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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章 他想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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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章 他想要

那是林以微人生第一次乘坐私人飛機。

機艙裏配有專人服務的溫柔空姐,有松軟舒適的躺椅,還有可供休息的獨立臥室,吧臺上也有果汁機和咖啡機。

一切恍惚如夢,她無數次掐著自己的手心肉,希望快些醒過來。

她太渴望擁有這一切,太想救人了,所以會做這種荒誕不經的夢,以為自己是什麽豪門千金大小姐,動動手指頭,就能輕松解決眼下的困局。

走到絕路上的人,總是會發瘋的。

在她胡思亂想之際,空姐走過來,對她甜美地微笑著,呈上一個衛星電話,告訴她,冷女士希望與她視頻通話。

林以微接起電話,從冷知韞口中了解到了自己的全部身世。

她開口問的第一句話,不是為什麽他們把她弄丟了,為什麽這麽多年都沒能找到她,讓她顛沛流離受盡欺負……

她問的是媽媽的名字。

冷知翎。

“冷知翎。”林以微在口中默默念著這三個字,仿佛有千鈞重量壓在舌尖。

原來,她不是沒人要的孤兒,她是有媽媽的,她的媽媽叫冷知翎。

小姨冷知韞向她講述了當年的情形,說她的媽媽一心癡迷於珠寶設計,世界知名,甚至獲得了英國皇室的認可,曾為他們設計出了一款樣式別致的紅寶石胸針。

她是一位堅定的不婚主義者,一心撲在事業上,但她並不排斥擁有一個孩子。

在父親的支持下,三十二歲那年,她擁有了一個健康的女兒,生下來發現眉間還有一點紅朱砂,漂亮極了。

天知道媽媽有多麽的愛她,甚至不願意讓保姆接手,決定親自照料她的全部衣食起居。

然而,仿佛是上天都在嫉妒她的才華和幸福,要奪走她生命中的最愛,前往法國參加一場珠寶設計大會的路途上,航船在意大利靠岸之後,她遇到了幾位熟識的朋友閑聊了幾句,轉頭孩子沒了。

船上沒有監控,據目擊者稱,那孩子是被一個戴著帽子的男人抱走了,已經下了船。

從那以後,冷知翎便如同瘋了一般,放下了事業,流連於歐洲各個國家,尋找著她的孩子,再無心珠寶設計。

可是在海外弄丟了孩子,再要尋找便如同大海撈針一般,她是否還活著,是否被輾轉送往他國……都難以預測。

從那以後,冷知翎患上了抑郁癥,藥石無醫,在十月的初秋,某個清晨,於奔赴意大利尋女的渡輪上失足落水,殞命於茫茫大海間。

很多人都說,冷家失去了半個世紀以來最有才華的一位珠寶設計師,這不僅僅是冷家的損失,更是行業的損失。

而那個孩子的失蹤,難說是一場意外,因為當時冷家仍舊處於家產爭奪和權力鬥爭的紅熱化階段,除了家族腥風血雨的內鬥之外,公司高層之間也是陣營分明,居心叵測。

冷知翎的隕落,無疑狠狠打擊了冷家這位愛女如命的父親。

要知道,這位天賦卓絕的大女兒,曾是冷書溧最大的希望,他在家族的聚會裏說過,唯有冷知翎才能繼承他全部的家業,將家族的榮耀發揚光大。

接連失去外孫女和親女兒,冷書溧心臟病突發,命懸一線,生命垂危。

雖然被救回來了,但這位珠寶大亨的心臟所遭受的損害是難以修覆的,要手術和藥物維系生命,冷氏珠寶至此以後,也難以重塑往日的榮光。

說實話,是在往下坡路走的。

好在家底豐厚,也能暫時支撐其在行業裏的領先地位。

而冷家當年丟失的那個小女兒,則成了冷書溧心頭難以愈合的傷口。

他從來沒有一刻放棄過對她的尋找,只是希望渺茫,找到的幾率微乎其微。

那麽小的小嬰兒丟失在歐洲,是否還能活下來都是未知數。

再加上他自己身體不好,很多事情已經脫離了掌控,家裏的子女們各有心思,誰能真的盡心竭力幫他找尋這位丟失已久的外孫女呢。

他力有未逮,本以為將為此抱憾終身。

誰知命運就是這樣的反覆無常,冷知韞竟在飛機上偶遇了林以微。

哦不,要真說起來,還是她的小妹妹冷珍珠,是她選擇了林以微,找回了冷寶珠。

如果額間的觀音痣還有巧合的可能性,那麽林以微身上所佩戴的十字架,就再無錯漏的可能性。

……

私人飛機降落在倫敦的希思羅機場。

彼時,倫敦下著細細的銀絲雨,天空暮霭沈沈,如同籠罩著一層灰色的幕布。

機場跑道猶如鏡面一般,反射著周圍的高射燈光。

接駁車將她放在了航站樓前,在貴賓會客廳裏,林以微見到了她至親的幾位家人。

她的外公冷書溧,一位滿鬢寒霜的老者,臉上布滿了縱深的皺紋,唯有一雙銳利的眸子仍顯精神氣。

他坐在輪椅上,翹首以望,在看到林以微出現的剎那,他仿佛看到了離世多年的大女兒。

她和冷知翎長得一模一樣。

不,她更漂亮,眉宇間有一股銳利的氣質,那是多年磋磨流離的生活帶給她的自我保護色。

一瞬間,老淚縱橫,冷書溧張著嘴,說不出一句話,只將那雙滄桑褶皺的手,那雙撫摸過世間最珍貴稀有寶石的手……伸向了林以微。

她才是他最珍貴的寶珠,丟失的血脈,是他失而覆得的愛。老人無數個夜晚向上天祈禱,哪怕殘生不能相見,也求她一生安寧無恙、平安順遂。

其實,林以微不想哭的。

畢竟,媽媽都不在了,旁系的親人這麽多年沒見,能有多親切呢。

她以前看電視上有被拐的孩子與親生父母相見時哭天搶地的樣子,她覺得尷尬極了。

人與人的悲歡不相通,她設身處地代入自己,想象著與陌生家人的第一次會面,她一定不會哭,硬哭也哭不出來,因為沒什麽感情。

然而,當她看到那位老人老淚縱橫、哭得像個孩子一樣,眼底盛滿了疼惜和悔恨,那樣盛大的愛意,是根本壓都壓不住,藏都藏不了的。

林以微心裏湧起了酸澀。

被人愛著,是多麽幸福的一件事,無論怎樣哭訴委屈都是不夠的。

她覺得好難過。

她幾乎一路狂奔,跑回了家人的身邊,如同稚鳥投林。

老人張開雙臂擁她入懷,粗糙的手掌撫著她的頭發,嘴裏囫圇地喊著:“寶珠,我的寶珠啊,我的小寶珠……”

林以微哽咽著,喉嚨裏如同咽了橄欖。良久,才艱難地問出一句:“你們為什麽……才找到我。”

這句話更是讓老人涕淚縱橫,對女兒的愧疚、對孫女的歉悔一齊湧上了心頭,他捶著胸口,痛哭著說:“是外公不好,都是外公的錯,對不起,讓我的寶珠受苦了,外公對不起你!”

冷知韞生怕父親心臟承受不住,連忙蹲下身,輕拍著冷書溧的後背:“daddy,寶珠沒有怪你的意思啊。”

林以微連忙用袖子替老人擦幹了眼淚:“我不怪外公,您別激動。”

這時,一雙手重重地落在了林以微肩膀上。

林以微擡頭,看到了一個高大英俊的男人。

他穿著高定的黑色西裝,身形線條十分勻稱,氣質偏硬朗,乍眼一看有種難以接近的高冷傲氣。

“寶珠,我是舅舅。”

舅舅冷斯溱,如果沒有他,也就沒有今天的冷氏珠寶集團。

他繼承家業,成為了港城的珠寶大亨,當初冷書溧生病,也全靠他一力支撐起了集團,在腥風血雨的鬥爭中,重新確立家族在珠寶行業執牛耳者的地位。

林以微時常在豪門八卦新聞中看到他,說他如何手段淩厲,翻雲覆雨,在港城幾乎無人可與他的氣勢比肩。

哪怕是謝薄的父親謝思濯,面對冷斯溱,恐怕都要禮讓三分。

在飛機上,林以微想到要見冷斯溱,其實心理上多少有點畏懼。

沒想到冷斯溱一把將她擁入懷中,緊緊地擁抱著:“寶珠,回家就好了,不用害怕任何事,回家就好,再沒有人敢欺負你了,舅舅向你保證。”

他這句話說的富有深意,外公冷書溧年紀大了,不知道林以微這些年的經歷。

但冷斯溱一定調查過她成長的方方面面、生活的全部細節,甚至他可能都知道池家的存在和林以微的鬥爭……

林以微擁緊了冷斯溱,舅舅高大的身軀,很有安全感。

“我不害怕了。”

再也……不會害怕了。

那一晚,坐在回家的阿爾法保姆車裏,那是林以微此生最安心的時刻,身邊圍繞的都是深愛她、願意傾盡全力保護她的家人,是她至親的骨血。

與此同時,林以微輕撫著平坦的小腹,看著窗外街燈霓虹在雨幕中閃爍著如夢境般的光芒。

萬家燈火通明。

這一刻起,她任人玩弄於鼓掌間的命運將要結束了。

從今以後,誰都不能再欺負她,欺負她想要保護的人!

……

回家的路上,林以微幾番暈車、想要嘔吐。

冷斯溱還問她有沒有拿到駕照,學過車,坐車應該不會暈了,更何況這是一輛避震系統很好的頂級保姆車。

林以微臉色泛白,苦笑了一下,說自己已經拿到駕照了,不過好久沒開車,都生疏了,只怕大腦又回到了不會開車的狀態,自然而然就暈車了。

她想起謝薄說過,避震效果越好的車,其實越容易暈車。

但事實上,林以微想吐是因為別的原因。

“沒關系,等一切安頓好了,讓你舅舅親自帶你練幾圈。”爺爺冷書溧慈愛地看著她,“你舅舅開車技術還不錯,就是沒耐心。”

“舅舅這麽忙,這種小事就不要麻煩他了。”

“舅舅不忙。”冷斯溱笑著說,“小寶珠在舅舅這兒,就是頭等大事,我明天就帶你去郊外練練車。”

“哪有這麽匆忙的。”冷知韞愛撫著林以微柔軟的發絲,“得要好好安頓下來,寶珠還在上學呢,不要耽誤了學業。”

車裏氣氛和樂融融,林以微看著他們,嘴角綻開了幸福的笑容。

她好喜歡她的新家,好喜歡他們相處的氛圍。

她小時候卑怯地偷窺過蘇安笛享受享受父母之愛、天倫之樂時的情景,無數次許願,希望也能擁有自己的家人,真正愛她的家人。

如今,夢想成真了。

他們在倫敦的家是一棟郊外的小別墅,安靜清幽,作為父親冷書溧養病的宅子。

“在港城還有更大的家,等回國之後,小姨就帶你回家去,你可以見到小珍珠,還有我老公——你的姨父,還有一個妹妹,是你舅舅的女兒,比你小幾個月,叫冷銀珠,你們會成為好朋友的。”

回到房間之後,林以微伸手拉住了冷知韞的手,關上了房門。

“小姨,剛剛外公在,有一件事我不敢說,現在我想告訴你。”

“什麽事啊?”冷知韞將向日葵和藍鈴挑揀幾根插了瓶,笑著說,“神秘兮兮的,還不敢跟你外公舅舅說呢。”

林以微摸了摸自己的小腹:“冷姨,我……可能懷孕了。”

此言一出,冷知韞的笑容頓時凍在了嘴角。

“你……”

她牽過了她的手,神情擔憂地望著她,“不是……這多早晚的事?上次……上次怎麽沒聽你說!這麽大的事,這這……”

“就一個多月,冷姨,你不要告訴外公,也不要告訴任何人。”

“那孩子,是誰的啊?”

“我……前男友。”林以微如實相告,“這次回國有的……我也很意外,我真的沒想到會這樣,都怪我,我是個笨蛋,我……”

“你被欺負了嗎!”她一把拉住她的手,“告訴我他是誰!小姨給你做主,我絕對不會放過欺負你的人!”

“不是的,沒有,是一場意外,他沒有欺負我,這件事,是我自己沒常識。”

冷知韞一把將小姑娘攬入了懷中,緊緊擁抱著,貼著她耳鬢,柔聲說:“怪不了你,小姨不會讓欺負你的人好過,你放心……”

林以微既然已經交代了孩子,自然也將所有的一切,如實告訴了冷知韞。

冷知韞坐在床邊,耐心地聽完了她的講述,望著這個年紀輕輕就經歷了這麽多挫折磨難的女孩,心疼得眼淚都快掉下來了。

她忍著哭腔,輕輕捧著林以微單薄瘦弱的肩膀——

“寶珠,從今以後你不必害怕,冷家將是你全部的後盾,從小照顧你的那個男孩,我們一定竭盡全力幫你把他救出來。還有,這個孩子,想不想要憑你的意願,你什麽都不用擔心……”

“我不要這個孩子。”林以微斬釘截鐵地說。

她也將要踏上覆仇的旅途,她的寶寶不應該在這個時候、在她還沒有做好當媽媽的準備時,來到這個世界上,這對ta不公平。

冷知韞溫柔地說:“寶珠,我明天就幫你聯系醫生,放心,才一個月,不會有任何疼痛的,我給你聯系最好的醫療。”

“嗯。”

次日,倫敦最頂級的私立醫院,等待手術的休息廳裏,林以微打開了手機。

上百個未接來電,皆來自於謝薄。

看時間,他是一整晚都沒有睡啊,隔幾分鐘就給她撥一通電話。

她知道,易施齊應該將結果告訴他了,她猜不到他聽到消息的那一刻,表情該有多豐富。

會喜悅嗎,還是覺得不安,亦或者……擔心這件事威脅到謝家和池家的百年之好。

林以微不在乎了,她再也……不需要求他了。

忽然,手機震動了起來,仍舊是謝薄的來電。

他還在鍥而不舍地給她打。

林以微接聽了電話。

電話那端,男人的呼吸明顯起伏不平,而她的嗓音卻溫柔又平靜——

“謝薄。”

“林以微。”

聽得出來,他竭力克制著,讓自己的聲音不要有異常的波動。

可越是這樣,越是欲蓋彌彰。

他的心很亂,林以微聽出來了,就像之前她那樣地哭著求他,跪著求他,他不屑一顧。

現在,輪到他求她了。

“你在哪裏,關機了很久。”他半句不提孩子,卻在憂心她的行蹤。

“我回英國了,謝薄。”

“露姨說你沒有回去。”

“我沒有回牛津街的宅子。”

“住在酒店嗎?”

“不是。”林以微嘴角提了提,“我在醫院。”

那端的呼吸明顯急促了許多,他很想克制,但語氣裏的焦灼是根本忍不住的:“做檢查,還是……”

林以微果斷地說:“你不願意用孩子和我交換,我要這個孩子有什麽用。”

帶著報覆的情緒。

她對他……終究做不到心如止水。

無論愛與恨,都是那樣的極端。

“林以微!”謝薄終於控制不住了,發狠用力說,“那是我們的孩子,你真的要用他和我做交易?你有沒有心!”

小姑娘用袖子狠狠擦掉眼淚:“孩子沒了,不會影響你的前途,你不該高興嗎?”

謝薄是該高興,但他無論如何高興不起來。

那是他的血肉。

再不合時宜,但已經來了,他想要。

他真的想要。

他想給林以微的孩子當爸爸。

“林以微,打電話過來是想告訴你……我原諒你,林斜的事情我原諒你,我把他弄出來,已經有了全部的計劃,會完美解決這件事。我不會用這個跟你換孩子,但我用它換你的下半輩子,我要和你在一起。”

謝薄已經做出了最大的妥協。

如果是一天前,林以微一定會欣然接受,她會感恩戴德地奔赴他的懷抱……

然而,今時不同往日。

“你的計劃中,包括讓他們受到懲罰嗎?讓他們坐牢。”

謝薄沈默了幾秒:“讓他們坐牢就意味著池氏集團徹底完蛋,悅美生鮮會損失慘重,我也會……失去全部,我不想失去,我想掙到很多錢,我想讓你過得好。”

他和池西語一榮俱榮,一損俱損,這句話,謝薄早就告訴過她了。

“謝薄,你說對了,我從來沒有愛過你。”她如置氣一般,咬牙切齒地說,“所以我也不會要你的孩子。”

“林以微!我錯了,可以嗎,我錯了!”他發狠用力地說,“我現在來倫敦,你先不要做決定,我現在過來,我們再好好聊聊。”

“訂婚快樂。下次再見的時候,保護好你的未婚妻……”

她嘴角勾了慘淡的笑,“因為,我會讓她哭的很大聲。”

說完,林以微掛斷了電話,抽掉了卡,果斷扔進了垃圾桶。

這時候,護士叫到了她的名字,帶她進手術室。

躺上了那張恐怖的醫療床,雙腿擱在架子上,被迫分開,頭頂冷森森的燈光照著她的眼睛,醫生正要將全身麻醉的呼吸器戴在她的鼻腔上。

林以微閉上了眼,隱約間,似乎看到了媽媽的臉。

媽媽在大海裏沈浮,媽媽向她伸出了手……

她耳畔傳來了孩子哭泣的聲音。

她曾經無數次想過,如果將來她有寶寶了,她一定會好好保護她,不讓她遭受這個世界的半點磋磨和傷害,不會像她自己的媽媽一樣,弄丟她,不會讓她孤獨又無助地蹲在黑暗寒冷的荒野中,希求著神明對她施以援手。

她聽到孩子的哭泣聲,那聲音像極了她幼年時每個夜晚咬著被子的嗚咽和嚎啕。

一滴淚從臉頰淌下。

那是她的第一個孩子,擁有ta的那一刻,她愛著那個男人。

終於,在麻醉呼吸覆上她鼻腔的前一秒,她猛然起身,決絕地拍開了呼吸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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