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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4章 終於停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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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4章 終於停雨

縣衙,渾身是水的程金急匆匆走在木地板上,他顧不得自己這樣會對木地板造成的損傷,只來得及不斷的撫去頭上滑落的雨水,好讓自己看得清前路。

長時間淋雨和趕路讓人頭腦都開始不清楚,明明需要該打起來精神的時候,冷,困,乏卻全都湧了上來,這使得程金眼前越發的模糊,直至走到門前被一個俊美的年輕男人攔下時,他腦子還呆呆的轉不過彎兒,站在原地過了兩三秒才反應過來此人是誰。

韓醫曹的美仆許昭,說情人也很合適,問題是,這種時候他在這兒幹什麽?還有,這裏不是韓醫曹所在的房間啊!

正當程金疑惑的時候,許昭便已經開口說道:

“屋裏有麻布,幹衣服和火盆,快把濕衣服脫了進去擦幹凈,驅寒的紅糖姜湯等下我給你送過去,記得趁熱喝了防止感冒,現在醫曹正和大吏女醫們商議事情,你有時間把頭發烤幹,就算一會兒還會淋濕,也能減少日後落下頭風的可能,要是還沒有吃飯的話說一聲,我讓章婆婆給你盛碗飯來!”

說著,許昭還側了下身,從門板後拿起來一塊疊好厚麻布準備遞給他。

一連串的囑咐下來,程金立刻明白了許昭為什麽出現在這裏。

“這是韓醫曹吩咐的吧?”

程金詢問的聲音有些沙啞,雖是詢問,語氣卻十分篤定,而答案果然是他所想的那樣,許昭點了點頭:

“醫曹說你們冒雨傳令,甚為不易,便讓我在此備好這些,讓你們能好生歇息片刻。”

“果然是韓醫曹,妥帖!”

程金忍不住誇讚,他左右望過,見沒有什麽人後,立刻將自己身上的衣服脫下,又趕緊接過來許昭手中的麻布,觸手的剎那,麻布上的熱意瞬間從手上傳遞到了大腦,又燙又舒服。

他快速攤開往腰上纏好,扯著麻布角就往屋裏走,布不能保溫,披上沒幾秒就已經沒了剛才的熱意,屋內的火盆也算不上多大,根本屋內屋外的溫差拉開多少,可程金還是感覺自己仿佛重新活過來似的。

“從前天淋到現在,身上就沒幹過,現在可算能讓人舒坦片刻了!”

屋內還有另外兩個不認識的男人,一個有些矮胖,另一個後背有個大黑痣,兩個人都圍在火爐旁邊烤火,聽到聲音,便立刻扭頭看去,哪怕不認識人,也熱情的招呼起來:

“兄弟快過來,這兒可暖和了!”

而另一個矮胖男人往旁邊挪了挪位置,給他讓開空間不說,還給他扯了個凳子過來。

程金走了過去,剛剛坐下來,許昭便端著個還冒著熱氣的大碗過來:

“你的紅糖姜湯,記得趁熱喝。”

說著,許昭便將它放在程金背後的安幾上,上面除了剛剛放下的這碗姜湯,還有另外一個只喝了三分之一的姜湯碗,他伸手碰了下碗壁,發覺只剩下點餘溫,頗有些無奈的擡頭看向黑痣男人:

“張吏,都跟你說了要趁熱喝的,你這放涼了還怎麽喝?”

“放涼就放涼唄,這可是紅糖煮的姜湯啊!”

原本還熱情招呼著程金的張吏,臉上頓時全都是肉疼的表情:“一鍋湯你放進去五六兩的紅糖,煮出來最多也就是八碗,一碗粗算能值兩百錢,雞都能買上七只!一天燉一只,全家還能喝七天,一碗值七只雞的湯,就讓我慢慢喝吧。”

許昭沈默。

人嗜甜,偏偏如今的自然界能夠攝取到的甜類物質極為有限,頂多也不過蜂蜜,甘蔗,麥芽漿,以及一些略微帶點甘甜的水果,可惜甘蔗只在南方,根本運不過來,麥芽漿制作起來極為麻煩,甜度也很有限,蜂蜜夠甜,可如今壓根兒沒有人會養蜂蜜,全靠采摘,價格自然極為昂貴,甚至有些時候,只有在天子宴請時才能嘗到。

而宛安縣由甜菜制作的紅糖,因為吃起來甜度極高,隱約超過蜂蜜,再加上耐儲存,方便運輸等緣故,要價便定得極高,按照品質高低,一斤可以要上四至六千錢不等。

不過,這只不過是售價高,紅糖實際生產成本還在正常範圍內,一畝地兩年收割一次,能有一百五十(漢代斤)左右的收成,即便是如今提取技術較差,最後也能有個十斤左右的紅糖,至於中間的人工工具成本,算它個一千錢好了,在扣掉稅,一畝地也能帶來一萬八千錢的收益。

當然,甜菜種子的數量還是不夠,除了功曹縣尉這些大吏能夠分的一二畝地的種子,其它都是可憐巴巴的半畝,三分乃至一分地的份額,甚至為了防止外人竊取甜菜種子,這些甜菜分了三個地方統一種植,互相出人看守,最後拉到一處制作紅糖售賣,如張吏這樣的,只能等著分賣甜菜的錢,壓根見不著甜菜的面。

但不管怎麽說,韓盈當年的許諾,如今也在切切實實的兌換,手握著紅糖之利的宛安大小吏目們自然恨不得將她供起來當神仙拜,而張吏看著從未吃過的紅糖,自然覺得膽兒顫,什麽趁熱喝大口悶,讓他多品品再說!

明白張吏想法的許昭無奈,他嘆了口氣,道:“算了,我讓周婆婆再熬點姜湯過來吧。”

聽到這話的程金頓時瞪大了眼睛。

乖乖,這一碗黑紅的湯竟然這麽貴?韓醫曹居然舍得給他這連吏目都算不上的人熬?

程金心裏湧動著莫名的情緒,他忍不住端起來碗,淺淺的啄了一口紅糖姜湯。

熟悉辛辣伴隨著從未品嘗過的甜味,從舌尖迅速蔓延到整個口腔,如火一般燒熱了喉嚨,再燒熱了冰冷的胃袋,他忍不住多喝了幾口,只覺著暖意逐漸從胃中向四肢蔓延,舒適的想讓人□□。

這紅糖,真是好喝啊。

不知道為何,程金忍不住鼻頭一酸。

大雨天冒著雨奔波極為要命,且不說淋雨帶來輕微病癥,光是趕路上,他就有好幾次差點因為馬跑空而甩出去,平日裏摔下馬都是很要命的事情,這樣的環境和天氣裏,死在雨地裏都有可能,對於他這樣的升鬥小民而言,別的農人的生死與他有什麽關系?他們給自己發工資嗎?

若非韓醫曹是他上司,他又吃著這碗飯,一開始也沒有想到冒雨趕路有這麽難,程金是很難答應去傳令的,回來的路上,他其實已經有了拒絕韓醫曹的打算,只是這念頭沒有那麽清晰,甚至這念頭沒有明想,只是潛意識延長了自己淋雨的時間——

韓醫曹總不能讓一個病的不輕的人再去傳令吧?

而此刻,這些沒有明確浮現的念頭全部消散,程金端著碗,紅糖水的回甘還在舌尖蔓延,感受著腰間圍著的麻布,面前的火盆,他突然覺著,只要韓醫曹開口,別說再出去奔波個兩天兩夜,就算讓他去殺人,又或者直接自殺也沒有什麽問題!

而在另一個房間和功曹們商議如何應對暴雨的韓盈,完全沒有想到自己讓許昭煮的紅姜糖水和這些準備,會讓一個人就此對她死心塌地。

她這麽做的原因其實很簡單,這雨小不了,除去其他維持運轉的吏目,能騎馬送令的人並不多,那高脂肪,高蛋白質的食物最好都上,盡量保持他們的身體維持在健康狀態。

可惜大雨阻礙了牲畜和糧食運輸的渠道,那只能在有限的環境下盡可能供應最好的物品,信息傳過去農人損失不大,紅糖少賺的錢就少賺了,用她的賬頂,過兩年便能再賺回來,完全不虧,而倘若雨一直繼續下,整個郡都遭了災,那運不出去,飽腹能力又比不上糧食的紅糖還能值幾個錢?

有些賬,不能只看明面上的價值。

互相通了現在的情況,將醫屬部分藥材分配到各處,在功曹女醫準備前去調動自己人手忙碌的時候,韓盈聲音嘶啞的說道:

“諸位,此刻受著大雨的,絕不止我們宛安縣,如果不盡力組織人力物力以保證農人安定,以至於縣內生亂,那等過段時日它縣流民揭竿四起,沖入宛安縣時,可就真的是回天乏術了!”

說話的她眼中帶著些許血絲,頭發更是披散著沒有紮起,和哭喪沒什麽兩樣,若是旁的時候,這就是慢而侮人,被冒犯的人輕則吵架,重則絕交反目成仇,可現在,不只韓盈這般模樣,在場的眾人都沒有好到哪裏去,

胡須不整,發髻散亂是基本情況,衣擺滴著水,布靴滿是黃泥,一看就是剛冒著雨趕回來的樣子也不少見,個別狼狽者全身都是泥,不用多說,大家就知道,這是直接栽水裏去了。

災情急迫,誰都顧不得更多,更何況,也正如韓盈所說的那樣,在場的人有一個算一個,根基財富都是靠著宛安和平的環境得來,此時再不拼命,明日拼都沒資格!

“韓代令放心,我等必竭盡全力!”

對於縣中的功曹大吏們來說,韓盈的實際職位和她所掌握的權力並不符合,稱呼她為醫曹顯然不夠區分上下級關系,所以在尚傅稱病,主動將縣印交給韓盈之後,他們便換了這個稱呼。

說完,眾人也就不再多耽擱,紛紛拿起來雨笠蓑衣披在身上,緊接著便走出房門,沖進了雨裏。

看著她/他們離開,韓盈忍不住閉上了眼。

太困了,從暴雨開下的那天夜晚至現在,她就沒有睡過整覺。

要催促吏目檢查縣內糧倉是否安全,派人查看縣中縣外的情況,而很多時候,事情沒發生之前所做準備是根本不夠的,水災降臨後,從未有過的問題便一個又一個的冒出來,就像韓盈一開始想到了房屋漏水,但壓根沒有想到會有失溫!

沒辦法,過往她從未經歷過這樣的事情,這就像成都的醫生治不了吃菌子中毒的病人,要往雲南醫院送一樣,實在是沒經驗。

所以,這三天韓盈和女醫功曹們都是見招拆招,調配之前準備的資源應對現在各種突發的情況,縣內是居民暫時放棄自家全部的房屋,要麽集中精力修好一間,要麽幾戶一起合居,縣外的行商也是,而他們除了住到更裏面無雨的房內居住,還需要修補倉庫,防止絲綢,糖、鹽這類昂貴或者民需品受災,同時還得給他們調糧調柴,解決吃飯的問題,此外還要調配驅寒的藥物分發縣內……

僅僅是縣裏的這些事情就已經讓韓盈忙得焦頭爛額,更不要說還有鄉下,暴雨使得她根本運輸不了任何物資,最後只能將縣內的情況總結成經驗,結合村內的情況,給出集體自救的辦法,並派吏目傳達下去。

在這段時間內,能夠拿來做事的白日太珍貴,需要盡力找人布置好任務,所以商議覆盤哪裏做的還不夠的任務被盡量放在了夜裏,韓盈代縣令之職,大量的事情等著她做決定,旁人還能多睡些,她不行,只能擠時間休息。

面對這樣的情況,韓盈非常慶幸過往七八年她極其註重鍛煉身體,雖然武力值方面沒有達到她想的力能搏豹,但精力還是足夠旺盛的,斷斷續續的小憩放在旁人身上或許起不了作用,她卻能達到睡上十分鐘,精神三小時的效果。

這讓韓盈在決策方面沒有因為精神不振而出錯,只是時間久了,該困的還是困,她打了個哈欠,直接側躺在了只鋪了席子的木地板上:

“席興,看著刻漏,一刻鐘後叫我!”

“是。”

清理房間的仆人答應了下來,他時不時的擡頭看著刻漏,極為準時的在一刻鐘後晃醒了韓盈。

這次的休息並沒有以前那麽好用,韓盈起身洗了把臉,才打起精神,把等候多時的傳令吏們叫過來。

“鄉下受災的情況如何?”

三個人互相看了看,張吏先站出來說道:“縣周圍,目前情況都還可以,田也還好,就是房子漏水和糧倉進水是個大問題,不過您家那邊,也就是東河村已經開始將漏雨的糧食搬出來放到土炕上烤了,我去的時候,已經有三家的糧食全重新烤幹了呢!”

喔?

韓盈不由得眼前一亮,自家不用繼續操心真是個好消息,還有這個土炕烤糧,也是個能用的辦法啊!

矮胖吏目伸手撓了撓頭,道:“我這邊就沒多少好消息了,茵鄉地勢偏低,不少田地都被淹了,好在現在有水渠,大多數都能洩出去,可沒有的那些就……”

韓盈的神色未變,詢問道:“這部分田地多嗎?”

“大約能有個七八百畝吧。”

那就是不足上百戶人家,還好,在承受範圍內。

將這個數字記下,韓盈將目光頭向了程金。

“我去的地方和他差不多,不過受再情況可能會更嚴重一些,只是我趕得急,沒有看到田地如何。”

程金皺著眉,努力想要想起些許有用的信息:“倒是回來的時候,看到過不少之前傳達政令的村裏在起爭執,比如先挖誰家的排水溝,住哪家房子,修的茅草誰出之類的。”這……還真不讓人意外呢。

時至今日,韓盈已經充分認識到了管理人群究竟是多麽困難的事情,一個村子聽著小,可再小,裏面也有上百個人,放後世都是一個中小型公司,能將一個村子管理的極好,村民信服聽從,生活蒸蒸日上的女醫或者村長,只要機會,當功曹,縣令,甚至郡守也不是沒有可能。

顯然,大部分女醫和村長其實是沒有這個能力的,她/他們其實更依靠來自於上層的力量,以及已經形成的秩序,一旦村民們在利益的趨勢不再遵守過往的秩序,上層又無法提供力量支持時,她/他們便開始顯露出自己無法重新穩定秩序的無能。

這不是什麽好事兒。

不過……

韓盈的目光透過這兩人看向了門外,雨還在下,不過比較前兩天已經小了很多,天也沒那麽昏沈,似乎,雨快要停了。

她思索了片刻,接納了這樣的現狀。

起爭執也是將目標放在互救上,頂多是因為帶有私心而暫時無法達成協議,危機逼迫下,大部分農人最終還是會合作,頂多有人多吃些虧,這總比農人認為自家完了,為了生存作惡,又或者情緒上頭發洩好的多。

“人住的地方解決了,田地能挖排水開水也就那些,剩下的基本上救不回來,水浸過的糧食七八天就會發芽,就當是五天的時間吧,雨下的太久,地面都被泡透,就算是現在立馬停雨,搬出來的糧食也沒地方曬,怎麽也得等個兩三天,時間不夠,地也不夠,土炕烤糧倒是個能補充的辦法,這樣,我簽個令,允許農人進林伐木。”

漢武帝收回漢景帝允許百姓進林打獵砍伐樹木的恩典,到現在差不多能有個六七年的時間,宛安縣的樹林長得是越發的茂密,只要控制好伐木的要求,砍這麽一回也不算多嚴重,韓盈邊思索邊寫下條文,而後又道:

“農家土炕有限,肯定烤不完整個村的糧食,讓女醫計算每戶糧產和還能用土炕的數量,以五日為期,若是土炕不是太少,那就組織村裏願意參加的人抽簽排隊烤糧,剩餘輪不上的幾戶,以一斤二兩的濕糧換一斤的幹糧,若是土炕不夠,那就在全村按人頭烤固定保命糧和自家顧自己上二選一,而那些遭災嚴重,田倉兩失的,伐木背柴和村裏人換糧吧。”

程金張吏等人應下,各拿了分寫好的簽文再次出發,短時間內無人打擾韓盈,她忍不住躺下休息,決定睡上一個小時,多恢覆恢覆精力,她睡的太沈,壓根不知道尚傅拄著拐杖過來,制止了想要到時間叫醒她的席興,而是拿過來軟枕和被子,讓她好好的睡到了下午,身體休息夠了自然醒過來。

睜開眼睛,韓盈只覺著身體極為舒適,精神也極為充沛,她來不及詢問尚傅什麽時候過來,目光像是被磁鐵吸引似的看向門外——

淅淅瀝瀝,仿佛永遠都不會停止的雨終於停了,而太陽也冒了出來,還有一道彩虹掛在它的旁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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