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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去上課時,外面的雨依舊沒停。

遲雪和葉半夏都沒有帶傘,又不可能因為下雨而翹掉課程,遲雪張了一張,把書包遞給葉半夏:“你用它擋雨吧。”

葉半夏沒接:“姐姐你呢?”

遲雪說道:“我的教學樓比你的教學樓離這兒近。而且,你從小就身體不好,可別淋了雨感冒了,多遭罪。”

說著便把書包往葉半夏手裏塞,後者不得不接了,但仍不走,睜著尚有淚意的眸子凝望遲雪:“可是姐姐你也大病初愈……”

“走不走?還有五分鐘就上課了。”遲雪看了眼手表,狀似不耐地催促道。

葉半夏一咬牙,只得把書包往頭上一頂,跑走了。遲雪用手掌在頭上搭了個小雨棚,聊勝於無。回到教室時頭發微濕,被風一吹,只覺從臉到脖子一路涼下去。她忍不住瑟縮了一下,又顧忌著快要上課,連忙回到座位上坐下。

墨小俠註意到她臉色蒼白、唇色發情,好心將窗戶關上,又招呼著讓前排的同學幫忙關一下別的窗戶。遲雪低聲說了句謝謝,墨小俠笑著擺手:“這有什麽,大家都是同學嘛。”

遲雪勉力打起精神,集中註意力去聽課。下午的課全都是文科,政治歷史地理連著上,她必須認真聽。

下午第四節課是自習,下課後走讀生便可以回家。遲雪在桌上趴了一整節自習課,負責維持紀律的堯婷婷不安地走過來,伸手摸了摸她的額頭,觸手一片異樣的滾燙。

墨小俠也回頭來看遲雪,對堯婷婷做口型:這是發燒了?

堯婷婷點了點頭,向前走幾步,在墨小俠的草稿紙上寫到:幸好她等下就能回家了,總比在學校強。

被高溫炙烤而日漸模糊的腦海當中,隱隱約約地捕捉到了遙遠的下課鈴聲。有人輕輕地推了推她,溫熱潮濕的氣息拂上她的耳畔,遲雪辨認出是堯婷婷在她耳邊說話:“葉遲雪?葉遲雪?……你還好嗎?下課了,有人來接你嗎?”

有人來接她嗎?

大腦深處驟然迸發出尖銳的刺痛,遲雪倏地閉緊雙眼,竭力試圖將那段不安的記憶排除出去:她記得,也是中學時候,她累極,在星期五的最後一節自習課上昏睡過去。醒來時教室裏已只剩下她與叫醒她的值日生。值日生關切地看著她,值日生說,你看起來很累,需要叫你家裏人來接你嗎?

而她感到困惑。在遲雪的中學時代,每一個星期五的下午,父親都會來學校接她。他會走進學校,在她教室門外等待她,當遲雪走出教室,他會給她一個大大的擁抱。可是今天。遲雪朝門外看去,走廊上空無一人。

她拿出手機來看,發現了一條來自母親的未讀消息:爸爸在出任務時不幸犧牲了,你放學了直接來醫院,見他最後一面。

……

遲雪支撐著桌子,慢慢地坐直身子。

她去摸放在口袋裏的手機,卻怎麽樣也拿不穩它,抽離口袋的瞬間,手機從掌中滑落,清脆地摔倒在地上。

遲雪又矮身去撿,堯婷婷反應比她快,先幫她撿起。遲雪連一句謝謝都沒力氣說,接過來解鎖,跳入視野的又是一條未讀消息。

她定了定神。這條消息並非來自母親,而是來自她昨天剛剛存入通訊錄的唐曉翼。

她不在那裏,她在這裏。

唐曉翼在消息裏說,他在校門口等她。

遲雪吃力地回覆到:好,麻煩你再等等我。

她正欲求助堯婷婷,請她送她去校門口,班級門口那邊傳來了葉半夏的聲音:“姐姐?你怎麽了?”

堯婷婷代替遲雪回答她:“她有點發燒。”

葉半夏匆匆走來,伸手過來一撫遲雪的額頭,接著便將姐姐從椅子上一把拉起,讓她靠在自己身上。遲雪全身的力氣都用在支撐雙腿站立上,身體無力地倚著葉半夏。堯婷婷也從旁邊幫忙,分了遲雪的一半重量。

三人出了教室門,從下樓到抵達校門口,花了將近十五分鐘。

丹青正守在車邊,見這奇異的三人行,瞇瞇眼都稍微睜開了些,以顯詫異。他開了車門,唐曉翼正看過來,見遲雪被一左一右地撐著,也驚訝地挑了挑眉。

葉半夏簡要說明情況:“我姐姐身體不舒服,能讓我送她回家嗎?”她頓了頓,“當然,是回您的家。”

唐曉翼點點頭,往更旁邊挪了挪,騰出足夠的空間,讓葉半夏扶著遲雪坐進來。

遲雪被放在葉半夏與唐曉翼之間,原本是向後仰,靠在椅背上的。然隨著車身行駛時些微的動蕩,她歪斜著靠在了唐曉翼身上。葉半夏敏銳地察覺到不對,連忙將姐姐攬過來,護在自己懷裏。

她時不時擔憂地去撫摸姐姐的額頭,撩開額發擦拭汗珠。遲雪無意識地抓著葉半夏的衣角,手指反覆揉搓著那一小塊布料,將它弄得皺巴巴的。

遲雪渾身發冷,不住地往外淌著冷汗,卻又覺得身邊的葉半夏體溫太溫吞,唯有把臉埋到她領間才能汲取到更多熱度。她緊貼著葉半夏的肌膚,從喉間發出難挨的嗚咽聲。

葉半夏手足無措,正想著拉開校服外套、將姐姐包進去,旁邊的唐曉翼嘆出一口氣來,脫下外套蓋在遲雪身上。葉半夏連忙用外套裹緊了遲雪,順手揩去她眉間新滲出的汗水,擡眼去向唐曉翼道謝:“謝謝。”口吻多少有些生硬。

她看見唐曉翼。他恰好偏頭去看窗外,霓虹燈的斑斕光彩透過車窗,映照出他的輪廓。於是發梢與眉彎,皆盡染上絢色。而當他把頭轉回來,長睫微斂,末梢托舉一彎鋒利流光。

唐曉翼說:“丹青,讓覃管家聯系一下程瑄,半個小時內到我家來見我。“

丹青稍稍頷首,拿出手機來打電話,唐曉翼遞了個眼神過來,輕飄飄地瞥一眼遲雪。

葉半夏用微涼的手背去貼遲雪的臉頰,感觸到後者滾燙的溫度,她無措地深呼吸著:“……應該是感冒了……都怪我,讓她淋了雨。“

“她看起來病得不輕。“唐曉翼說。

到了家,仁朱先大步迎上來,低聲向唐曉翼說明程瑄已經在臥室裏等著了。葉半夏堅持要守在姐姐身邊,唐曉翼便讓覃管家跟著她們上去。

遲雪被裹在唐曉翼的外套裏,葉半夏用臂彎攬著她,覃管家從另一邊扶住她,二人合力將她帶上樓,放在臥室床上。程瑄穿著白大褂,帶了小助手一起過來,二人各背著一個外出用的醫藥箱。他先量體溫,又察看遲雪的喉嚨,得出結論:確實是淋雨受涼、感冒引起了發燒。

葉半夏坐在床畔的椅子上,聞言垂眼去看姐姐燒得發紅的臉龐。“我記得她的身體沒有這麽弱……“她低低地嘟囔道。

程瑄開了藥,又給遲雪掛上鹽水,只說好好休息,後半夜燒就會退下去,不必太擔心。覃管家起身送他出門,留葉半夏在臥房裏守著遲雪。

葉半夏與家裏打了個電話,借口在朋友家留宿,不回家睡了。掛斷電話後,她又去看姐姐。遲雪整個人陷在柔軟的被褥裏,睡得無知無覺,然眉頭始終緊蹙,仿佛夢到了什麽無法釋懷的東西。

葉半夏心中有一種奇怪的感覺。躺在床上的這個少女,明明就是她的姐姐,但她就是覺得,她不是葉遲雪。她回憶起與姐姐共度的這十幾年,她無數次地嘗試著靠近姐姐,卻被後者每時每刻、無孔不入的惡言惡語恐嚇得躊躇不前,葉遲雪一直提醒著葉半夏:我不喜歡你,我很討厭你,我討厭你的每一個地方。

即使明知姐姐如此排斥自己,葉半夏也仍是不斷嘗試著要和姐姐變得親密。仿佛潛意識裏有一個聲音不停地在對她說:她是你的姐姐,同父異母,血脈相連,她不可能不愛你,她不可能那樣討厭你。

正是這一聲音,支撐著葉半夏執拗地試圖與姐姐建立起深厚聯系,她努力了這麽多年,看見她們之間沒有拉近哪怕半分。她不氣餒、不服輸,執著追求,卻未曾想到,真的有這麽一天,葉遲雪會握著她的手說:“放心,半夏,姐姐不會委屈你的。”

葉半夏悚然一驚。

她想起那時,葉遲雪看向她的眼神。

與葉半夏相似,葉遲雪生得清純妍麗,額前覆著一層薄薄的齊劉海,發梢下露出一雙水光瀲灩的眼眸,瓜子臉楚楚動人。這副容貌放在葉半夏身上,便被形容成“清水芙蓉”,而在葉遲雪身上,則被形容成“虛假白蓮花”——無他,只因葉遲雪心地險惡,背地裏的小動作太多。

在過去,葉半夏只覺得困惑,姐姐為什麽要做那些多餘的事情。葉遲雪的種種作為,被他人評價為“心機深重”,但在葉半夏眼中,只是姐姐在做無用功。她看姐姐,一直都是好的。

只不過,很多時候,葉半夏也會覺得,姐姐看向自己的眼神,十分恐怖。

但那天不一樣。

葉遲雪從長時間的昏迷中醒來,猝然從床上坐起,葉半夏猛然撞進她眼中。水色蕩漾,滿目倉惶。葉遲雪靠近她,握住她的手,她從沒有這樣清晰地感知到姐姐的感情,葉遲雪對她說話,說要代替她,葉半夏第一次感覺到,姐姐是真的在擔心她。

她同時也隱約地意識到,眼前的葉遲雪,已經與過去的葉遲雪劃開了巨大鴻溝。

可是,那又怎麽樣?

葉半夏無所謂葉遲雪變成什麽樣,她永遠都以最初的模樣愛著姐姐,不論姐姐是喜歡她,還是討厭她,姐姐的態度不會影響葉半夏的想法。

她只是很高興,姐姐醒過來了。

……

葉半夏撐著腦袋,感到倦意與困意如潮水般上湧,將淹過她的頭頂。

在困倦低頭的瞬間,一只手輕柔地托住了葉半夏的腦袋。手掌皮膚溫度微燙,指尖仿佛沾染著纏|綿的香料氣息,讓她聯想到被陽光反覆炙烤、由人力劈折拆散的香木……葉半夏強撐著擡頭去看,一名頎長男子正立在她身畔。

男子身著一襲朱紅長衫,一手背在身後,一手垂在身側:方才正是這只手,堪堪托了托她的腦袋。他垂眼看著她,眼角一抹赤色,像後天描摹的眼影,更像先天攜帶的媚意。

他輕聲地作著自我介紹:“葉二小姐,我是仁朱,是少爺的保鏢。您忙了一天,應該累壞了,不如先去休息吧,後半夜交給我,我來守著葉大小姐。”

葉半夏對他有一眼的印象。在門口下車時,是他大踏步地上前來,同唐曉翼作著報告。她確實累,且從心底信任唐曉翼並不會對姐姐做什麽:眼下他並無這麽做的必要。葉半夏起身來,對仁朱道謝,走出門去,覃管家正候在門外,帶她去到收拾好的客房。

仁朱在臥房裏稍作停留,聽見門外傳來響動,便出去迎接。丹青扶著唐曉翼,唐曉翼一手拄著拐杖,佇立在門口,眼睛只看著床的方向。他像花了點時間,慢慢地想了想一些事情,才邁開步子,一點一點地走近床榻。

房間內光線昏暗,只有街上路燈透過窗簾,送進來微不足道的光明。它不足以照亮唐曉翼的表情,卻正好落進他眼中,如燎亮一簇幽幽鬼火。

他聽見遲雪說:“為什麽死的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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