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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17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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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17 章

江三玖再次見到爹娘和十二,原本小小的團子已經長成小少年的模樣。

江十二正陪小柿子玩著,不知十二說了什麽,小柿子“嘎嘎”地樂著。

“三玖……”鄭嬰望著八年未曾相見的女兒,不禁潸然淚下。

江三玖望著院中的女人,淚不住滾落,委屈又急切地喚了聲“娘!”

“誒!”

二人相擁而哭,江四六亦在一旁抹著眼淚,江十二對她的記憶已經模糊,但他一直聽娘給他說過姐姐,所以並不陌生。

“姐。”小少年齜著白牙,在一旁牽著她的衣襟。

如同小時候那樣,一見到她,便會湊到跟前,甜甜地叫“姐姐”。

青禾曾問過她弟弟喚什麽,她回答:“十二,是三與九相加。”

她娘將對她的疼愛,從來都嵌進骨子裏。

“娘,你們過得還好嗎?”她從鄭嬰懷抱中掙出,一邊問著,餘光掃到他們身後的小姑娘。

那姑娘看上去比她小一兩歲,看到她時,有些拘謹。

鄭嬰順著她的視線看去,先回她道:“我們過得好,孩子……你受委屈了。”

江三玖鼻子又酸了。

“這是不同。”鄭嬰拉過那女孩兒,對她道:“是我們在路上撿的。”

江三玖帶他們回自己的院子,聽她爹娘說盡這一路波折,江不同是他們在歲雲城遇見的。

當時,不過十歲的江不同,要被親娘賣到妓院裏,是她娘看不過眼,賣了身上全部的家當,將她買了下來。

可她娘也知道,他們會惹來殺身之禍,不敢久居一處,生怕天後的人會碰到她。

她讓江不同走,小姑娘也不走。

“哪怕我說,你跟著我會死,她都不肯。”

江不同挺了挺胸,大聲說“不怕!”

說完,她臉上又染上薄紅,遲疑地看了眼江三玖。

江三玖只是笑笑,她知道,娘一定是摸著她的頭,告訴她:“我不會讓你死的。”

而她也明白,娘給小姑娘起名叫“江不同”,意思是她與自己不同。

不同不是她江三玖的影子,從此以後就只是江不同,而她——

亦與她的親生母親不同。

江三玖眼裏眼淚打著轉,她娘永遠都是那麽良善的人,良善得讓人貪戀。

只是偶爾看到不同向她娘撒嬌,不由有些憂傷,她……似乎早就不會向娘撒嬌了。

鄭嬰偶爾看到她的眼神,便會主動去摸她的頭,輕輕撫著她的發,將她摟進懷裏,喚一聲:“傻丫頭!”

她有時就想,如果這就是她的親娘該多好,那麽,她便沒有那麽臟汙的血。

也許他們一家人就永遠不會分離,而她……也不會遇到衛溍。

她緊緊摟著鄭嬰,不放。

*

天子與天後已死,天子自縊而亡,天後則死在碎月城。

關於這二人,百姓並未多在意,稱快之餘,便都在探討那位即將登基的新天子。

衛溍沒來尋她,江三玖心中平靜,但其實隱隱還在期待著什麽,可她從來沒等到過那人的一句話。

“小柿子可太貪玩了!”陽春捶捶肩,想到終於哄睡了那孩子,不禁呼出一大口氣。

江三玖回過神,掩唇笑道:“嗯,不像倒不像他爹。”

陽春拿茶杯的手一頓,眨眨眼,半晌,反應過來,她翻了個白眼,“你還向不向著我了?我真是要被這兩父子氣死了!”

“大的,天天就知道死讀書,研究稻米?小的也讓人省心!”陽春灌下一大口水。

江三玖聞言,卻是笑了笑,“至少有個人你歡喜,他也歡喜你。”

聽到這話,陽春動了動嘴,沒再說話,隔了好半天,陽春問她:“還喜歡他?”

江三玖眉毛揚了揚,微微側過頭看著她,眼睛閃爍的意味不明。

她知道陽春指的是誰。

“不知道呢!”她搖搖頭,托著下巴搭在石桌上。

“那……”陽春轉轉眼珠,“你不妨看看夏侯公子?”

江三玖眸光一顫,要說和夏侯無憂,她是感覺很舒服的,可總是少了些什麽感覺。

她垂下眼眸,想到乾元二十年的正月十六,那一日是她第一次看到衛溍,也是……第一次心動。

只不過,那點心動微乎其微,直到上堯月牙山上,她才知道,自己對衛溍起了心思。

“三玖,你是在等他來嗎?”

江三玖托著臉頰的指尖動了動,其實那人遲遲不來,就仿佛對她本就不屑一顧似的,她心裏酸得冒泡。

她甩甩腦袋,不再想此事,看到庭院中的小黃花,她站起身,摘了下來,今歲的春分,她也拉著陽春豎蛋了。

而且還真的豎起來了。

從今往後,她們都會好好的……

她拿過那朵黃花,走回陽春身前,一如當年入城主府,別在她耳邊,笑著對她道:“陽春,送給你花。”

陽春還像長不大般,“嗚”地一聲就哭了。

那一年,青禾還在,而如今……只剩她們了。

“你是一朵陽春花,多漂亮啊!”江三玖抹著她的眼淚,“別哭了,等中元節,我們回天虞城看看青禾,好嗎?”

“嗯!好!”

六月末,江三玖告別了晏昭等人,帶著爹娘和陽春他們回了天虞。

她將鄭嬰他們安置好,便帶著陽春去烏陀山祭青禾。

青禾墓前,有一青衫人影,江三玖認出那是——蘇幕遮。

只是,看著他的樣子,江三玖心裏一慌。

青禾的墓,是她告訴蘇幕遮的,但她沒想到,蘇幕遮會這麽快回天虞城。

她張張口,想喚一聲,就見蘇幕遮翻轉過身子,仰靠在碑前,望著虛空,喃喃自語:“青禾,我來晚了。”

江三玖心頭跳得愈發厲害,再看到那道蜿蜒血跡順著他的嘴角流出,染紅了他的胡子。

江三玖大驚,拔腿跑向他,周圍的風聲已然靜謐,她大喊著他的名字:“蘇幕遮!”

不能死!不能死!

蘇幕遮微側過頭,見江三玖狼狽地跑來,在他身前滑了一跤,他竟孩子氣般地笑起來。

但隨即,他的胸口泛起疼,咳了幾聲,嘴裏的血不住湧出。

“蘇先生……”陽春也跑上前來,看到他的樣子,淚哭不止。

看到青禾最喜歡的兩個姑娘,蘇幕遮的眼底漾起一抹光,他深深地看了眼她們,揚起唇角,“若我死了,將我的骨灰揉在青禾的骨灰裏,然後……將我們一同灑在溍水裏,多、多謝。”

他要同她順著溍水走遍大周,陪著她看雲起日暮,看霞光萬丈,看海波蕩漾。

從前沒做到的,今後……他再不辜負!

“我錯了,我錯了!”江三玖扶起蘇幕遮,嗚嗚哭著:“蘇幕遮,你不要死,青禾不想你死的,你活著好不好?”

“我不該罵你的,我其實一點兒都不討厭你!你也一點兒都不懦弱,你、你是蘇幕遮,青禾最喜歡的蘇幕遮啊……求求你,活下來好不好?”

蘇幕遮凝了她一眼,緩緩搖了搖頭,隨即,他看向空中,那裏似乎有他等了許久的人,在對他嫣然一笑。

他也緩緩笑起,擡起手,想要觸摸那道虛渺的人影,卻——

陡然一口血噴出,手猛然垂落,再無聲息。

“啊——!”

蘇幕遮走了,卻是不帶一絲遺憾地離開了他從未對不起青禾,從今往後,他會永遠地陪著青禾……

“我終於知道那時,為何青禾存了死志。”江三玖和陽春帶著二人的骨灰來到溍水邊。

她擡起手,將手中的骨灰灑向溍水,“因為他是蘇幕遮,她喜歡的人同樣很歡喜很歡喜她,若她過得好,他便過得好,若她不在,他也不會茍活。”

所以青禾想到天都再死的,只因不想讓他為自己而亡,可他是蘇幕遮啊……

無論何時,他都會永遠陪在青禾身邊。

“那時,我就想,他一定是個很好很好的人,才會讓青禾這樣的美人念念不忘。”

“嗚嗚。”陽春的啜泣聲幽幽傳來,兩只眼睛腫成了核桃,“我太傻了,那麽多年在魏家,竟然都不知此事!”

她回身望向陽春,虛虛地抱住她,“陽春,他們終於可以隨心所欲了。”

陽春猛地回抱住她,小臉埋在她肩上,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如今九城已散,衛溍重整各地,將九城重分為各府。

因姬臣的城主府沒了,季容和跟著陽春來了天虞,涎著臉要做江三玖的姐夫,被陽春狠拍了腦袋。

江三玖笑笑,帶著一大家子人,回了蓮花村。

九城的名字雖然改了,地域也重新劃分了,但蓮花村,還是蓮花村。

只是,家要重新再建,這些時日,夏侯無憂跟季容和一直幫著江四六做活。

得了空,江四六找到江三玖,說:“夏侯公子其人沒什麽架子,倒是挺好相與的。”

他並沒有旁的心思,只是覺得女兒似在等什麽人,他道:“眼前之人,要珍惜啊!”

她爹很少會同她說這些,許是看出了什麽。

她抿了下唇,垂下眼眸,低低地應了聲。

也不知道她聽懂沒聽懂,江四六知道自家丫頭有主見,撓撓腦袋,就繼續去外面幹活了。

“姐!”江不同提著新鮮的菜,將菜籃子放到她身前,嘴巴碎碎念著:“今晚做清蒸魚,裏面放上蘑菇碎,還有香草,嗯……姐,你喜歡什麽吃的?”

她看向三玖的眼神帶著幾分期待,江三玖摸摸鼻子,“那、讓娘做點心吧。”

她吐了下舌,“饞了。”

江不同拍著腿哈哈大笑,忙就跑出去叫“娘”,江三玖聽著她清脆的笑聲,微微揚起唇角。

江不同真的很不同呢!

江不同回過頭,望著屋中坐著的三玖,也彎起眼睛,她這輩子,因為遇到娘而改變了呢!

上天果然是最公平的,對她們也是最慷慨的!

“姐!他一定會來找你的!”

江三玖的臉上現出一抹紅,怎麽一個兩個都像很懂她似的?!

她有些氣,晚上多吃了兩碗大米飯。

大周已改成大殷,天都改成了京都,夏侯無憂他爹還被封了府君。

得知夏侯無憂的身份,鄭嬰皺了皺眉,但接連幾日,夏侯無憂圍著她轉,做這做那的,鄭嬰也冷不下臉。

末了,她嘆了聲,同江三玖道:“這孩子,娘還挺喜歡的。”

她試探地看了眼江三玖,見她神色如常,不由道:“你以為夏侯公子如何?”

江三玖不解地看向她,鄭嬰忙又道:“夏侯公子說,十二年歲大了,不能總在這麽個小村子裏,該去大點兒的地方念書了。”

鄭嬰清了清嗓子,握著她的手,“雖說當今的天子出自天虞,天虞城無一分損耗,但早聽聞九宸出才子,不妨讓十二跟著夏侯公子走。”

江三玖直覺她娘不會說這麽簡單的事,果然,接著就道:“娘不放心十二,你不若隨他走走?”

江三玖:“……”她總覺得爹娘想把她同夏侯無憂湊成一對。

“好啊!”門外響起夏侯熱烈的聲音,一下跳進門內,“晚輩正有此意!”

江三玖瞧他一眼,不明白他指的是十二跟他走,還是她同十二一起跟他走。

她張張口,正想說什麽,門外響起一陣車馬聲,不過一會兒,十二和小柿子沖到屋中,一大一小指著門外。

“有人!”

“哇!好漂亮的馬車!”

門內的三人順著兩小只的肩頭望去,看到的是富貴香車,有人掀簾而出,一身白衣,唇上白印彰彰。

那人緩緩而來,得了主人的準許,才進入院門,見到江三玖時,不過輕輕一瞥。

江三玖心裏擰起勁兒來。

夏侯無憂咬牙瞪了眼衛溍,這該死的,偏偏這時候冒出來!

看著面上不動聲色,只怕心裏波瀾可大了!

“公子來此,所為何事?”被衛溍的面容晃了神,鄭嬰鎮定下來,便開口詢問。

“晚輩來尋個朋友。”

江三玖微微直起身子,側眸看他。

他目不斜視,半晌,轉頭看向夏侯無憂,伸出折扇,指了指他,道:“來找他。”

夏侯無憂聞言,不由揚了揚眉,轉瞬便明白過來,這不過是衛溍搪塞之言。

他抱著胸,回視衛溍,等著他露出狐貍尾巴。

但顯然,三玖爹娘放松了警惕,十二和小柿子見他模樣好,又是沒見過的哥哥,一天到晚纏著他。

等到次日,十二顛顛兒地跑來找鄭嬰和三玖,張口便是:“娘,姐,我要上京都!”

鄭嬰呆了下,江三玖臉色也不好。

衛溍這是什麽意思?

一句解釋沒有,也就罷了,現在還要將她弟弟帶走?

她急了,扭頭對鄭嬰道:“娘!你絕對不能同意!”

“為什麽?”江十二瞪大眼睛。

“不然就如娘昨日說的,讓十二跟著夏侯公子。”

鄭嬰一個頭兩個大,看看兒子,又看看女兒,最後還是問江三玖:“那你呢?”

江三玖一噎,氣呼呼道:“我也去九宸!”

她這話一落,江十二卻不樂意了,死活都要去京都。

也不知衛溍給她弟弟下了什麽蠱,一心要跟衛溍走,江三玖氣得要死。

她捏緊袖子,想要找衛溍算賬。

但不等她先去尋衛溍,倒是夏侯無憂先找上了門。

“你這是什麽意思?”夏侯無憂直接開門見山,“我九宸人才輩出,小十二跟我走才最好。”

衛溍涼涼看他一眼,“我不跟你談。”

夏侯無憂氣笑了,“你說來找朋友,是奔著我來的,現在又說不和我談,衛溍,當心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

他自然明白衛溍什麽意思,但這麽矜持,可是討不到夫人的!

更何況,他還不想把人拱手相讓。

他賴在衛溍房中不走,哪怕衛溍真的不同他說話,他也能自顧地在一旁嘟囔上一天。

反正……衛十三就別想和江三玖單獨在一起!

但江三玖還是尋著他出恭的縫隙,找到了衛溍。

“十二不可能跟你走!”她冷淡地瞪著他,“你死了這條心吧!”

衛溍撐著窗子,看著窗下的她,笑問:“三姑娘為何不進來?”

聽他喚自己“三姑娘”,江三玖就想到在五韻樓見到他那日,他把斷簪從她手上拿走,始終對她不發一言。

哪怕在歲雲城時,他對她也不過說了幾個字。

一只手都能數過來。

“我不進去!”

衛溍一手撐著下巴,淺淺淡淡地“哦”了聲。

江三玖不知道他“哦”什麽,跺著腳道:“你聽到沒有?我不會同意十二跟你走的!”

頓了頓,她歪了下頭,懷疑地看向他,“你來我家,到底有什麽心思?”

他已經是天下的王了,想要將十二帶走,又是要做什麽呢?

聽到她的話,衛溍慢慢斂了神色,許久,他輕輕吐出一個字,“你!”

衛溍看到,月色下,那一襲黃裳的姑娘睜大眼睛,仿佛不可思議一般。

他就在江三玖這樣誇張的註視下,緩緩補充一句:“我要你!”

餘光瞥到遠處的身影,衛溍再不矜持,從窗中探出半個身子,一把攬過江三玖,將唇緊緊貼在她的唇上。

那唇上的味道,一如昨夕,是他無數日夜裏,想念的滋味。

江三玖有些震驚,睜大的眸子逐漸酸澀,卻仍舊一眨不眨。

得了一絲縫隙,她微微張了下唇,轉瞬卻被人撬開牙關,更深地抵了進去。

她聽到衛溍的聲音在她唇上散開,黏黏糊糊的,他說:“三玖,跟我走。”

“砰”的一聲,身後傳來聲響。

江三玖一把推開衛溍,回頭望去,卻沒見到任何人影。

她詫異地望著茫茫的夜色,然後聽見身後那人跳窗的聲音。

她扭過頭,男人已站在她身側。

“江三玖,我心悅你。”衛溍看著她的眸子,直白地說出滿腔的情意,“不知何時起,我可悲地發現,我在嫉妒著你放在心上的所有人,然後可憐地發現,自己只會置氣,想讓你看出來哄我,又覺得自己矯情。”

衛溍笑了下,帶著幾分少年氣,“我是不是很可笑?”

他用最快的速度,將收整大周的所有事宜做好,急急地尋來,就是怕她跟人跑了。

江三玖有些不可置信地望著他,曾經她想過,自己和他的線又會連多久,是不是很快就會斷。

眼前的男人曾經嫌棄過她,把她當個貓兒似的逗弄。

但貓兒都是記仇的。

可她這一生,有兩次救贖,一是青禾,二是衛溍將她從深陷的泥潭中拉出。

為後的每一日,便是再苦,她都覺得陽光明媚。

江三玖抿著唇,低眸不答。

看不到她的神色,衛溍弄不懂她的反應,唇角的笑僵了僵。

他不禁想到姬臣,三玖面對姬臣時,總是笑著的,也是溫柔的。

他又忍不住心生起嫉妒。

“我不是姬臣,做不到他那麽幹凈,但是,三玖,我如此臟,也只能拉你一起,黃泉碧落,你和我,是要死死鎖在一起的。”那與生俱來的惡劣再次湧現。

他咬著牙說:“縱使用我的血汙了你,你也只能是我的無二夫人。”

“無二”——乃是“唯一”。

江三玖長睫顫動,擡眸看了他一眼,他眼底翻湧著深沈的情緒,卻又夾雜著一絲可憐地意味看著她。

那雙眼明明暗沈沈的,卻又在深處藏著期待。

江三玖這一刻,突然就覺得,衛溍有些可憐。

衛溍虛張聲勢地看著她,因她遲遲不語,心裏泛起層層不安。

他與姬臣最大的區別就在於,姬臣是清醒的,完完全全明白的,他不可自私,不能冒天下之大不韙,可他衛十三,卻敢這樣做!

如果他是姬臣,哪怕是這樣的身份,他也要江三玖在我懷裏,就算死,他也要死在她面前,讓她一輩子都不能忘了他,再無人可上她心頭一分一毫!

可姬臣不是他,他是世上最幹凈之人,也成了江三玖心上那片白雪,再無人可沾染,也無人可玷汙。

可以說,三玖從未喜歡上姬臣,但她這輩子都不能忘了他。

衛溍攥緊袖中的拳頭,除了魏青禾,又多了一個姬臣!

他眼中盈滿戾氣,卻陡然間,有柔軟拂過他的袖口,覆在他手背之上。

猶如一抹晨光,照進他的心中,眼前也豁然開朗。

“衛溍,你可能並不知道,我第一次見你時,是在乾元二十年的上元節。”她的聲音在他耳畔柔柔響起,噴薄的熱氣讓他紅了臉。

“那時,你一襲白衣,而我一身粗布、低微不堪。”

感受到衛溍的僵硬,江三玖後仰了下身子,擡眸看向他,“你我從來都是相隔甚遠。”

“不是……”

江三玖將手心覆在他唇上,搖了搖頭,“‘官無常貴而民無終賤’,衛溍……”

“你既成了帝王,那願你善待百姓,世間位卑者無終賤,你是帝王,便是天下的父母,也望你為天下父母者做表率,愛子而不信讒言、不信讖。”

“三玖……”他突然有些委屈,“你不可以丟……”

她仰起頭,認真地看向衛溍,“衛溍,你是帝王了,也許你會發現,自己喜歡的並不是我,而是一個你俯視的人。”

“不!”衛溍瞪著她,“我給了自己許久的時間,從乾元二十二年去天都之時,我便看清了自己的心意,你不能否認……”

他的語氣中帶著幾分委屈,就算如今他不得已留在天都,為大殷開國而勞碌,可他未曾忘過她,他的思念與日俱增。

“江三玖,你不能這麽狠,這樣的輕易否定我。”

江三玖的眼睫一顫,衛溍不知道,其實她也很可悲,這一輩子,她好像除了衛溍,便再無法喜歡上別人。

江三玖沒有再應話,連夜帶著十二踏上了九宸城。

衛溍咬牙看著她的馬車,見夏侯無憂坐在馬上搖頭晃腦,氣得胸腔險些湧出血來。

小時候,他獵過一只虎,小老虎桀驁不馴,他很喜歡,卻看不得那老虎日日警惕地看著他。

最後,他把那老虎放歸了山林,

未有一絲不舍。

可江三玖並不是那只老虎,他放了手,只覺得疼痛難忍。

“珠珠……”

衛溍的聲音散在風裏,江三玖一路行至九宸,拒絕了夏侯無憂邀她入府的好意。

隨後,只在客棧中住了一晚,便帶著十二繼續上路。

夏侯無憂次日來尋他們時,客棧裏空空蕩蕩,唯有一封江三玖給他的信。

信上的內容不多,只是最後一句,讓他濕了眼眶。

她說:“無憂公子,望你能得真正無憂。”

雙手無力地垂下,夏侯無憂苦笑一聲,無你,怎無憂?

早在無憂公子踏入天虞城之前,或者說在遇到江三玖之前,是真正的無憂公子,可之後,他便不再無憂。

江三玖帶著十二,一路來了天都,不想正碰上村口的秀才,秀才郎早些年高中,如今在京都當著小官。

江三玖信得著秀才郎,便將十二交托給他,日日讓十二跟著他做事。

她也給爹娘和不同去了信,告訴他們自己一切安好,等在京都安頓下來,就接他們前來。

緊接著,又給陽春去了信,讓她好好養胎,從蓮花村出來之前,陽春就懷了老二。

她想著,季容和那性子,應不舍得自家夫人走動,等陽春要生產時,她還得回蓮花村去。

一晃數月,當今天子遲遲不肯登基,非說要等他的天後。

眾人議論紛紛:“這天後娘娘在哪兒?不是說天子做城主時,未有夫人嗎?”

“你傻啊!天子為了何人造的反!自然是那個大王姬啊!”

“啊?這大王姬竟是真的啊!還以為是假的呢!那大王姬在哪兒?”

“你糊塗啊!若我們知道,早幫著天子把天後請回去了,還能得不少賞銀呢”

那人摸摸鼻子,再不說話。

江三玖托著下巴,望著遠處,耳尖紅得透透的,面上卻不見什麽神色。

她豎起耳朵聽著,周遭卻漸漸沒了聲響,她納悶地回過頭,一眼望見那人深不見底的眼中。

周圍的人皆被男子的容貌震懾中,遲遲開不了口。

靜了半晌,那男子突然動了,卻是掀袍半跪在地。

眾人嘩然。

“竊鉤者誅,竊國者侯,珠珠,無論我多麽卑劣地將這個國竊來,我也願單膝跪地,將它奉上。”

江三玖呆住,周圍人“豁”了聲,扭頭朝她望去。

衛溍亦擡眸看著她,微彎起眉眼,無論如何冠冕堂皇,歸根到底,是他竊了國,但這國——本該是她的。

“你若願意,便隨我走,若是不願……”衛溍笑道:“那便等你願意。”

江三玖覺得,衛溍摸準了她的心思,這並非僅在說把大周奉上,還有他自己。

她動了動鼻尖,覺得男人的心思越來越深沈了。

江三玖又拒絕了。

衛溍也不惱,真的繼續在等她,等她的過程,仍舊坐在王宮之中,面對大臣請他登基的折子,只是視而不見。

逼急了,他就一句:“老子還沒有夫人呢!登基急什麽?!”

江三玖覺得,“老子”這二字,應該是跟燕清辭學的。

又一日,天上下起小雨。

江三玖從秀才府上接回十二,遠處凝著她的目光陡然陰沈。

衛溍攥緊手中的傘,指尖泛白。

這該死的秀才……

他早就從江三玖口中聽過這個秀才,長得人模人樣,看向珠珠的眼神卻格外惹人厭。

次日,衛溍就給這秀才郎賜了婚,秀才郎高高興興地謝恩,看起來是真的很滿意。

衛溍突然橫生了幾分戾氣,隨即又懶懶地擺手,讓他下去。

沒什麽意思了呢……

衛溍又見到了江三玖,這一次,卻是她在等他。

她蹲坐在路旁,看了眼巍峨的皇宮,然後沖他彎起眉眼,“你每日都走這條路。”

衛溍脫口而出:“你怎麽知道?”

江三玖笑瞇瞇的,衛溍怔松片刻,也笑出聲來,原來珠珠……也在看他。

“累嗎?”她問。

每日從宮中走到她住的地方,在院外站一個時辰,就要急匆匆地回宮。

江三玖什麽都知道。

衛溍很快就想做出一個委屈的表情,告訴她“很累”,但脫口的話馬上又被咽下,他搖搖頭,“不累。”

他舍不得她心疼。

這日晚上,江三玖沒有讓他站在院外,衛溍得寸進尺地進了院子、進了她的屋子,然後——

上了她的床。

曾幾何時,他不知她的小字,鬧了笑話,但此時,他伏在她身上時,叫的是一聲比一聲急促的“珠珠”。

她聽見他在自己耳邊喚著這個名字,他噴薄的熱氣灑在脖子上,癢癢的,但身體卻是一顫。

似感到她的敏感,衛溍輕輕一笑,他的聲音從胸膛發出,震得她臉一陣熱。

他又極盡溫柔地喚她:“珠珠。”

你是我的珍珠,世間至寶……

珠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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