說真的,作為一個兩百年前——我指清末——因為鴉片受盡屈辱的國度的後裔,我可以負責任的告訴你,德三不完,天理不容。”

“可是元首早就頒布了禁//毒//令!執行力度也一直很強——”

“排除異己的手段罷了。他只是以此為名,針對的是猶//太//人。最後他自己都吸.瘋了,他那醫生用成.癮.性物質給他當常用藥治療,不出問題才怪。”

他低著頭,表情晦暗,我卻突然靈光一閃而過,心頭有了個恐怖的猜測:魏瑪時期德.國也幾乎是全民吸//毒,柏林更是可//卡//因和嗎//啡彌漫,以他的年齡當時應該還是青年,年輕人很容易受到這種誘惑,他不會——

“弗裏德裏希,你實話告訴我,”我感覺自己的身體都在發抖,“你有沒有碰過……那些……”

“沒有。我快二十歲時朋友有向我推薦過,但那時我已經加入NSDAP,元首是堅決反對這些的。”他嘆了口氣,“雖然我現在已經不太確定了。”

“那就好。”我只覺得自己狂跳的心臟終於緩過來了。我不敢相信,要是他說自己確實沾過,我會是什麽表現——但絕對不會和以前一樣——這時我竟然有些感謝小胡子冠冕堂皇的理由和行為。

真要命。

我就不應該在平安夜講這些!這下兩個人都不好受了!

尷尬的沈默在我們間彌漫。

“那,我們繼續,過聖誕?”

不行啊這真的太令人窒息了,一點節日氛圍都沒了!

“額,要不然,我們,讀點童趣的故事?講點讓人愉快的笑話?”

他面無表情地看著我。想到格林童話的黑暗風格和“德.國笑話書的厚度”這個知名笑話,我閉了閉眼,恨不得把自己嘴縫上。我以前,真的沒有這麽不會講話。

“來點啤酒嗎?”

“欸!好的好的!”

真沒想到人生第一次喝酒是在二十世紀,但不管怎樣總比繼續這個離譜的氛圍要好的多。

於是我立刻狂灌自己兩大杯,順利地斷片了。第二天醒來時,弗裏德裏希竟然不在屋裏。奇怪啊,應該不至於聖誕節當天還要工作吧,是去找朋友玩了嗎?

我從臥室的床上爬起來,到客廳去拆了昨天的禮物。盒子裏是一把漂亮的短劍,我一眼就認出來這是黨//衛//軍配套的自購裝飾物。

是我之前羨慕、心動、渴望過的自衛武器。

我不由得笑起來。

欸,我確實,非常喜歡。

這份禮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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