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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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陷在幻境中的星羅,正在面對“休明”一聲聲責問無力反駁時,卻被幻境中那個“炳煥”的一句話拉回了神志。

這個幻境,不太對勁啊……

哪怕只是初習幻術,但到底是他們一族的天賦神通,放眼下四界也沒人敢拍著胸脯說自己對幻術的了解能比狐族深。

至少,就算是初學者,也知道幻術造得越能以假亂真,效果就越好。幻境的內容,越能引人沈溺、動搖人的心智越好。可眼前這個幻境,早前的一幕幕都真實得可怕,卻在這緊要關頭露出這樣大一個破綻。

星羅對休明,確是心中有愧,愧意深到哪怕只是面對他的幻象都自覺氣短。可是炳煥?她想,難道是因為自己的幻術用得不熟練,所以這個幻境才會出現那麽明顯的漏洞?

簡直像是在故意給她警醒了。

於星羅而言,炳煥是因為她陷入成年蛻變的險境、導致現在昏迷不醒受不得半點靈力沒錯,她也確實擔了這份因果並為他前來鹿族求醫沒錯,可那並不代表她心裏就認為自己真的對炳煥有什麽虧欠了。

因果,與虧欠是不一樣的。那只是一份責任,卻與道義無關。

他們狐族,多情又涼薄,胡溪仙君留下的“萬般隨心、唯吾自然”八個大字不僅刻在族地門口那個大石墩上,也刻進了每一個狐族人的血脈裏。她是如此,炳煥亦是如此。

這個幻境卻造出一個不倫不類的炳煥,妄圖以那樣堪稱可笑的質問來加深她內心的動搖,簡直就是……外行。

這居然會是一個狐族人天賦幻術失控而造出的幻境?造出這麽不懂狐族的幻境,都應該向整個狐族、向傳他們幻術的胡溪仙君謝罪了。

被這樣一打岔,星羅已經完全從幻境的影響中掙脫出來,面對朝她揮動利爪的“休明”,皺眉道:“他不該是這樣的。”

休明那個人啊,就連得知真相以後失望憤怒的模樣,也是內斂而又克制的,到最後也沒對她口出惡言。那怒不可遏而揮出的一掌,也不是朝向她,而是打在了他自己身側的花架上。

他那麽好的一個人,又怎麽會像眼前的幻象一般猙獰可怖呢?

星羅擡手攔住了那一爪,直視滿面怒意雙目貫血的“休明”,深吸一口氣,果決地開口道:“當初因著一時意氣,就自顧自跑到犬族,把你的生活攪得一團亂,這是我之過。但是現在,我還有必須要做的事,我不能、也不願被這些過錯絆住。等治好了炳煥,我會親自找到你本人請罪,也會想辦法彌補對你的傷害。”

沈浸在幻境中,在先前那般虛假的圓滿幸福裏逃避,又或是在責難裏一味自怨自艾,都無法解決任何問題。就算她死在這幻境裏了,難道真正的休明就會覺得受到了補償、感到解氣了?

她必須走出去,必須打破這個幻境。

想到這裏,星羅目光更堅定了幾分。看向正對她咆哮威脅的“休明”,她繼續說道:“還有一些話,一直想對你說的……到時候,我會親口告訴你。但現在,我要出去了。”

話音甫落,幻境劇烈震動起來,從星羅站立的地方開始寸寸溶解、化作黑暗,然後又染上不斷變幻的光怪陸離的色彩,直到定格。星羅眼前的畫面完全穩定時,便看到一臉焦急的秋旻。她對他輕輕一笑,開口道:“哥哥,對不起,讓你擔心了。”

“——我回來了。”

秋旻看向微笑的星羅,感覺她好像有哪裏不一樣了,卻也沒有細究。他拉過星羅的手想要檢查她有沒有受傷,卻被如濟長老搶了過去,“我來。”

如濟長老切過脈,松了口氣道:“還行,沒有大礙,吃了藥休息一晚就能好。”說著從袖中摸出一個小巧的藥葫蘆,倒了顆芬芳撲鼻的藥丸給她。

星羅接過來,乖巧地吃了,又眼巴巴地望著他。如濟長老吹著胡子盯了她半晌,她仍是不閃不避,就一臉期盼地與他對視。

“我會隨你去的。”最終,如濟長老敗退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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休明和行之在春娘家找了兩間客房歇下。第二天一早,休明起身去了集市,打算買輛馬車盡早趕路。

天色尚暗,集市上只有零零星星幾個攤販,賣燒餅餛飩的老頭往擺成一排的瓷碗裏挨個碼著調料,紮著兩個羊角辮的小女孩趴在一旁的方桌上昏昏欲睡。

休明從頭逛到尾,沒見著賣馬車的人,正欲轉身離開。一回頭,就看到一個滿臉皺紋的幹癟老漢趕著匹瘦骨嶙峋的老馬,拉著輛破破爛爛幾乎快散架的馬車停在了角落。他上前詢價,對方自稱是走南闖北跑貨的,多少年春夏秋冬都在車裏吃住,這馬車說是他半個家也不為過。“這馬車陪了我半輩子,要不是我兒子進書院的束脩還沒著落,實在急著用錢,我也不會把它賣了。”老漢苦著張臉嘆氣道:“馬也老了,拉不動什麽重物,您給個三五兩銀子就行。”

休明給了他一個二十兩的銀錠,對方窘迫地拿雙手捧了遞回他面前說:“客官啊,這個,實在找不開。”休明將他的手推回去,“筆墨紙硯、禮樂射禦,處處是開銷。收著吧。”

對方終於沒再推辭,捧著那錠銀子老淚縱橫地給他磕了個頭。休明也沒攔著,在對方起身後道了句“快回去吧”,便跳上車轅,坐在那塊釘得參差不齊的木板上,驅車回了城南的舊宅院。

他將破馬車停在前院,施了個煥新訣,又在車輿中鋪了幾層厚被褥。雖然從外面看著還是過於簡陋,但也只能將就著用了。

行之早上又給春娘餵了一次血,如今她呼吸平緩、容顏恬靜。要不是他們二人都清楚她的傷勢尚未治愈,單從表面看來,她就如同睡著了一般,甚至嘴角還帶著淺淡笑意,像是做了什麽美夢。他把春娘抱進車輿安置好,鉆出來想同休明一起坐在車轅上,卻被休明止住,“這木板坐不下兩個人,你在車裏陪著她。”

行之剛伸出的腦袋便又縮了回去。

休明趕著馬車出了院子。城中人多嘴雜,他們也不敢放開了使用術法,只能任由老馬一顛一簸地拖著他們往城外跑。一個時辰後,他們終於到了城郊。休明見四下無人,往馬車上打了一個隱蔽之術,又施了一個疾風之術,駕著馬車騰空而起,朝靈界一路疾飛而去。

“休明族長,我們什麽時候能到靈界?”行之又伸出一個腦袋問他。

“只是跑到靈界的話,今日之內就可以。”休明答,“但鶴族族長尚未傳回訊息,若期間耗費時日太長,你還需再餵她一次血。”

“沒問題。”行之道。他坐回車廂,靜靜凝視身旁的春娘半晌,又拂開身側的車簾,朝外看去。無數山水在他眼中飛速倒退,像一幅被人拖動的浩渺畫卷。

“行之,你為何如此鐘情山水?”他仿佛又聽到春娘溫柔地問。

“山有骨,水有魂。夫人你看,這卷中的山水,就像你一樣溫柔,我很喜歡。”他張嘴,吐出一串清甜的女聲,像是個不知愁苦的天真少女。

只是雙目卻浸滿了深沈的情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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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的鹿族,如濟長老前去客院為星羅診脈,秋旻緊張地守在一旁。

“無礙了。”如濟長老把星羅的手從繪了枝金銀花的脈枕上移開,擡了擡眼皮道。

“如濟長老。”星羅卻伸手按住他欲收回的脈枕,組織著措辭問道:“若是有人失去了……嗅覺,可有辦法治愈?”

“嗅覺?”如濟長老沈思片刻,道:“鼻為肺系,心主五臭,而鼻道之氣自脾而生,此三臟皆與嗅覺相關。有的人天生就不辨香臭,也有的人傷了鼻腔、傷了腦子、發了癔癥,或是患了傷風,都可能會導致失嗅。你問的又是那一種?”

星羅蹙眉道:“我……我也不知道。只依稀聽說,是一百多年前出了什麽事導致的。”

“這我可斷不出來。”如濟長老捋著胡須說:“得看了才知道。”

星羅見他話中留了點餘地,就大著膽子問了出來,“若要請動您出手,去為他診治嗅覺的話?”

如濟長老一臉“果然如此”,卻並不像剛才那樣好說話,等星羅的話一問出來就臭著張臉教訓道:“光是為我造這個幻境,就差點被反噬得出不來,這就開始得寸進尺了?還想再傷一回?別看這傷好得挺快,好像問題不比擦破點油皮大多少——那是因為我剛巧在場。換了別的大夫,不說其他,就算你叫個鹿族人來治,照樣得躺個七八天。”

聽著他這一陣疾風驟雨的數落,旁邊的秋旻都準備代她道歉了,星羅卻半點不慌,像是摸準了如濟長老的脈一般,露出個不好意思的笑來,“這不是看您心腸好嘛,行不行的總得先問問看,說不定您就答應了呢。”

“所以小丫頭就想著來敲我老頭的竹杠了?”如濟長老沒好氣道。

星羅又是羞赧一笑,活生生笑得他沒了脾氣。

“真是……狐族天性,不服不行。”如濟長老搖頭,還是應了下來,“行吧,到時候我就先看看。這拿不準的事,我也不先找你討要代價。如果真能治好了,要做些什麽,到時候再說吧。”

末了還不忘囑咐一句:“小丫頭你就先好好修煉著,別再跟這次一樣,幻境造得不怎麽樣,還要我倒貼進去一顆百濟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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