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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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鹿族仁心,懸壺普濟,在世間留下了許多傳說。比如,曾經的陸衍仙君以一己之力活一國之人,於是人界從此便流傳起了九色鹿的神話。五千年過去,他的原形仍被人類奉為聖獸,受泥塑木雕、享皇家祭祀。

不只是陸衍仙君,大多數鹿族人都喜歡化作人形在下四界各處游蕩,見到飽受病痛困擾的人就出手救治,好像治病救人四個字已經刻進他們骨子裏、成了他們一族的天性那般。人類的疑難雜癥他們能治,鳥獸蟲魚的傷病他們能治,草木精怪甚至鬼界居住的那些開了靈智的死物他們也都能治。久而久之,下四界生靈碰到什麽棘手的病癥總會第一時間想到向鹿族求助,可這些“求助”卻令他們不堪其擾。

人類以外,凡是得天獨厚的族群總會有一個通病——繁衍艱難。最受天道器重的仙界龍族,仙尊族裔、尊貴非常,卻飽受子嗣問題困擾,數千年都不一定能盼來一個破殼的幼崽。龍族以下,鳳凰、麒麟、金烏、白澤等族都只剩了一二獨苗或是混血後裔,而夔鵬鮫猙等仙禽仙獸,攏共也只得百十來個族人,哪怕再不成器也是一族的珍寶,每一族都護短得令人發指。這些族裏的幼崽若是跟別族孩子打架碰了點擦傷,保準引得全族大人一擁而上,堵在對方族地門口討要說法。而若是打架的雙方都受了傷,那便要就“誰的傷處多一點”、“誰的傷口多冒了一粒血珠子”、“誰的淤青寬了幾分幾厘”等等問題爭執好幾日,等他們最後鬧到仙尊面前的時候,兩家孩子多半都已經痊愈並且和好如初手拉手蹦蹦跳跳地一起出去玩了。

鹿族雖居於靈界、卻被天道以仙獸視之,與他們的難兄難弟鶴族一樣,都是子息不豐、族人數量從未破千的可憐存在。比仙界各族更慘的是,他們兩族不但人少,還基本沒幾個能打的——天賦神通一個在算命擺陣,另一個在救死扶傷,碰到武力值高於他們的歹人,除了拼命逃跑以外,就只能盼著對方下手利落一點讓自己死得不那麽痛苦了。

族人少,病患多,長此以往難免醞釀出災禍。會找上鹿族族地來的,沒哪個不是危在旦夕的棘手病人,可鹿族族人大半在外游歷行醫,留守族地那一兩百人裏還需要排除幾十個稚齡幼童,根本應付不了那麽多急病重傷的求醫之人。於是就有人動起了歪心思,強搶回去威逼利誘的有之,綁走孩童挾持大人的有之,珍視之人未能及時得到救治便叫囂著要鹿族陪葬的也有之。

事故頻出以後,鹿族人漸漸冷下心腸,效仿同病相憐的鶴族,請他們來族地布下數重法陣,從此隔絕各族、不問世事。他們依然會化作人形四處游方,卻不再輕易暴露自己鹿族的身份,甚至裝作脾氣古怪的樣子立下一堆“這不救那不救”的規矩。世人再如何畏之恨之卻仍要好言相待,畢竟誰也說不清自己日後會不會有求到他們頭上的那一天。

時日一長,那裝出來的傲氣也變成了整個鹿族一脈相承的“特產”,仙界以下,鶴鹿二族以外,皆是“可救可不救,全看我高興”的範疇。若是他們碰巧遇上的,出手與否視當時心情而定;而若是主動求上門來的,多半都是拿一句“愛莫能助”打發了事。

至於鹿族仁心?他們一生大半時間都用在治病救人上了,又有誰能指責他們“不仁”呢?

鹿族人表示,他們行得端坐得正,並不在乎外界如何說三道四——反正有鶴族無上陣術阻隔,整個下四界也沒有誰能打得到他們面前。

有本事你來打我呀,略略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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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羅姑娘,你可明白了?”鹿族族長說完,面色和藹地看向她,“能得秋旻族長持玉引見,你與我族便是有緣。但規矩不可破,我等只能給你一個機會——在場的十位長老,包括老夫,只要你能給出理由打動任何一個,我們就隨你走這一趟。”

秋旻能帶著星羅找到鹿族就已是極限,要他動用手中那個陸衍仙君留下的承諾換取鹿族人為炳煥傷勢出手一次,無異於癡人說夢。用過鹿族人以甘露、清泉、霜水並桂花、竹芯以及數類叫不出名字的草木嫩芽烹制的晚飯以後,星羅與秋旻一同走回他們居住的客院,秋旻在她道了晚安以後突然開口:“星羅,你怨我嗎?”

星羅貼在門上的手微微一動,轉頭看去,秋旻站在院中玉蘭樹下,被葉片投下的陰影擋了半張臉,看不清神情。他取出那塊玉佩,一指緩緩描摹過其上紋路,“這塊玉佩上有一道諾言,只要我點頭,你就算要把整個鹿族都拉回去為那孩子治病,他們也絕無二話。”

星羅想告訴他自己已經知道了,但秋旻此刻的語氣是她從未聽過的沈郁,像是在竭力遏制著什麽即將破土而出的情緒一般,凝重的、頓挫的,令她不敢出言打斷。

“但我不能,星羅。”她聽到秋旻一聲輕嘆,他的聲音平靜了一些,又道:“若是別的什麽,只要能讓你開心,我都不會有半分不舍。可唯獨這個不行。這份承諾不屬於我,這世上也沒有什麽能用它來交換,哪怕是你我二人的性命。”

“借著她留下的一點遺澤,換鹿族族長允諾的一個可能性,就是我能為你做的全部。星羅,別怪哥哥狠心,接下來的路走不走、如何走,都只能看你自己了。”他說。

“我知道的。”星羅輕聲說:“哥哥,你讓我想想。”

秋旻站在那棵枝繁葉茂的玉蘭樹下,靜靜註視著她走進房間,關門之前她還對他露出了一絲淺笑。秋旻一手握著那塊祥雲舞鶴的溫潤白玉,另一只手毫無預兆地狠狠砸在一旁的樹幹上。

“哎呦——”一道人影隨著簌簌落葉一同掉了下來。

已經變回被雷訣劈中之前那般粉雕玉琢討喜模樣的清野揉著被摔疼的腰臀,顫顫巍巍地從地上爬起,苦著臉分辯道:“我不是故意要偷聽的啊,我來給星羅姑娘通風報信呢。”

一邊說,一邊拿餘光覷著秋旻的反應,見他不為所動,又補了一句:“真的,我娘什麽都跟我說的,下午領著你們游覽族地的時候,他們倆就暗中談論了一下幾位長老裏誰最有可能同意出手。”清野是鹿族族長與環春長老之子,那兩位的意見,的確是他們現在十分需要的情報了。

“那麽,他們覺得會是誰?”秋旻問。

清野將兩只白白胖胖帶著肉窩的手舉到頭頂,五指拼命張開做了個鹿角的模樣,粗聲粗氣拖著長音回答道:“如濟長老。”

鹿族男性(以及部分女性)的角就如同狐族的尾巴,在一定程度上可以體現他們的年紀:幼鹿僅生一對初角,到兩百歲後角上分杈,其後每兩百年再分一杈,直至壽終。按清野所示,那位如濟長老角有五杈,便代表著他至少已經活過了八百歲。“這位如濟長老既然都到了這般年紀,想來也是個閱盡千帆的人物,怎麽可能輕易被星羅打動?”秋旻故作懷疑,扭頭欲走。

“你別不信,如濟長老每天除了閉關研習醫典就是拿自己試驗新藥方的,我長這麽大就沒見他走出族地一步。聽我娘說,如濟長老從她還小的時候就這樣,都幾百年沒離開過族裏了。”清野被他一激,果然就什麽都說了出來,“我娘悄悄跟我說的,若是別族也就罷了,可這次來的偏偏是狐族,天賦神通正能助他一解心結。”

“……”聽到這裏,秋旻也是明白了,這小孩大晚上偷偷跑到這裏,根本就是被誘使著過來傳話的。他一哂,對正眨巴著一雙大眼睛滿面無辜的清野說道:“知道了。多謝通傳,快回去吧。”

轉身便換上了一臉深思的神情。

“天賦神通……幻術……心結……”他躺在床上,雙手墊於腦後,喃喃自語:“吾今授汝天賦傳承,幻境之術。初習之,以所想構建飄渺之形;再習之,所築情境可以假亂真;深習之,則真假隨心,界限無定;術之極致,可回溯過往、照見未來。”

那是他在成年蛻變時聽到的,來自胡溪仙君的傳承之語。在傳承中,胡溪仙君將天賦幻術每個階段的效果都演示了一遍,看起來揮灑自如的模樣,但他真正修習起來時,卻發現遠沒有這麽簡單。

他修煉至今,也不過是練到了“以假亂真”的境界,更別提才成年不過數月、除了養傷就是出神,根本沒時間好好練習天賦之術的星羅了。

按清野傳話的意思,那位如濟長老被那個“心結”困在鹿族幾百年,卻有可能被狐族的天賦幻術解開,甚至會因此願意答應同他們前往狐族診治。

那位長老的心結究竟是什麽?又需要什麽程度的幻術才能助他解開心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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