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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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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魚

距離江淩發出消息已經過了得有半個小時,他放下最後一份文件後終於放松了些,稍稍靠向椅背,隨意拿起手機。

盡管這一次他沒有再從聊天框裏看到帶著紅色感嘆號的提示,但不出所料的,秦望也確實沒有回。

側首向窗外望去,夕陽的餘暉早已燃盡,空留滿天漆黑的煙塵,比起第一次發覺自己被拉黑的狼狽,不被搭理看上去便沒有那麽叫人吃驚了。

男人摘下架在鼻梁上的金絲眼鏡,放下手機,眉宇間帶著幾分未曾有過的困惑與不解。

直至現在,江淩其實依舊沒能相信這件事情——秦望要和他離婚。

這段時間他總是會想起過往的事情,回想這些就如同水中撈月,再美滿也終不可得。

那份原本不被搭理、猶如兒戲般的離婚協議被周茉反覆提及,頻頻出現在他的眼前。周茉跟在他身邊學了幾年,生意場上的事情漸懂了些,終究還是小女孩脾氣,心思直白易懂。

正所謂日有所思夜有所夢,江淩的夢境裏與其說是婚姻的剪影,倒不如說是和很久之前那個與現在看上去毫不相幹的秦望有關要更為貼切。

秦望在夢境中朝他微笑,臉上的表情鮮活動人。她面對他伸出的手心,那只手並不柔嫩,帶著一層薄薄的繭,江淩正待要仔細看去,夢境倏忽破滅,他便驚醒。

他與秦望早在高中時期就已經認識,後來記憶模糊,再也不記得曾經認識過這樣一號人物,上到大學又再記起,此刻已經變了樣子。

秦望高中脾性奇怪,沈默如一塊自頭頂短暫飄過的陰雲,望向整個世界的目光都帶著飄搖而不確定的畏怯,再相逢時卻蓬勃得像團烈火,無論是誰都會被吸引。

是她追的他。

秦望追人時做功課一樣認真,提出約會邀請中五次江淩才應一次,不過是想看看她究竟能做到什麽地步。

原本不打算同她談戀愛,江淩對所謂的愛情缺乏興趣,在功課和事業之外變得倦懶,縱使外人眼中他近乎十項全能,文藝晚會缺人時能夠臨時頂上,體育場形勢一面倒也能力挽狂瀾,但實際上他對那些都沒興趣。

做的再好也沒興趣。

他能做到的哥哥都能做到,甚至江硯要比他做的更好。江淩一向是以兄長為追趕的參照物,少年時期就很焦急,究竟要付出多少努力才能趕上他的腳步。

一母同胞的江硯並不比他大多少,只是早出現在這個世界上幾分鐘,兄弟面對面交流的時候卻不像同齡人。

江硯他,有點兒老成。

因而記憶中少不了他總是帶著兄長式的關心的話語。

“阿淩。”江淩提著校服外套從二樓下來,江硯擡頭看來,他穿著私立高中的校服襯衫,胸前有精致的刺繡。

為了躲開哥哥的光芒,江淩甚至跑到了公立高中裏去,卻又總覺得自己從來沒有避開過。

江硯望著他眼下的烏青,有些擔憂似的,“你最近好像一直睡的很晚。學校的課業很重嗎?”

江硯有著一張和他非常相似的臉。

作為雙生子,江淩實際上並不太喜歡兩人生來就帶有的相似底色,又忌諱混淆,更不喜歡旁人的反覆比較。但他並不反感兄長,母親常年因工作在外奔波,縱然有傭人保姆關照,料理生活瑣事,情感上的空缺也只有江硯才能填補。

從某種角度上來說,他們相依為命。

夜色籠罩辦公樓,落地窗外燈火滿目,江淩聽著鐘擺安靜走過的聲音,給江硯發去消息。

·

空閑的周末一晃而過,再睜眼便是周一。秦望一覺睡到自然醒,鬧鐘還未響起,頭腦中已漸漸清明。

不緊不慢地收拾完出門,秦望帶上證件,驅車前往民政局。

她抵達時,從跟前經過的不是滿面笑容的新婚夫婦就是一臉愁雲慘淡的怨偶,此行是結婚還是離婚,都從臉上看的分明。

秦望在長椅落座等待,不久後眼前落下一道陰影,她擡起臉,看清來人後對著江淩點了下頭。

“來了。人不算多,抓緊快點辦完吧。”她之後還要去書店,提前和店裏的人打過招呼說要晚點到,還是不希望自己去的太遲。

秦望今天穿著長款卡其色風衣,黑色長褲,不會出錯的打扮。

江淩無端記起那天在書店,秦望的紫色襯衣上精致繁覆的刺繡暗紋,她穿的花哨一點也很漂亮。

“等很久了麽?”

秦望微微客氣,“沒等多長時間。”

她無意寒暄,轉身時帶點迫不及待,“快去吧。”

江淩沈默下來,對話的節奏被秦望全盤掌控在手裏。輕微的匪夷所思湧上心頭。

如果秦望以前也這樣……

他們不會走到現在這個地步。

拿到離婚證的過程很迅速,沒有財產糾紛,雙方情緒和平穩定,溝通流暢爽快。在落筆簽字期間倒是出了一點小亂子,秦望親眼看到大廳裏一對年輕夫妻大打出手。

她把簽好字的文件推過去,望著年輕男女爭執的樣子若有所思。

秦望不是愛管別人閑事的人,也沒有太多八卦之心,卻幾乎是看了全程,直到兩人被人分開。

江淩在她身旁站了多時,拿到證件也沒走,順著她的目光看了一會。

直到秦望回過神來,方才發現男人還站在她身側。

低沈的聲線中沒透露出什麽情緒,江淩很平靜地道:“你要去哪?我送你一程。”

從外表來看他似乎總是紳士得叫人挑不出錯處。就算是面對關系不好的前妻也只是有些冷淡,他性格如此,秦望將證件塞進包裏,淡聲拒絕。

“不用了,我開車過來的。”

她拒絕得倒是爽利,江淩動作一滯。放在從前秦望連對他說不的次數都少的可憐,哪裏像現在,短短不到一個月時間裏像是把將近五年的“不”都說盡了,動輒拉黑掛電話不回消息都是小事,心底的落差感叫人一言難盡。

秦望再也不會慣著他,除了自己調節,江淩也別無他法。

“媽那邊你想好怎麽說了麽?”秦望問。

江夫人大名江丞玉,名字甚至有點男孩子氣,年輕時的作風和手腕要更加鐵血。江淩自出生起就沒有見過父親,外界傳言頗多,對於雙生子生父的猜測層出不窮,但都沒有得到過證實。這些江淩從來沒有自己說過,秦望知曉的也很隱晦,她從來不過問。

現下確實略有點擔憂的。

婚是先斬後奏地離了。江夫人那邊難交代。

“還沒來得及說。”江淩微妙地一頓,“過幾天回家吃飯,你還去麽?”

“我去幹什麽——”她巴不得離得越遠越好。

真要徹底遠離也不可能,秦望又想到江硯,說到一半打住了,也開始遲疑。

自周六約會之後,江硯越發得寸進尺,今早出門前已經不滿足於擁抱,眼下一點淚痣勾引似的,笑起來清純裏帶點艷。

談戀愛時秦望習慣了主動,高攻低防,半推半就地抱也抱了親也親了。進度一路就像坐火箭,一不小心就偏離計劃太遠。

她轉而問:“什麽時候?”

“周三晚上。”

“行。”秦望沒把話說得太死,“我考慮考慮。”

這一考慮就是兩天。

起初秦望看著書店賬目上的利潤額都發愁,近幾天全身心地投入了工作之中,邀請了一名作家來書店辦簽售會,忙前忙後了一個禮拜。她剛來工作沒幾天就和幾名主管一起商量計劃過,宣傳期反響也不錯,預計會為書店帶來非常可觀的流量和利潤。

設計的文創產品也在開發中,陳寄雲出手大方,批錢很爽快。

忙起來忘了細枝末節的小事也是尋常,等反應過來,秦望還疑惑突然造訪的電話。彼時她正在辦公室裏和主管商□□慣性靜音的手機只亮了一瞬,也沒人在意。

等到事宜差不多都敲定,她閑下來喝口水,才看到這通未接來電。

入秋之後,天氣轉涼,周茉上二樓時還同展櫃旁的小林打了招呼。

兩個差不多年紀的女孩湊在一起低語,“周小姐,你又來啦?”

“嗯。上回買的書看完了,再來挑幾本。”周茉看向辦公室的方向,“學姐在麽?”

“在裏面呢,你直接去吧。”

秦望聽見敲門聲時,電話也差不多打完了。

每個人的習慣都不一樣。若是生活中熟悉的人,僅僅是通過腳步就能辨別來者是誰,秦望能夠分清楚的人並不算多,如今周茉也能算是其中一個。

周茉的敲門聲輕快,像小女孩。

也不知道為什麽,周茉很黏她。秦望和周茉差了五歲,她快要畢業的時候,周茉還在念高中。

以年紀來算,她們本來就沒有多大可能發生交集。現下如此相熟,屬實是陰差陽錯。

“啊呀。”秦望發現往常存放著甜品的臺子空了,有些抱歉地說,“今天沒準備甜點。”

“沒事的不用麻煩了學姐!”周茉一點兒也不介意,“我就是順路過來看看你,不用特意給我準備什麽。”

周茉不愛喝咖啡。

秦望給她倒了杯水,周茉捧起來一喝,不同於往常的清甜滋味入喉。周茉低頭一看,玫瑰花瓣在杯中舒展著。這杯簡單的花茶讓她感動得一塌糊塗,“學姐,你真的特別好。”

只是一杯茶而已。秦望工作沒幾天就開始往辦公室裏添置物品,各式茶包也在其中之列,陳寄雲得空也會來坐坐,看看她對新工作是否適應。

這一聲飽含真情實感的道謝讓秦望有點懵。也不知道她到底腦補了些什麽。

辦公室裏放著畫板,旁邊還擺著調色盤,周茉好奇地打量著畫板上的那幅畫,不遠處的桌上還晾著一副已經完成的作品。

凝固在手指上的顏料擦不幹凈,用水洗過一輪之後還帶著明黃留下的痕跡。秦望的長發盤在頭頂,落筆生花。

“今天不上班麽。”

“我今天放假。”周茉走到畫板前,打量著眼前的畫作,“學姐學過畫畫嗎?畫的好漂亮。”

她看畫,又偏頭看人,秦望鼻梁挺直、鼻頭略翹,落筆作畫時魅力散發到極致。她的頭發紮得很隨意,後腦勺甚至散落下一綹碎發,明明沒有精心打扮過,卻已經叫人移不開眼了。

周茉對藝術了解有限,只知道這幅畫一眼看上去確實漂亮,明黃色和橘紅交織,畫的似乎是一條養在魚缸裏的金魚?

寥寥幾筆已經勾勒出金魚大致的形貌。環顧四周,只見辦公室裏只養了幾盆綠植,沒有魚。

“哪有功夫學這些。”秦望搖搖頭,“隨便畫畫罷了。書店近幾日要請作家來簽售,我想試著畫畫宣傳海報,沒想到還挺有意思的。”

宣傳海報已然畫好,就晾在一邊。手下的這幅畫靈感來的突然,隨手塗鴉,畫筆隨著心意游走,紙面上便出現了一只栩栩如生的、受困的金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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