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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九回酒名縹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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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九回 酒名縹醪

瞬息之間,只見三面飛矢“嗖嗖嗖”急如驟雨飛向左邊。多虧葉風舟早躍上了屋頂,否則定教弓弩手射得像刺猬一樣。

杜遠明抱起四弟楊成文,煞有介事的喝道:“休走掉刺客,追!”

葉風舟僥幸逃脫天羅,便施展輕功向風秋宮疾馳。

此時張弘範業已獻出良策,相辭回府。

司墨勸道:“主人,該歇息了。”

美麗婦人支耳聆聽片刻,娥眉蹙起,道:“司墨,你去問問,外邊因何喧嘩,莫非刺客去而覆返矣?”

司墨頷首應是,蓮步輕移正欲邁出宮門。

但見杜遠明匆匆飛跑進來,單膝跪地,道:“啟稟桂王妃,適才那刺客又潛入假山之下密室窺探,屬下雖將其圍住射傷,但還是叫他逃了。”美麗婦人冷冷說道:“一群無用的奴材,平昔裏只會尋花問柳、鬥雞走狗!百名餘侍衛竟拿不住一名刺客,養你們有甚益處!若非葉公子出手相救,本宮焉有命乎?”杜遠明伏地不疊叩頭,顫聲道:“奴材知罪,奴材罪該萬死!”

司墨心下駭然:“我以為僅我看出了那是葉大哥,王妃怎也知曉了?”

美麗婦人擺一擺手,道:“爾等嚴加值守,下去。”杜遠明暗暗長籲口氣,慌爬將起來唯唯退離。

經過這麽兩個變故,東方朦朦發白。

桂王府之內上下惴惴難安,到處都是腰懸彎刀的侍衛。未及天明,杜遠明便召來大宗正府的劄魯忽赤,立即封鎖城池,發下海捕文書。一時之間大都城內人心惶惶,雞犬不寧。更有貪求功名之官員,捉住些無辜商賈百姓,乘機胡亂捏造口供,巧取豪奪一番,爾後以莫須有之罪名,肆意殺戮。

葉風舟行至風秋宮外,見後面無人追來,這才立在一株大樹之上,取下面罩納入懷中,縱身落入院內。約莫半個時辰,司墨亦萎靡不振的蹣跚歸來。葉風舟給他傾了杯熱茶,憐惜的道:“司墨,快歇息去罷。”司墨俏目註視他良久,仿佛有許多話欲道,然最終卻長嘆一口氣,邁入右側寢室倒在軟塌之上。葉風舟心下思量:“估料定是桂王妃講些甚麽,他有些煩心。”當下也不計較,給二人蓋了絲衾,回到左側寢室,和衣而寐。

也不知過了多少時候,渾渾沌沌之中耳邊有女子嬌喚。

葉風舟忽地坐起來,喝道:“甚麽人?”

只見司墨俏生生俯著身子,嬌聲道:“葉大哥,已至酉時矣。”

葉風舟長噓一口氣,道:“這一覺睡得很熟,你進來我居然毫無察覺。”

司音掩嘴“咯咯”發笑,道:“葉大哥,你夢裏尋了胡蝶,還是見了郡主?”

葉風舟下榻,道:“昨夜甚感乏累,總夢一些千奇百怪之景。”

司墨美目眨眨,道:“甚麽千奇百怪之事,說來聽聽。”

葉風舟不假思索,脫口而出,道:“我夢見許多無有臉皮之人,圍住我不停慘叫。”

司墨聽了一怔,悄聲道:“葉大哥,昨晚夜闖假山密室的刺客是你呀?”

葉風舟方覺失言,訕訕含笑,道:“兩位妹妹,午飯吃些甚麽?”

司音神色詫異,問道:“司墨姐姐,昨晚發生了何事?”

司墨搪塞道:“無有甚麽,咱們先吃午飯。”

司音半信半疑的各打量二人幾下,抿嘴道:“你們倒是心領神會,就瞞我一人。”

葉風舟牽住他的手走向中廳,道:“瞞你作甚,等歇告之。”

桌上已經擺滿佳肴美饌,且有兩壺未知名的溫酒。

司墨坐在左側,邊用膳邊不斷的窺視葉風舟。

司音觀司墨眼波輕柔流轉,粉頰泛起桃暈,卻是七分羞澀,三分嬌態。心念突然一轉:“怪哉、怪哉,莫非司墨對葉大哥已暗生情愫?”想到這,決定試探一番,笑問道:“司墨姐姐,揣測葉大哥和郡主成婚之際,許教你作通房的丫鬟也未可知,你樂意否?”

葉風舟忙道:“司音,休得胡言亂語。”

司墨嬌軀微微一顫,螓首幾乎伏在了桌上。

司音見司墨一副煙視媚行狀,顯然是默許之意。便知猜中了她的心思,旋道:“也不知咱們姐妹四人,誰個有這般造化。換做是我,也無法拒絕。”

葉風舟略覺尷尬,遂幹咳兩聲,插科使砌道:“咱們司墨何等樣人,乃淩霄寶殿九玄玉女下凡,怎會眷戀傖夫俗人,自毀千年道行。”

孰料司墨緩緩擡起頭來,癡癡說道:“借問吹簫向紫煙,曾經學舞度芳年。得成比目何辭死,願作鴛鴦不羨仙。”

司音忍不住噗嗤而笑,道:“姐姐,希望你能得償夙願。”

葉風舟端起瓷杯一飲而下,登覺與之前瓊漿大為不同,愕然道:“這是甚麽陳釀,怎有股辛辣滋味?”

司音斜著小腦袋,道:“葉大哥,此曰‘縹醪’酒。司墨姐姐知葉大哥好酒,刻意從桂王妃處乞來的。”

葉風舟又細細品了三杯,連聲讚道:“不錯!不錯!”

司墨問道:“葉大哥,你可知酒名出自何處?”

葉風舟稍作沈思,道:“若我記得不錯,與唐太宗和崔浩有關。”

司墨搖了搖頭,道:“非也,起先出於晉人庾闡的《斷酒戒》內,其曰:屏神州之竹葉,絕縹醪乎華都。爾後才有《魏書·崔浩傳》所雲:太宗大悅,語至中夜,賜浩禦縹醪酒十觚,水精戎鹽一兩。”

司音直驚得目瞪口呆,道:“司墨姐姐,咱們四人一起長大,你何時如此熟谙杯中之物,我竟聞所未聞。”

他那裏知曉,自從司墨察出葉風舟嗜飲,早私下裏尋閱了許多古籍經典,牢記於心。

葉風舟道:“司墨妹妹博學多才,愚兄自愧弗如。”

司音仍未肯罷休,追問他道:“司墨姐姐,那唐太宗乃唐朝第二位皇帝,貞觀之治至今仍為世人津津樂道,崔浩又是何許人也?”

司墨笑盈盈的道:“今晚我們不行酒令,改行酒事了麽?”

葉風舟道:“崔浩字伯淵,唐代清河人也。貌如婦人,自比張良。少好文學,博覽經史。玄象陰陽,百家之言,無不關綜,研精義理,時人莫及。弱冠為直郎。天興中,給事秘書,轉著作郎。太祖以其工書,常置左右。太祖季年,威嚴頗峻,宮省左右多以微過得罪,莫不逃隱,避目下之變。浩獨恭勤不怠,或終日不歸。太祖知之,輒命賜以禦粥。其砥直任時,不為窮通改節,皆此類也。”

司音恍然大悟,道:“原來是位才子,那他與縹醪酒有何幹系?”

司墨把翫著青花瓷杯,道:“太宗初,拜崔浩為博士祭酒,賜爵武城子,常授太宗經書。每至郊祠,父子並乘軒軺,時人榮之。太宗好陰陽術數,聞浩說《易》及《洪範》五行,善之,因命浩筮吉兇,參觀天文,考定疑惑。浩綜核天人之際,舉其綱紀,諸所處決,多有應驗。恒與軍國大謀,甚為寵密……神瑞二年,秋谷不登,太史令王亮、蘇垣因華陰公主等言讖書國家當治鄴,應大樂五十年,勸太宗遷都。浩與特進周澹言於太宗曰:今國家遷都於鄴,可救今年之饑,非長久之策也。東州之人,常謂國家居廣漠之地,民畜無算,號稱牛毛之眾。今留守舊部,分家南徙,恐不滿諸州之地。參居郡縣,處榛林之間,不便水土,疾疫死傷,情見事露,則百姓意沮。四方聞之,有輕侮之意。屈丐、蠕蠕必提挈而來,雲中、平城則有危殆之慮。阻隔恒代千裏之險,雖欲救援,赴之甚難。如此則聲實俱損矣。今居北方,假令山東有變,輕騎南出,耀威桑梓之中,誰知多少?百姓見之,望塵震服。此是國家威制諸夏之長策也。至春草生,乳酪將出,兼有菜果,足接來秋。若得中熟,事則濟矣。”

葉風舟頷首道:“時太宗深然之,曰:唯此二人,與朕意同……浩等對曰:可簡窮下之戶,諸州就谷。若來秋無年,願更圖也。但不可遷都。太宗從之,於是分民詣山東三州食,出倉谷以稟之。來年遂大熟。初,姚興死之前歲也,太史奏……浩對曰:案《春秋左氏傳》說神降於莘,其至之日,各以其物祭也。請以日辰推之,庚午之夕,辛未之朝,天有陰雲,熒惑之亡,當在此二日之內。庚之與未,皆主於秦,辛為西夷。今姚興據鹹陽,是熒惑入秦矣。諸人皆作色曰:天上失星,人安能知其所詣,而妄說無徵之言?浩笑而不應。後八十餘日,熒惑果出於東井,留守盤旋,秦中大旱赤地,昆明池水竭,童謠訛言,國內喧擾。明年,姚興死,二子交兵,三年國滅。於是諸人皆服曰:非所及也。”

司墨小酌一口酒,道:“至泰常元年,司馬德宗將劉裕伐姚泓,舟師自淮泗入清,欲泝河西上,假道於國。詔群臣議之。外朝公卿鹹曰:函谷關號曰天險。一人荷戈,萬夫不得進。裕舟船步兵,何能西入?脫我乘其後,還路甚難。若北上河岸,其行為易。揚言伐姚,意或難測。假其水道,寇不可縱。宜先發軍斷河上流,勿令西過。又議之內朝,鹹同外計。太宗將從之。浩曰:此非上策,司馬休之之徒擾其荊州,劉裕切齒來久……縱使裕得關中,縣遠難守,彼不能守,終為我物。今不勞兵馬,坐觀成敗,關兩虎而收長久之利,上策也。夫為國之計,擇利而為之,豈顧婚姻,酬一女子之惠哉?假令國家棄恒山以南,裕必不能發吳越之兵與官軍爭奪河北也,居然可知。”(摘自《魏書·崔浩傳》)

司音聽著故事,忍不住自斟自飲。

(故事,典故也。宋歐陽修《六一詩話》雲:自《西崑集》出,時人爭效之。詩體一變,而先生老輩患其多用故事,至於語僻難曉。)

又聞葉風舟道:“議者猶曰:裕西入函谷,則進退路窮,腹背受敵;北上岸則姚軍必不出關助我。揚聲西行,意在北進,其勢然也。太宗遂從群議,遣長孫嵩發兵拒之,戰於畔城,為裕將朱超石所敗,師人多傷。太宗聞之,恨不用浩計。二年,司馬德宗齊郡太守王懿來降,上書陳計,稱劉裕在洛,勸國家以軍絕其後路,則裕軍可不戰而克。”

司墨娓娓道:“書奏,太宗善之。會浩在前進講書傳,太宗問浩曰:劉裕西伐,前軍已至潼關。其事如何?以卿觀之,事得濟不?浩對曰:昔姚興好養虛名,而無實用。子泓又病,眾叛親離。裕乘其危,兵精將勇,以臣觀之,克之必矣。太宗曰:劉裕武能何如慕容垂?浩曰:裕勝。太宗曰:試言其狀。浩曰:慕容垂承父祖世君之資,生便尊貴,同類歸之,若夜蛾之赴火,少加倚仗,便足立功。劉裕挺出寒微,不階尺土之資,不因一卒之用,奮臂大呼而夷滅桓玄,北擒慕容超,南摧盧循等,僣晉陵遲,遂執國命。裕若平姚而還,必篡其主,其勢然也。秦地戎夷混並,虎狼之國,裕亦不能守之。風俗不同,人情難變,欲行荊揚之化於三秦之地,譬無翼而欲飛,無足而欲走,不可得也。若留眾守之,必資於寇。孔子曰:善人為邦百年,或以勝殘去殺。今以秦之難制,一二年間豈裕所能哉?且可治戎束甲,息民備境,以待其歸,秦地亦當終為國有,可坐而守也。”

葉風舟見司音略有些醉意,道:“司墨,你拂曉歸來之時,仿佛有話要說,為何欲言又止?”

司音迷惑不解,道:“葉大哥,故事講完了麽?”

司墨脈脈含情的看著葉風舟,道:“待故事講完,我再說給你聽。”

葉風舟點了點頭,接道:“太宗曰:裕已入關,不能進退,我遣精騎南襲彭城、壽春,裕亦何能自立?浩曰:今西北二寇未殄,陛下不可親禦六師。兵眾雖盛,而將無韓白。長孫嵩有治國之用,無進取之能,非劉裕敵也。臣謂待之不晚。太宗笑曰:卿量之已審矣。浩曰:臣嘗私論近世人物,不敢不上聞。若王猛之治國,苻堅之管仲也;慕容玄恭之輔少主,慕容暐之霍光也;劉裕之平逆亂,司馬德宗之曹操也。太宗曰:卿謂先帝如何?浩曰:小人管窺縣象,何能見玄穹之廣大。雖然,太祖用漠北醇樸之人,南入中地,變風易俗,化洽四海,自與羲農齊列,臣豈能仰名?太宗曰:屈丐如何?浩曰:屈丐家國夷滅,一身孤寄,為姚氏封殖。不思樹黨強鄰,報仇雪恥,乃結忿於蠕蠕,背德於姚興,撅豎小人,無大經略,正可殘暴,終為人所滅耳。”

司墨笑道:“妹妹,講到縹醪酒之處矣。時太宗大悅,語至中夜,賜浩禦縹醪酒十觚,水精戎鹽一兩。曰:朕味卿言,若此鹽酒,故與卿同其旨也。”

司音不禁惑然道:“那結局呢?”

司墨嘆道:“太平真君十一年,崔浩坐‘國史之獄’,夷滅九族時年七十,牽連範陽盧氏、河東柳氏以及太原郭氏。太武帝常為此事後悔,並在一年之後改定律法、放寬刑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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