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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4章 牛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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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4章 牛排

節目直播一直進行到晚上, 收班後,還有人主動留下來幫忙清掃街道。

京兆尹那邊就有些尷尬了,觀看人數一直在減少, 來吃飯的人就更少了, 全無新年相聚的氣氛, 最後不得不提前結束直播, 工作人員全部跑來羊腸巷加班。

等人都走後, 蘇星落母女在店裏打邊爐吃宵夜,算著這一天的盈餘。

雖然是請客白吃,但成本相對於節目組的報酬來說,算不了什麽, 辣醬全部賣光,口碑也已經打出去了,這是她們最大的目的。

這一波宣傳打得好,麥隆那邊的對接人都打來電話,請曹月華早一點準備第二批貨。

一向都是陶詠梅負責銷售鏈的, 曹月華有點力不從心,一邊拿紙筆寫畫計算,一邊努力跟那邊的負責人溝通。

就在這時, 陶詠梅出現了在店門口。

意外, 卻又好像一直在等待著這個畫面。

三人立刻改用視頻會議,蘇星落默默為陶詠梅添了一副碗筷,這一刻, 她終於感到欣慰。

手機鈴聲響起,是艾雪打來的, 商量明天直播的事。

節目最後一期主題是《開年新驚喜》,需要兩人合作, 為某人制造驚喜。

為了打造足夠的神秘感,節目組沒有任何提前預告,連幾時播也不透露,怕那個人提前知道。

這一天早上正常直播,到中午就切到前兩天的重播畫面,留足神秘感,等到兩位主人公進入廚房,開始準備飯菜了,才正式開播。

蘇星落在這邊沒有什麽朋友,對制造驚喜也不擅長。

不過“交游廣闊”的艾雪肯定主意多,都吃到那麽多宣傳紅利了,這一次就由著對方折騰吧。

艾雪在電話裏說,她有一個粉絲身患重病,仍然一場不落地去看她的演奏會,剛好明天生日,她想為這個粉絲制造驚喜。

“好啊。”蘇星落沒有異議,怎麽說都是一件好事。

“那就這麽定了,我把地址發給你,是那個粉絲的住處,我已經跟她父母打好招呼了,明天下午她們要去醫院檢查,我們趁這個時間去為她做頓飯。食材我來準備,嗯……牛排和蛋糕怎麽樣?”艾雪語氣真誠,仿佛兩人不曾有過過節。

蘇星落表示同意後結束了通話,艾雪發來地址,還附上了那位粉絲的照片——

少女滿臉病容,擠在人來人往的音樂廳裏,看得蘇星落都有點動容了。

第二天下午,蘇星落按照約定的時間到達了艾雪所給的地址。

粉絲住的公寓還真高端,外來小電驢下不了地庫,得停在外面街道,再步行進來。

她耐著性子往前走,一聲尖銳的剎車聲傳入耳畔,緊接著,一輛高級轎車在身側停了下來,祁昇幾乎是從車裏沖出來的,既意外又激動。

他肌膚蠟黃,發型和衣著都不像從前那麽精致,整個人陷入一種焦灼又憔悴的氣場中。

失去了最引以為傲的權利和家庭地位,現在就像掉了那圈鬃毛的獅子,只有憑借自以為存在的男性魅力,抓住這突然闖入領地的最後一根救命稻草。

“你來找我?”他瞪大眼睛鎖定住蘇星落,仿佛怕她跑了。

蘇星落腦海裏閃過一絲訝異,隨即就明白了。

“你住這兒?”

祁昇不解地擰緊眉頭,“少裝了,你人都到這兒了,還說不知道我住這兒?”

這是才買的一處物業,因為受不了艾雪帶人進別墅拍節目,所以祁昇最近都一個人住這兒。

因為是新買的,蘇星落記憶裏並沒有這麽個地方。

“能查到這兒,你還真有心。”

蘇星落:“……”

“你有話跟我說吧?”祁昇腦袋裏不知道設定了什麽程式,對方挖個鼻孔,都能被當做求覆合的信號。

蘇星落眸光一閃,道:“我們上去說吧。”

想必祁昇還不知道艾雪的設計,並且不知什麽原因提前回來了。

一打開門,就看到兩任女友一起給他做飯的畫面,還真是大大的驚“喜”。

蘇星落還真不知道如果沒有提前撞破,她要怎麽面對這個畫面,把祁昇摔到蛋糕上,會不會對品牌形象有損?

艾雪對這個設計十分得意,若是祁昇愛她,蘇星落就是尷尬的“第三者”,在鏡頭下受煎熬。

若是祁昇沒那麽愛她,尷尬的就是祁昇,他的價值已經寥寥,再被利用一次又何妨?頂多下了節目再哄回來。

反正不管怎麽樣,這一波流量是賺定了。

公寓裏,艾雪正在精心準備著。

節目組的人已經悉數到場,在隱蔽的地方架設設備,準備偷偷拍下屋主驚喜的一刻。

忙碌的間隙,助導跑過來找艾雪聊天,想方設法地套艾雪話。

“艾姐,這個幸運兒是你們都認識的人嗎?是你先提出來,說服蘇沐的,還是蘇沐說服你的?”

艾雪悉心剪裁著剛買的玫瑰,將它們一一插進花瓶裏,信口說道:“是她提出來的,我覺得有意思,就答應了。”

這種分分鐘會被鑒定是綠茶的行為,一定要扣在對方頭上,她已經同制作人打好招呼了,不管是直播還是後期重播,一定要體現是蘇星落提議的這頓飯。

“是嗎?看來你們的關系不錯啊。”助導放低聲音問,“你們私下真的有往來嗎?”

“有啊!她跟祁昇那一段其實談不上什麽深刻,只是短暫的誤會罷了,現在誤會都解除了,我們之間也不存在什麽競爭,關系好得很。”艾雪欣賞著插好的花,漫不經心地說,“你待會兒就知道了,她這麽提議,也是想讓觀眾知道,我們的關系有多好吧。”

此刻,一無所知的祁昇正帶著蘇星落往電梯間走,等不到進屋,祁昇便迫不及待說出自己的想法:“你們如果一定要跟維德合作,我們可以好好談一談,在總部的尷尬,就此揭過,怎麽樣?”

春節的這個爛節目,後媽動不動就在家裏播,奇怪的是,祁定昌還挺喜歡看。

要挽回搖搖欲墜的家族地位,只能靠她們家辣醬了。

“說不定,我還能專門為你們開拓一個子品牌。”祁昇開始上籌碼。

“不需要了,我們已經找到合作商了。”蘇星落一口拒絕。

“羅媽已經被時代淘汰了,救不回來了。”祁昇嗤笑。

電梯門合上,祁昇按下樓層,果然是艾雪給的地址,蘇星落的猜測進一步得到驗證。

不知道節目組的人來了沒有,既然艾雪這麽有心幫她組這場鬧劇,那她就成全這對cp,讓這出鬧劇有一個擲地有聲的收場吧。

“我沒興趣跟你合作。”電梯上行,蘇星落冷著臉說。

“既然沒興趣合作,那你來找我做什麽?”祁昇的耐心及其有限,他沈聲說道,“你乖,別學她們玩什麽欲擒故縱的把戲,說,要我怎麽哄你,才肯回來?”

他依舊把感情和公事混為一談,並且對兩者都充滿了莫名的自信。

不過無妨,就快要到了。

“不如你試試滾遠一點?”隨著電梯門打開,蘇星落這樣說。

祁昇心涼下去一截,氣血開始上湧,“哼,你沒愛過我嗎?愛過的人,怎麽能說變就變呢?”

愛過,當然狠狠愛過。

原主跟她媽曹月華有著一脈相承的倔強,只是用錯了方向。

死的那一刻才幡然醒悟,那些自以為為跨越階級而做出的努力和退讓,只不過是一場大型的自我感動罷了。

隨著身體被撕裂的那一陣劇痛,所有情感都碾成了粉末,那些努力和退讓,實際上毫無意義。

“說變就變這話應該來形容你吧?”蘇星落覺得好笑,“難不成是我拉著前任的手,在長輩面前跟你提分手的?”

“你怎麽就不明白!”祁昇被她始終沒有暖過一下的臉色徹底激怒,一把把她推在公寓門上。

門裏的人被這一句怒吼加門框傳來的撞擊聲嚇了一跳,繼而紛紛屏氣關註。

艾雪心跳驟然加快,指尖顫抖,眼皮狂跳。

這一聽就是祁昇的聲音,他不是去商靜暇家裏拜年了嗎?怎麽提前回了?

“什麽合作,什麽工廠,老子壓根不在乎,老子在乎的是你,老子要你人回來懂嗎!”祁昇將蘇星落死死抵在門上喊道,“你知道這些時,我有多難過嗎,我是變過,但現在,這不是低聲下氣挽回你來了嗎?我都低聲下氣了,你還要怎麽樣?!”

嘶吼過後,他姿態又驟然放低,帶著懇求小聲道:“對不起,回到我身邊來吧。”

本來他還在前任和現任之間游移,但蘇星落從綿羊到獨狼的轉變徹底激起了他的征服欲。

這可是他曾經擁有過的女人!

字字句句都傳進了屋裏,艾雪氣得渾身發抖,劇情本不應該這麽發展才對啊!

雖然她也對這段失而覆得感情漸漸感到索然無味,但這不應該是展現在公眾面前的結果,她的人生不允許出現這樣的不體面!

工作人員面面相覷,有的尷尬,有的害怕,有的興奮。

“這是祁少嗎?”助導抓著艾雪的袖子,小聲問她。

失去這個男人的痛苦馬上就被形象破滅的危機感蓋了過去。

怎麽辦?現在怎麽辦?無數種公關策略在艾雪腦海裏閃過。

她強自鎮定下來,一秒進入角色,轉身紅著眼眶對工作人員說:“我也不知道怎麽會發生這種事情,能不能請你們先回避一下,讓我處理完家事,再出來?請,一定不要開機。”

面對愛人的突然變心,還是在眾目睽睽之下,這已經是最體面的一種處理方式了。

工作人員開始悄無聲息地收拾起器械,挪到客房,並關上了房門。

等到人都走光了,艾雪才稍事整理,起身去開門。

然而就在起身的一剎那,她悄悄將桌上的手機立了起來,輕輕調轉方向對準了門口,然後打開了自己賬號的直播。

現在,她要營造出自己才是在一無所知的情況下,被渣男拋棄的那個。

不但要博取網友的同情,還要讓這兩個狗男女在直播鏡頭下公然出軌,讓大家都看到他們的醜態。

門外,男人的輪廓一點一點放大,蘇星落勉強忍住背摔他的沖動,在他壓過來的同時擰開房門,身體貼著門一起傾向房內,輕盈地避開了。

祁昇沒站穩,腳下一個趔趄,差點摔倒。

等他擡頭,看到了滿臉淚光的艾雪,頓時驚訝地瞳孔地震。

“你,聽,聽我解釋。”他機械式地說,然而不知道要解釋些什麽。

“你都聽到了?”他繼而又問。

艾雪哭地傷心不已,顫抖著問道:“你們為什麽這樣對我?”

“我……”祁昇看了看蘇星落,又看了看艾雪,咬牙下定了決心,“對不起,我們分手吧……”

“所以,你又和蘇沐死灰覆燃了,現在要拋棄我了是不是?”艾雪泣不成聲道。

祁昇抿了抿唇,感到於心有愧,但他們覆合也沒多久,蘇沐可是跟了自己三年,一番計算下來,愧疚也不剩多少了。

才剛打開直播,人數還不多,但場面的炸裂程度足矣像黑洞一樣瘋狂吸人進來。

新年的第一沖,沖垮了維德的官號,評論都是維德三公子的渣男表情包。

“等等,那是什麽?”祁昇一偏頭,看到了被艾雪擋住的手機,那立在桌上的姿態著實可疑。

他快步走過去翻轉手機,瞳孔漸漸放大。

“你?你背刺我?”祁昇趕緊關掉直播,怒不可遏地吼道,“你這個女人也太可怕了吧!還有什麽是幹不出來的!”

見直播被關掉,艾雪也不再裝可憐了,大聲回懟道:“是誰先變心的?這都是你花心大蘿蔔的報應!”

“我?報應?我的報應就他媽是你!要不是你把蘇沐騙上游艇,會弄出那麽丟臉的事讓我爸生氣?要不是你舔著個臉接這個破節目,會氣得我爸大過年都不願意見我!弄到今天這幅局面,都是你作的!”

艾雪猛然一個耳光扇過去:“自己沒用被爸爸拋棄了,還賴上我了?祁昇你要點臉不?祁家你是最沒用的那個!你怎麽就那麽自戀,那麽會自我催眠呢!”

在祁昇的無能狂怒中,蘇星落默默遠離戰場,往房間退去。

沒辦法,要是從門口出去,被失去理智的祁昇逮到,怕他把歇斯底裏的目標轉移到自己身上。

況且她也不想錯過這麽精彩的一幕。

她用上靈活的身法,快速閃進房裏,然後躡手躡腳地關上房門,整個過程連呼吸都不敢出聲。

然後一轉身,看到身後整整齊齊蹲了一排馬鈴薯。

“幸會幸會。”

“新年好新年好。”

站在一條船上的吃瓜人彼此默契地打了圈招呼。

又蹲了一會兒,在門外互相問候對方祖宗十八代的罵聲中,助導憂心地說:“咱們別光蹲這兒了,節目還要播的,觀眾已經等不及了。”

十幾萬觀眾看了剛才艾雪的直播錄屏,跑到節目組下吃瓜,卻等不到節目開播,正在評論區發癲。

“再不播,就是事故了。”工作人員焦急起來。

“播什麽,播他們互相罵娘嗎?”

“那是不是有點缺德?而且涉嫌傳播不和諧畫面,分分鐘會被平臺掐斷的。”

“祁家也會投訴……”

“那我們悄悄帶著設備出去,離開公寓再想辦法吧?”

“我不敢,祁少是個瘋子,發現家裏躲了這麽多人,我怕他會拿砍刀。”

“要不我去?我一個人。”七嘴八舌中,一個弱弱的聲音響起。

蘇星落不知從哪掏出一瓶辣醬,“條件是全程將它入畫。”

“也,不是不可以。”助導思考道,“蘇老師您要播什麽?”

“播點既符合節目宗旨,又能滿足吃瓜群眾好奇心的東西。”

蘇星落抱著個小型攝像機,身法像鬼魅一樣,從客房溜到廚房,一點也沒有驚動罵戰正酣的兩個人。

廚房裏有艾雪準備好的食材:牛排,香料,黃油,面粉,雞蛋,奶油……

蘇星落架好攝像頭,打開了節目組的直播,把自己辣醬穩穩放在右下角廣告位。

她的聲音很小,極力不打擾互罵的兩個人。

“大家好,這一期的主題是《新年新驚喜》,節目組要求我們一起為某人準備新年驚喜。”

“我和艾雪決定做頓飯,你們看,食材是艾雪準備的,這牛排是Prime級別的,這個級別的牛排通常都被高級餐廳或者大酒店收了,市場上極少有流通的,艾姐的人脈值得信賴。”

“這牛排很新鮮,加海鹽和黑胡椒輕輕搓揉後,就可以下鍋煎了,千萬不要等腌出水了再煎,那樣會很影響口感的。”

“像這樣煎到四面金黃,就可以加入香料和黃油了,黃油裏含有水分,加入後會使溫度降低,不要緊,就是要慢慢使其入味。”

“看看艾姐準備了什麽香料,是百裏香和洋蔥頭,她太懂了。”

評論區都在問艾雪跟祁昇的事,因為蘇星落別著麥,所以收聲大部分是她自己的,但仔細聽,還是能聽到大廳裏一男一女難聽的互罵聲。

令人垂涎的做飯畫面,配上若有若無的罵聲,尤其吊人胃口。

“什麽?跟主題無關?為誰準備驚喜?當然是你們啊!”

講香味飄到客廳,終於引起了男女主角的註意,兩人帶著穿過飯廳,走向廚房。

經過一輪罵戰還有幾次動手——艾雪負責動手,祁昇以壁咚還擊——兩人已經沒有什麽形象了,赤紅著臉,發絲零亂,眼睛裏是熊熊怒火。

這樣的兩個人出現在直播畫面裏,評論區再度狂歡起來。

畫面對準錯愕的男女主,蘇星落以畫外音解釋道:“這就是為你們準備的驚喜。”

直播在最後一秒被掐斷了,但效果跟流量已經達到了頂峰。

艾雪楞了一秒後,驀地笑起來:“你就是要和這個女人覆合?哈哈哈哈哈……你們覆合去吧,覆合去吧!”

她拎起包,瘋也似地逃離了現場。

祁昇垂著頭,無法接受這一刀又一刀的背刺,此刻他就是世界上最悲情的男人。

就在他幾十年時間建立起來的價值觀如帝國大廈轟然倒塌之時,節目組的工作人員從他背後排成一列,悄無聲息地離開了公寓

軍訓都沒這麽整齊的。

最後是蘇星落,她擦幹凈臺面才走的,把牛排留給祁昇的那一刻,她感嘆自己果然是個有情有義的女人。

“你這麽對我,怎麽忍心呢?”祁昇在她背後問道。

他此刻已經分不清,失去權勢,地位,失去面子,還是失去愛人,究竟哪一個讓他的世界徹底陷入崩壞了。

就算蘇星落不直播,網友也已經知道這裏發生的一切了。

這不算背刺,甚至都不能叫補刀,最多只是在屍||體旁稍微合了個影留戀而已。

“我哪有什麽心啊,”蘇星落若無其事道,“畢竟是死過一次的人。”

那天之後,艾雪就再也沒有出現在公眾視野。

她五百萬粉的賬號一次也沒有更新過。

與她一同社死的,還有祁昇,他從此之後在父親和兄弟面前再也擡不起頭來,得不到家族認可,幹脆拿錢揮霍,當家族的蛀蟲。

後來因為私生活不檢點,患上了難以啟齒的傳染病,就連商靜暇也不再願意管他。

很多年以後,羅媽曹記已經發展成全國知名的餐飲企業,旗下有醬料的生產和營銷,還有連鎖餐廳。

兩名年過半百的女人把即將淘汰的傳統行業和自有創新結合起來,開拓了一片新的土地。

曹月華年近八旬時,還經常在蘇星落的攙扶下,巡羊腸巷那條街的店子。

如今那一整條街的店面都在她的公司旗下,經營的飲食種類天南海北,五花八門,從貴州的酸湯粉到潮汕的粿皮,從長沙的肉絲粉到武漢的熱幹面。

不變的是,那條街,那條小卷,永遠熙熙攘攘,繁雜忙碌,充滿人世間的煙火氣。

陶詠梅比曹月華先走了一步,九十多歲的曹月華變得很安靜,用她的話說,從前一刻也停下來的手腳終於來找她討債了。

她越來越喜歡在別墅的頂層花園看星星,看的時間越來越長。

蘇星落一有時間就默默陪著,她漫長的生命躍過一個又一個世界,頻繁面對生離死別,生性冷淡到排斥任何身體接觸,但也會僵硬地摟住她日益瘦小的母親,怕她吹風著涼。

日覆一日,僵硬的擁抱變得越來越自然。

一次,曹月華突然在蘇星落懷裏問道:“流星劃過這個世界,準備去哪裏?”

老人思維一天天渾濁,不時會說些奇怪的話,蘇星落隨口回答:“去下一個世界。”

老人問:“下一個世界,有了新的媽媽,還會記得我的吧?”

“當然會了,”蘇星落突然感到額上一抽,“您……”

“沐沐會在哪一個世界呢?”曹月華又問。

蘇星落呼吸驟然停了一拍,她是什麽時候露餡的?

看著曹月華善意的眼睛,她忽然釋然,她是媽媽啊,也許早就發覺了,也許在第一次見面,第一次說話,第一次接觸時,她就察覺到了。

“我永遠感激上天派發我一個新的女兒,但我知道沐沐她早已離我而去了。”曹月華摸著蘇星落的手,老人的皮膚松軟又光滑,冰涼濕潤。

“一開始我不知道怎麽接受,我把你當成朋友,或者來幫我實現願望的仙女,但是漸漸地,我也開始想要努力強大起來,為你建一片庇蔭,因為,你喊我媽媽。”

蘇星落想起曹月華堅持自己聯系維德,自己面對維德的刁難,學習那些艱澀難懂的商業理論的歲月。

“記得那一天,就是你上了一個綜藝的那一年,大年初三,我做了一個夢,夢到沐沐回來看我了。”

“是嗎?她說了什麽?”蘇星落換了姿勢,轉而將腦袋枕在母親的膝蓋上。

“她說了很多句對不起,她說她要離開了,去下一個世界。”

老人的聲音越來越微弱,近乎於呢喃:“真好,我這一生,有兩個女兒,其中一個,會像流星一樣,帶著我的記憶,去照亮另一個世界。”

她的另一只手撫過蘇星落的頭發,一下一下,直到徹底失去力氣。

若幹年後,蘇星落也離開了這個世界,回到了對照組開大部。

當她把記憶歸檔時,這一段記憶讓她紅了眼眶。

“我說讓你休息一段時間的吧,來當部長多好,不用面對那些傷神的俗事,”見冰山一樣的執行官終於露出柔軟的一面,部長老頭不失時機地勸道,“不當部長,至少休息休息,或者銷毀一部分不需要的記憶。”

這是執行官常見的操作,技能需要累積,才會越來越強大,方便執行下一個任務。

但情感的累積只會使人變弱,至少,這是開大部的共識,因為他們面對的,都是倒黴蛋。

“不,約定好了我會記得麻麻的。”蘇星落利落地站起身,已經恢覆了一如既往的清冷,“下一個是誰?我已經準備好降落了。”

她從不曾銷毀任何一段記憶,不管是好的還是不好的。

那些世界裏,所有的過客,不管是朋友還是親人,都使她漫長的生命不斷豐盈,壯大。

這是只有親身滾針氈的執行官,才能擁有的樂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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