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陰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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陰影

新年鐘聲敲響前不到十個小時,秦望和裴仰面對面時聽他允諾,她不喜歡的那些禮物,以後不會再收到。

裴仰很體面地為自己的暗戀——或許應當稱之為中道崩殂的明戀劃下句號,雖然不完美。他的微笑中帶著幾分少年時期的影子,青澀中夾雜釋然,這麽多年過去,裴仰居然是變化最小的那個。

舒緩的音樂在室內流瀉,空氣中飄浮著醇厚的咖啡香氣。他們約在一家咖啡廳裏,秦望想,為什麽又是一家咖啡廳?

她的世界裏充斥著很多的,大同小異的咖啡廳。

繞不開的咖啡廳。

如果下次再約人見面的話,但願她自己不會第一時間想到咖啡廳。秦望自顧自地笑了起來,可其實也沒什麽好笑的地方。

要談的事情都差不多了,秦望和裴仰告別。

“再見”二字說出口的剎那,秦望又突然扭過頭,毫無征兆地問:“你很喜歡穿這個牌子的衣服嗎?”

眼神落在他的外套上。非常非常眼熟的形制,秦望總覺得自己不久前才見到過。

“什麽?”

裴仰收到秦望的消息後從公司趕來,黑色西裝外套了同色大衣,就是平時最普通的打扮。各個高奢品牌都有都屬於自己的風格,看多了就算沒有品牌標志也一目了然,秦望定定看了一會兒後,只搖搖頭。

“沒什麽,是我看錯了。”

裴仰不明所以。

他們在這個世界的最後一次相見也停留在這一天。

之後的時間變得很混亂。人對時間的感知並非一成不變,秦望只覺時光飛逝,身在其中時尚且沒有感覺,一眨眼,春天已經把冬日淹沒。

後來,秦望和江硯重歸於好。

她原諒了他。

未必太過輕易和心軟。

可不原諒還能怎麽辦呢?秦望以為自己的心腸會更硬,但她沒有抵擋住淚水的威力。只要江硯跪在她面前哭,大顆的眼淚一滴一滴掉下來,她做不到無動於衷。

這種讓她顯得性情柔軟的諒解是否和江淩在一起時出於同源,秦望也想過。好像還是有不一樣的地方,因為江淩不會在她面前哭,對她壞起來也不加掩飾,她能夠清晰地感覺到對方在傷害她。

可江硯……

至於江硯,太缺乏安全感是他的缺點。

缺點是可以包容的。

秦望的雙標在自己看來都站不住腳,她不再猶疑是因為終於有了底氣。江氏內部嘩變的那天,江淩甚至沒有出席,秦望在江丞玉曾經的左膀右臂的擡轎下安安穩穩卻又不明不白地坐上了主位。

偌大的家族企業兜兜轉轉地落進了創始人兒媳的手裏,有高層譏諷說江氏這下成了母系氏族了,傳女不傳男。秦望怎麽沒跟著江丞玉改姓?

這個笑話不那麽好笑,於是秦望客客氣氣地把人請出會議室。

“希望大家能夠提高講冷笑話的水平。”她把空調溫度調高,“不過這麽冷的天還是不必了。”

屬於江淩的權力被稀釋和讓渡。

秦望在江丞玉手把手的教導之下變得更像她,比她的兩個兒子還要像。

在商業一道,她甚至表現得比江淩更有天賦,對她心存不滿的董事們也漸漸被她的能力所折服。他們不維護江氏的榮耀,之所以看重誰來坐掌權人的位置也無非是因為自身的利益,誰展現出最多的價值,他們便追隨誰。

“有時候我真覺得,你才應該是我的女兒。”

江丞玉的劍走偏鋒取得了奇效,閑聊之間的喟嘆中不知藏了幾分真心。

秦望不在乎真假。她們都是為了自己。

她甚至想如果落地異世界的時候她要是江丞玉的女兒就好了,這世界上就沒有她做不成的事,她會把江淩對自己做的事情原封不動地施展在隨便一個男人的身上,她認為自己那場攻略的失敗不是選錯了人,而是用錯了手段。在她擁有權力之後,她十分遲鈍地認識到了這一點。

這也是她原諒江硯的原因。

男人單膝跪在她面前的時候模樣很小心,秦望一手掐著江硯的臉頰,他的五官在她並不憐香惜玉的力道下變形,但容色不減。

拇指重重碾過他眼尾的痣,秦望無可奈何地說:“你也是個小壞蛋。”

“也?”江硯對此很敏感,問她,“還有誰是?”

腦海中劃過很多個名字。

秦望怕被眼淚燙到,因而並未堅守誠實的美德。

“沒有,沒有其他人了。”

江硯的回答裏帶著甜蜜:“那麽我是。”

他湊過來親她,熟練地在臉側、眼尾落下吻,只當秦望被勾得心癢,主動咬上他的唇。其實她也不討厭這些小把戲。

只是秦望隱約意識到自己的戀愛好像又走進了一種極端裏。

迫不及待施展的掌控欲也被他全盤接收,江硯究竟有多久沒有離開過那套房子,秦望已經有些記不清了。

是她在要求他畫地為牢嗎?她懵懵懂懂地認識到事情或許不應該這樣,她的愛怎麽會變得和江淩如出一轍?

可江硯從來不對她說不。他只是接受。

想不通,索性逃避。有太多東西可以傾註她無處安放的精力,擠占掉胡思亂想的間隙。

直到她再次見到杜意濃。

秦望受夠了隨處可見的咖啡廳,它們就像游戲裏NPC的刷新點。所以她和杜意濃終於可以手挽著手逛商場了。

在某奢侈品牌門店裏,杜意濃聘請的同她身形相仿的女孩在替她試衣服。試衣間每打開一次,她就會換上一套精心搭配的套裝,供雇主挑選。

秦望和杜意濃面前的桌子上擺著造型精致的點心。

色彩繽紛的馬卡龍裝在三層的點心架上,骨瓷茶杯中,英式紅茶香氣撲鼻。

“你看上去很苦惱。”杜意濃誘哄似的,“不如和我說說?”

輕柔的聲線裏帶著微微的啞,升騰起令人信服的魔力。

秦望眼神迷茫,然後說:“好。”

時隔多年,杜意濃仍舊像是那個在她無助時慷慨照拂她的學姐,給予她鼓勵和支持。秦望將心中所有的顧慮和盤托出。

兢兢業業地換裝試衣服的女生和SA都離開了vip室。

秦望敘述的聲線在一片空曠中褪去的哀愁之意,她定定地看著杜意濃。

好奇怪,她居然在杜意濃臉上看出了陳寄雲的影子。

-

陳寄雲望著眼前碩大的電子屏幕。

電子屏幕占據了一正面墻,對比之下顯得站在不遠處的陳寄雲身形格外瘦弱。她看著秦望和“杜意濃”交談,感覺到無比的棘手,無論是再精湛的話術都沒辦法徹底掌控秦望,讓她按照他們預設的軌跡走上一條更為“正確”的道路。

開闊的房間裏擠擠挨挨地圍了一圈人,沈默地圍觀電子屏幕上的畫面。唯一坐著的研究員在窗口輸入指令,控制著“杜意濃”與秦望對話,此刻也陷入了僵局,她擡起頭,赫然是一張和“杜意濃”一模一樣的臉。

研究室裏的氛圍並不好,早在幾個小時前就已經吵過幾輪,始終沒有讓在場所有人達成共識。

陳寄雲從體驗艙中蘇醒後,第一時間沖到了操作臺邊上調出錄像備份,以十六倍速看了半小時的視頻,皺起的眉頭幾乎能絞死蒼蠅。

作為把控全局的總負責人,她無比慘痛地認識到自己在沈浸體驗中的工作尤其失敗。

陳寄雲咬著牙問:“江硯在哪?”

“誰知道呢?”研究員之一的趙一航搭腔,“他應該是通過非法途徑登陸的。我們都是小秦總的下屬,可沒人感給他開後門放他進去。”

“安啦,不會有內鬼的。”有個頂著黑眼圈和鳥窩頭的男生冒出來寬慰,“雖然江硯看起來和真人無異,但說不準是老板自己潛意識裏就好這一口。”

陳寄雲對此持否定意見:“誰說沒有內鬼。”

此言一出,換來的是不約而同的沈默。

面面相覷之後,戎素忽然道:“你是說,‘貝瑟芬妮’?”

她指的是那個他們重金從熔爐科技聘請的AI外援。實驗室的技術還不夠成熟,五年一度的大選又是懸在所有人頭頂上的達摩克利斯之劍,他們沒有足夠的時間研發屬於自己的超級人工智能,只能外聘。貝瑟芬妮聲名遠揚,是當今最出名的五大超級人工智能之一。

趙一航長舒一口氣:“嚇我一跳,還以為是誰呢,不是我們自己人就好。”

“這不是更嚇人?連人工智能都能收買。”黑眼圈說。

“一個好消息一個壞消息。”趙一航說,“好消息是如果真是這樣,我們可以像熔爐科技索取巨額賠償金。壞消息是如果連貝瑟芬妮都被攻破,我們的殺手鐧可能在上議院的某些人眼裏可能已經不是秘密了。”

陳寄雲扯了扯嘴角:“這對我們來說是完完全全的壞消息。”

“陳工。現在是個什麽說法?”杜意濃不能再放任虛擬世界的時間永遠停留在這一刻了,他們需要作出選擇。怎麽樣才能讓攻略完成,才是重中之重。

陳寄雲:“好感數據?”

分屏即刻調用出需要的數據。

杜意濃把它貼在小屏上,背靠座椅,顯露出和在場所有人如出一轍的憂郁表情,“99,就差一點兒了。”

“我不是說江淩。”陳寄雲清楚秦望的這位未婚夫已經完全沒用了,“我是說另一個人呢?”

杜意濃張大了嘴巴,驚得眼珠子差點掉下來。

“不是,可江硯不是跟小秦總進內測的——”

“現在不是討論這個問題的時候啊各位。”戎素舉起一只手,插進了陳寄雲和杜意濃的對視之中,無奈地說,“要是能換對象肯定早換了,但我們現在誰也不確定江硯究竟有沒有進游戲不是麽?”

“他進了。”陳寄雲很篤定,眼神深邃如黑洞,“我在虛擬世界裏見過他。我分得清這是真人還是貝瑟芬妮捏造的數據。”

黑眼圈憂心忡忡,“那我們現在該怎麽辦?”

陳寄雲的聲音擲地有聲:“我們不能讓小秦總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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