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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1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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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16章

林霄函擰上瓶蓋, 把書和水壺都裝進書包裏。

初夏繼續收拾自己的連環畫,把卷翹的紙頁撫平放在一起。

收拾起最後一本的時候,忽聽到一個聲音帶怯問:“我可以去上學嗎?”

初夏和林霄函同時擡起頭, 只見面前不知何時站了一個穿著灰衣灰褲的少年,整個人看起來灰頭土臉的。

少年也約莫十五六歲的樣子, 眼神閃躲, 臉上神情十分忐忑不安。

林霄函沒猶豫,果斷而幹脆地拒絕他:“不交學費不行。”

初夏也以為他和上午那女孩子是同一種情況,想上學想讀書但沒有錢交學費,想來學校免費蹭課。

但這少年卻小著聲音又說:“交學費。”

林霄函有些不解, “那讓家長帶著你直接到學校報名就行了。”

少年猶豫一會又說:“我爺爺是李富貴。”

他爺爺是李富貴?

初夏和林霄函稍想了一下便明白了。

上午他們剛了解完村裏很多人家的情況,初夏還拿筆記了不少。

這個李富貴在舊社會是個地主。

所以眼前這個少年, 擱以前他是地主家的小少爺, 現在則是做什麽都受限制, 走哪都被人看不起的“黑五類”。

怕林霄函又要果斷拒絕,初夏這回搶先了說:“那我們幫你去向大隊裏爭取一下, 有結果了到時候通知你, 行嗎?”

聽到這話, 少年眼裏起了亮色。

他終於真正看向了初夏,感激道:“謝謝。”

說完他便有些無措地立馬走了, 好像怕站久了礙人眼。

初夏反應及時,忙又高聲問他一句:“那你叫什麽名字啊?”

少年停下步子回答:“我叫李喜生。”

說完便又急急走了。

初夏應了這事, 林霄函也沒表現出什麽意見,拎起書包走人。

初夏把連環畫裝進書包裏, 急忙背上書包跟上他, 出聲跟他說:“你要是不想沾這事,我可以自己去找梁隊長說。”

林霄函看她一眼, “我說我不想沾了?”

初夏看著他笑一下,“那你是願意幫他爭取上學的機會嗎?”

林霄函收回目光說:“我們現在最主要的就是要招到學生,把學校順利開辦起來,至於招什麽樣的學生,我都沒所謂。”

初夏在心裏松了口氣,“那我們就一起吧。”

她巴不得什麽事都跟他一起做呢。

***

因為跟梁有田打了包票,讓他和大隊書記七天之後直接來參加學校的開學典禮,所以初夏和林霄函這些天都沒多少閑的時候。

回到知青點吃完晚飯,他們只稍休息一會,便又掐著時間往老鄉家裏去了,繼續勸他們送家裏適齡的孩子去上學。

現在初夏在知青點的狀態,已經和林霄函差不多了。

和韓霆他們之間關系如寒冰,互不理睬。

她被熱鬧和諧團結的氛圍排除在外。

處在這種狀態之中,初夏並沒有被人孤立的難受郁悶和不安,只覺得前所未有的輕松舒適和自由。

最好是,永遠井水不犯河水。

這次出發去老鄉家之前,初夏從旅行袋裏拿了一罐罐頭。

從獨立開火開始,她這些天都是用罐頭下的飯,現在包裏也就剩下兩罐了。如果接下來仍是吃罐頭,再省著吃也撐不了多久。

所以她想了想,打算先拿出一罐來,去老鄉家換鹹菜。

村裏幾乎每家都有腌鹹菜,但他們大部分人家都很難吃上一回肉,用肉跟他們換鹹菜,肯定有人家會樂意的。

當然了,她也不能拿一罐罐頭只換一罐鹹菜。

她的罐頭是肉,起碼得換好幾罐鹹菜。

如果一家換不了那麽多給她,她就把罐頭拆開分,多換幾家就是了。

裝好罐頭後,初夏背上書包和林霄函一起出門。

她知道韓霆他們看到她和林霄函出門,肯定會在背後說她和林霄函的閑話,但她沒什麽所謂,並不在意他們的看法和想法。

到了老鄉家裏,她仍是和林霄函打配合,用各種話術勸老鄉把家裏的孩子送去讀書。最主要的,還是得讓他們相信讀書有用。

雖然今天勸這些老鄉並不比昨天順利多少,但比昨天好的是,在有的家長心生動搖的時候,家裏孩子會撲上來喊:“爹,我要上學!”

那些家長原本只有一絲動搖,被家裏孩子這樣纏上來抱著大腿和胳膊上來搖幾下以後,臉上動搖的神色明顯會變多。

而每次勸完一個家庭,初夏也都會趁機拿出自己的罐頭,問他們想不想拿家裏的鹹菜換兩塊肉吃。

想吃口肉的人可太多了。

所以工作沒做完,初夏的肉就已經全都換了出去。

而她書包裏收獲的,是裝得滿滿的五罐鹹菜,有蘿蔔幹、糖蒜、芥菜疙瘩、醬黃瓜和醬黃豆。

換完最後一塊肉從老鄉家裏出來,初夏書包裏裝滿滿。

林霄函隨口問一句:“換這麽多,吃得完嗎你?”

初夏看向他說:“吃不完分給你吃。”

林霄函聞言轉頭看向初夏,“你對我能有這麽好心?”

初夏語氣真誠道:“有啊,我挺想和你做朋友的。”

林霄函果斷收回目光說:“不必,我並不想和你做朋友。”

初夏:“……”

可真是冷漠無情啊……

初夏步子不自覺邁得慢了些。

發現被林霄函落下了一截,她忙又追上去。

***

初夏和林霄函又去過一家之後,剛好路過梁有田家。

兩人在院子外敲響梁有田家的院門,隨即聽到梁有田的老婆陳金鳳在屋裏問了一句:“誰呀?”

林霄函擡高聲音應道:“嬸子,我是林霄函。”

初夏跟在林霄函後頭接一句:“嬸子,還有我初夏,我們來找梁隊長商量點事情,你們現在已經睡下了嗎?”

初夏話音落下不一會,陳金鳳來開了院門。

她把初夏和林霄函領進院子說:“還沒睡,你們找老梁什麽事啊?”

林霄函笑著說:“有關孩子上學的事情。”

至於具體是什麽事,進屋和梁有田打了招呼,正好坐下細說。

初夏和林霄函配合著,把李富貴那孫子的事說了清楚。

梁有田聽完後長長嘶了口氣說:“我知道,你們說的是喜生,這孩子今年也有十五六歲了吧,年齡倒不是問題,只是他家這成分……”

林霄函接話道:“就是成分卡在這,所以我們才來找您商量的。雖說他爺爺曾經是地主,但他是可以教育好的子女,既然我們開辦學校就是為了教育人,讓他來學校受教育不是更好嗎,您說呢?”

梁有田聽著林霄函這話慢慢點兩下頭。

然後他又說:“這些年他們家的表現確實不錯,尤其是喜生,思想上沒出現過什麽問題,讓他來上學各位社員應該都不會有意見。但這事我還得去跟書記商量商量,等確定了再告訴你們,行嗎?”

有他這話就成了。

林霄函和初夏一起道:“行,那就麻煩您了。”

梁有田笑著道:“我不麻煩什麽,不過就是說幾句話的事,你們這兩天沒少辛苦吧?現在已經招到多少人了?”

初夏笑笑說:“梁隊長,暫時還沒有,不過這兩天應該就能有了。”

梁有田看向初夏,“有信心就是好事,說明我們沒看錯你們兩個。你們努努力多招些學生,給我們村裏孩子掃盲的事,就都交給你們了。”

初夏和林霄函一起沖梁有田點頭。

正事說完,接下來又隨意寒暄了幾句,他們便從梁有田家出來了。

趁有些人家還沒睡覺,他們又去磨了幾家。

磨完後出來,兩人在夜色與月色中並肩走回知青點。

初夏深深吸一口氣說:“希望明天能有人來找我們報名。”

林霄函語氣略微篤定地接了句:“應該會有的。”

初夏打起精神來,“嗯,應該會有的。”

他們今天講了半天故事的效果還挺好的。

不少孩子都對上學產生了期待,從排斥上學變成了非常想要上學,並且在自己父母面前也表達了想要上學的強烈願望。

就算明天沒人來報名,這樣大家都想上學的氣氛再持續幾天,也絕對會有家長帶著孩子來報名的。

兩人回到知青點已經很晚了,和昨晚一樣,別人也都睡下了。

初夏覺得這樣挺好的,錯開了和韓霆、蘇韻他們活動的時間,不用看到他們,也不用聽到他們熱鬧地說話。

雖然這一天沒幹什麽活,都是動的嘴皮子,但忙下來也還是很累。

初夏輕著動作洗漱一番上床,躺到床上沒多一會就睡著了。

睡著前腦子裏殘留一個想法——希望明天能有人到學校報名。

雖睡得比別人晚,但第二天早上,初夏和林霄函起得還是比別人早。

他們坐下來吃早飯的時候,韓霆他們的鬧鐘剛好響起來。

於是他們在廚房裏吃著早飯,聽到外面十個人因為早起而生出的各種哀嚎哀怨,以及壓水洗漱的叮叮當當嘩嘩啦啦的聲音。

哀嚎聲慢慢歇了,韓霆他們陸陸續續進屋,開始燒水燒飯。

動手的是胡陽、王向前那四個男生,韓霆、超子、鍋蓋和蘇韻四個女生在桌邊坐下來等著,剛坐下便哈欠聲連起。

初夏和林霄函一樣,只當沒看到他們。

她和林霄函吃完飯洗了碗筷,便回宿舍拿書包出門去了。

當然在出門之前,初夏還是拿稻草綁了自己的櫃門。

在她往櫃門上綁稻草的時候,韓霆幾個人也都瞥著看她的舉動。

等初夏綁完出去了,鍋蓋嘀咕一句:“至於嗎?當我們是什麽人了?”

昨天他們就看到了,初夏的櫃門上綁了稻草,系了死結扣。

超子看著鍋蓋回了一句:“賊。”

李喬這又出聲:“幹嘛說這麽難聽啊?我們那不是偷好吧?頂多算是借,只不過沒有及時跟她說而已,不是拿糧食超量還給她了嗎?”

超子解釋一句:“我是說她心裏是這麽想我們的。”

顧玉竹又接著說:“那我們心裏還想她是個小氣鬼瘋婆子呢,因為幾個饅頭,昨天早上發那麽大的瘋,哪個女孩子能那麽兇那麽猙獰……”

“別說了。”韓霆忽出聲打斷了顧玉竹的話。

初夏再怎麽樣也是和他一起長大的鄰居妹妹,他們說說初夏的問題還行,但這樣純粹說她壞話罵她,他是聽不了的。

大家也聽出了韓霆的態度,於是都沒再往下說。

扯了點別的話題,熱好了饅頭坐下來吃飯,吃完飯自然也和平時一樣,結上伴一起去上工,和村裏的人一起在田裏幹活。

上工的時候,蘇韻仍然是十個人裏幹活最少偷懶最多的。

她像個嬌氣的大小姐,身上總是有出不完的毛病,不是這裏疼就是那裏疼。

之前李喬對這事一直都有意見。

但因為初夏和他們鬧翻了,他們最近一直在批判初夏自私小氣斤斤計較,她現在倒是對這事沒什麽意見了。

他們十個人現在正是最團結的時候。

互幫互助、互相體諒自然也是十分應該的。

當然了,他們現在也必須要團結。

要是初夏還沒有被林霄函坑得後悔,他們自己先因為雞毛蒜皮的事鬧起矛盾來,那不是自己打自己的臉,讓初夏和林霄函看笑話麽?

他們可不能成了他們自己嘴裏說的自私小氣斤斤計較的人。

人和人相處難免不會吃點虧,做人要大度些,像韓霆那樣心胸寬廣不愛計較,這樣才能和人相處得好。

心裏只顧利益不講情義的人,人生路是走不長遠的。

***

這一天,初夏和林霄函自然還是忙招生。

他們仍舊在書包裏裝了《三國演義》、連環畫,在口袋裏裝了奶糖,到八隊小池塘邊的大樹上坐下,給孩子們講故事。

經過昨天半天,有些孩子跟初夏和林霄函熟了一些,今天他們聽故事的時候開始會大聲附和了,池塘邊的氣氛比昨天要熱鬧很多。

熱鬧地講到接近中午,上午的故事時間也就結束了。

有些孩子興致足不想走,初夏和林霄函又哄了好半天才讓他們回家。

在聽故事的孩子起身散得差不多的時候,初夏和林霄函忽看到了穿著深藍色厚外套,戴著同色解放帽的梁有田。

不知道他是什麽時候找過來的,初夏和林霄函忙起身和他打招呼。

打完招呼,梁有田先笑著說:“你們還真會想法子,那故事講得真不錯,我都聽得心動了,也想上學去了。”

林霄函笑著道:“沒辦法,孩子們全都不想上學,我們只能用這樣的方式,先調動起他們想要上學的積極性。”

梁有田肯定道:“這法子不錯,我們鄉下這些孩子能接觸到東西太少了,公社放電影一年也來不了幾次,宣傳隊演出也一樣。平時能聽到的故事都聽了很多遍了,哪裏聽過你們講的這些故事啊。”

初夏跟著說:“等孩子們識了字,就能自己讀了。”

梁有田點頭道:“他們識了字有了文化,也能更好地響應黨和國家的號召,以後帶著鄉親們過上更好的日子。”

初夏和林霄函一起點頭。

梁有田說了幾句,想起自己要說的正事,這又跟初夏和林霄函說:“對了,我來找你們是想告訴你們,我們大隊裏商量過了,也問過不少社員們的意見和看法,大家都同意讓喜生到學校上學。”

初夏和林霄函聽了這話都高興,笑著道:“謝謝梁隊長。”

梁有田又道:“那這事就還是交給你們了,你們去跟喜生說吧,讓他安心填入學申請表安心上學,我們大隊這邊不會卡的。”

初夏和林霄函還是客氣道:“行,麻煩您了梁隊長。”

梁有田說完正事也就不再站著了,轉身走的時候又跟初夏和林霄函說:“時間已經不早了,趕緊回知青點吃飯吧,吃完飯再忙。”

初夏和林霄函應了聲。

在梁有田走後,他們也便趕緊收拾東西走了。

但他們沒有像梁有田說的,立馬回知青點燒飯吃。

他們商量了一番,在回知青點之前,先往李喜生家去了一趟。

李喜生的爺爺以前是地主,原本家裏是住大宅子的。

但經過土改以後,他家的大宅子和所有土地自然都不是他家的了。

他家現在住的是村裏最差的茅草房。

初夏和林霄函找到他家,進院子時朝裏喊了句:“李喜生?在家嗎?”

李喜生剛好在家。

他應一聲“誰呀”,從竈房裏出來。

出來後看到是初夏和林霄函,又怯聲招呼一句:“知青同志。”

初夏笑著跟他說:“我們幫你爭取過了,大隊同意讓你去上學,你要是決定去上學的話,等會吃完飯到學校報名,交學費填入學申請。”

李喜生聽到這話眼睛亮起來,表情和聲音還是怯,“真的嗎?”

林霄函又接著說:“自然是真的,只不過,你家人同意你去上學嗎?”

他家這條件,看起來比別人家還要差很多。

而且他現在這麽大的年齡,是個很好的勞動力了,能為家裏做很多事情,去讀書可就不能為家裏掙工分了。

李喜生忙點頭道:“同意的。”

不過想想也是,他們家以前是地主階級,是有錢人家,和窮了幾輩子的人的觀念和想法是不一樣的,他們知道讀書受教育的好處和重要性,李喜生這些年因為成分問題才沒能上學而已。

既然如此,初夏和林霄函也就沒再說什麽了。

他們把話帶到,沒再多打擾李喜生,說聲“走了”便回知青點去了。

回去的路上,初夏松著語氣說:“第一個學生已招到。”

林霄函看初夏一眼,“這應該不算你招到的,是他自己想來的。”

“……”初夏看向林霄函。

可真是個掃興鬼啊!

***

因為去李喜生家繞了一圈,初夏和林霄函回到知青點的時候,韓霆他們也剛好下工回來了,正在院子裏壓水洗手。

他們洗完手便進廚房燒飯去了。

初夏回宿舍放書包,動作慢了一些,等她到廚房的時候,兩個鍋都被用了——韓霆他們用了一個,林霄函用了一個。

既然沒鍋可用了,初夏也便不打算留在廚房裏了,轉身便走。

但她剛打起門簾子還沒出去,忽聽到林霄函叫了她一句:“唐初夏。”

初夏聞聲回頭,問他:“怎麽了?”

林霄函不鹹不淡道:“饅頭拿到鍋裏一起熱。”

初夏驀地一楞,廚房裏的其他人也都楞住了。

尤其坐在林霄函旁邊的超子和鍋蓋,刷地一下轉頭看向了他。

如果他們沒聽錯的話,林霄函這是在叫初夏把她的饅頭拿到他的鍋裏熱吧,他這是主動要幫初夏熱饅頭吧?

這是……太陽打西邊兒出來了??

看初夏楞著不動,林霄函又說:“楞什麽?拿你的芥菜疙瘩抵。”

初夏這下反應過來了,忙放下手裏的簾子去櫃子裏拿饅頭,“哦好。”

他其實是不想她耽誤時間吧,吃完飯他們得立馬去學校,等人來學校報名。

而其他人聽到林霄函的話,瞬間也都不驚訝了。

說到底他還是圖初夏的東西,他自己本來就在熱饅頭,幫初夏熱一點根本不費什麽事,但他能得到下飯的芥菜疙瘩。

虛偽算計的人怎麽會改變本性?

其他人臉上表情變換明顯,但韓霆沒有。

韓霆臉色異常陰沈,目光一直落在林霄函身上,仿佛拳頭一般。

他心裏非常煩悶。

林霄函對初夏好他感到不爽,林霄函帶著算計對初夏不好他也感到很不爽。

反正看到初夏和林霄函在一起,他心裏就是不爽。

那原本是跟在他身後喊“哥哥”的妹妹。

初夏像是被人灌了迷魂湯一樣。

他現在左右不了,所以只能這麽憋在心裏。

但凡初夏清醒過來,他必須要讓林霄函知道厲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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