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圓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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圓月

寒風一過,卷起方無極染血的衣襟,空氣中夾雜著陣陣血腥味。

江三玖的手抖得不停,似是血腥味太濃,終刺得她醒了神,手中的劍被她迅速脫手。

她的腳被凍得僵住,又加上驚嚇,遲遲沒動。

她變得和韓瑭一樣,殺人了,她竟然殺人了!

眼中有淚珠翻湧,卻是一陣刺痛襲來,她瞇起左眼,好像有一滴血迸進了她眼裏。

她剛要擡手揉揉眼睛,就聽身後人對她淡淡道:“轉過來。”

江三玖一怔,僵著身子轉過身,慢慢朝他身前走去。

她瞇著一只眼看他,這人一襲白裳染血,可木簪未落,墨發未亂,臉上僅有點點血珠,襯著他若月色般的臉,顯得格外妖冶。

她看著衛溍,衛溍也在看她。

說實話,他從未想過,有一天會被一個小丫頭救了,而眼前這個救人的倒比他還狼狽些。

他打量著江三玖,見她的鞋徹底壞了,腳趾都露了出來,凍得通紅。

他略挑了下眉,擡眸看向她的臉,詫異了一瞬,這丫頭的一雙腳倒稱得上玉足,只是這臉差了許多。

她的頭發蓬亂,發尾沾染的血珠“劈啪”一聲,砸在雪中。

她的臉上滿是血珠,瞇著一只眸子,似是疼極了,她的手又要去揉左眼。

“俯身過來。”衛溍淡聲道。

江三玖楞了下,但也只是一瞬,她就聽話地俯下身子。

她另一只眼睛看到這人費力地從衣襟中拿出一條雪白絲帕。

那帕子白潔無暇,只邊角處繡了只金色大鳥,夜色太黑,她沒看出是個什麽鳥。

她下頜一涼,涼得她打了個哆嗦。她另一只眼睛看得分明,是那白衣公子捏住了她的下巴,迫她擡頭。

她不自在地動了動下巴,卻又被他按住,他的神情淡漠,但眸子裏有幾分認真。

他為她擦掉眼中血珠。

細致而溫柔。

江三玖是這樣認為的。

雖然此刻,眼前這人看起來冷冷的,但他的動作很輕,她的眼睛只初初感到帕子上的涼意,很快就不怎麽疼了。

只有一只眼睛可以看人時——

江三玖發現,會看得格外清晰,比如她可以看到他唇上有一條淺淺的菱形白印,襯著他嫣紅的唇,神秘又誘惑。

兩人誰都沒有出聲,耳畔惟聽北風呼嘯。

江三玖一如昨日,看他看得入了迷。

直到很久很久之後,她都忘不了這一日的衛溍。

他曾在最明亮的月光下,捏著帕子為她細細擦著眼中血珠。

“屬下來遲,請公子恕罪。”寂靜中響起兩道人聲。

衛溍也適時收回了手,松開捏住她下巴的手指,將那帕子疊好放進袖中,慢條斯理地直起身看向來人。

江三玖看著他疊好的帕子,忍不住多瞧了他一眼。

她知道富貴人都有個毛病,不喜歡臟的東西,他的帕子染了血,還被她用過了,應該會扔掉的,但他竟然不嫌棄。

只一瞬,她腦子裏就閃過了很多想法,她斂下眸子,動了動凍麻了的腳趾。

來人看到剛剛那一幕,心裏叫苦不疊,公子為一個小破丫頭擦臉?

他們萬萬不敢再擡頭看,只半跪著行禮,等著衛溍傳喚。

衛溍輕笑了聲,聲音無波,“起來吧。”

覆又看向江三玖,見她低著頭,但那雙眼睛時不時瞟著他鞋上的珠子,又似又似只是在看他的鞋。

“戚二,把你的鞋脫下來。”

那叫戚二的被驚得擡了頭,又看向同伴,用眼神問:公子要鞋?

同伴聳聳肩膀,點點頭,戚二撓撓頭,不情不願地脫下了鞋,冷不丁腳踩在雪上,凍得他直打冷顫。

他將鞋遞給衛溍,衛溍冷冷掃了他一眼,他連忙將鞋移開。

衛溍指指江三玖,“給她。”

別說,這可真驚到戚二了,他家公子是什麽人?可不是個憐香惜玉的,尤其是眼前這種長得黑不溜秋的小丫頭片子。

不過,他也沒多言,只低下身子,將鞋放在江三玖身前,也正正看到她那雙破了的露出腳趾的鞋,不免又多看了幾眼她。

倒是個能忍的女娃!

江三玖抿了下唇,皺起了眉頭。

“穿吧。”衛溍道。

江三玖見到這人的兩個手下時,她就想通自己為什麽會救這人了。

她救過韓瑭,卻救了一頭狼,她不會讓自己再救一頭狼。

她仰著頭,瞧著衛溍,她昨日看到他時,就覺得這人是個厲害人物。

他衣著不凡,鞋尖綴珠,那兩顆珠子比韓瑭的要大上許多。

而最重要的是他在祁連鎮上殺了人。

她知道的,雕金樓上那人的死與他有關,她看到江中的白影就是他。

他既然敢在鎮上殺人,就說明他是個不怕事的。

至於那個黑衣人,應該是為雕金樓死的那人報仇。

而在看他疊好帕子後,她就徹底想明白自己要做什麽了。

這人欠了她一條命,他是要還的。

他不嫌棄她,那就是個溫柔的好人,一定會還她的!

見她久久沒動,戚二撓撓腦袋,“丫頭,穿吧,我一個大老爺們兒沒事兒,何況我還有內力呢。”

江三玖可不關心他,她看著衛溍,直視著他的眼睛,聲音盡量放輕,“我沒有家了,我想跟著你。”

戚二一時忘了用內力,聽到她的話,瞪大了眼睛瞧她,又看了看自家公子。

衛溍側眸瞧了她一眼,見她雖故作小心翼翼,那雙眼睛卻還是流露出一絲狡黠。

他玩味地打量起她來,琢磨著她剛剛說的話,小丫頭求人的話都不會說,連祈求的意味都沒有。

還真不會是個好奴婢。

他輕嗤了一聲,只道:“小丫頭,我給你兩條路。”

江三玖不解地看著他。

“一,今日當我不曾見你;二,今日當你不曾見我。”他唇角勾起淡淡的笑意,眼裏卻冷意涔涔。

江三玖捏著衣襟的手一抖,明白了這人的意思。

當她不曾見他,便是無救他之事,她可活。

當他不曾見她,亦是無她救她之事,但她不可活。

江三玖垂下頭看著戚二的鞋,心裏一堵,得,她又救了一頭狼,還是頭兇殘無比的狼!

她不再客氣,穿上了戚二的靴子。

戚二的個頭不高,是他們三人中最適合將鞋脫給她的人,不對,是那兩個人中。

一陣暖意襲來,她忍不住呼出口氣。

“給你。”

江三玖擡眸,兩枚碩大的珠子直奔她的面頰,她趕緊一把抓在手裏。

“賞你的。”衛溍見她選了後一條路,心情甚好道。

江三玖:“……”這人的命就值兩個珠子?

她低頭瞧了眼被她抓得血糊的兩個珠子,暗暗點頭,的確是值的。

戚二看了她一眼,又甚好奇地往衛溍鞋上瞧了瞧,這還是他第一次見到公子的鞋上沒有珠子。

挺奇!

這丫頭也挺奇!

“戚二,跟上。”

衛溍的聲音從前面傳來,唬得戚二忙應了聲,一深一淺地跟上去,不是發出“嘶嘶”的抽氣聲。

江三玖瞥了眼戚二那紅了的腳底,楞了下,隨即望向騎在馬上的少年。

那人背影如松挺立,衣袂翩飛,握著韁繩的手微微發抖,卻強忍著不讓人看出來,傷口處的血還在緩慢地向外流。

到底是什麽樣的人呢?

哪怕是自己的手下在,都不曾露一分脆弱呢?

馬蹄聲漸遠,她捏著珠子,移開目光,擡頭望著天上的圓月。

今日——是乾元二十年正月十六。

那月亮格外的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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