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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回 好事磨,折殘柳 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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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回好事磨,折殘柳修

【大玉兒●君浩】

好事多磨。

我姑且這麽以為,安慰自己。

天可汗去世,皇太極一面要穩固自己的勢力,一面還要聯合模棱兩可的支持者,每日都甚是忙碌。婚事便一拖再拖。

名分上,我已經是皇太極的側室,可也只是天可汗在世時口頭的應允,沒有任何儀式,只不過一句話。

我總是有種錯覺。自己好像還是個客人,也許過不了多久,就可以回家去了。就連進進出出的宮女每每喚我側福晉,我都覺是一驚。

離開家已經一年,當初不過是隨哥哥出去玩,哪知後來遇到這麽多事。阿瑪和額娘一定會很擔心。

“姐姐在想什麽?”蘇茉兒端了新鮮的煉乳蹦蹦跳跳地進了屋,頭上插著火紅的杜鵑花,很是俏皮可愛的模樣,捧著煉乳到我眼前,“嘿嘿,姐姐八成又是在想八爺了吧?”

“別胡說,”我將她頭上搖搖欲墜的鮮花扶正,“姑姑怎麽樣了?她最近食欲不振,我開的方子少了一味順氣的陳皮,怕效果不好……”

“大福晉身邊的珍哥說好了許多,只是煉乳粘膩不好消化,想著姐姐喜歡,便讓我帶給姐姐的!”

蘇茉兒喜津津道,轉而忽然想起了什麽似的,從懷裏掏出了個布包,“哦,一有吃的,我連要緊事都忘了!這個……是哥哥托人讓我帶給姐姐的……”

絢麗的織錦,繽紛的花朵……是額娘的手藝!

我激動地接了過來,手指微顫地打開了一層層的錦緞,最裏面的白絹上,靜靜地躺著一只血紅的鐲子。

是額娘從不離手的血鐲。

我心一沈,恍惚中終於有了實感,再也難會家去的實感。這鐲子,姐姐出嫁的時候,額娘送了她一個,如今,托人輾轉,小心保護著,送到了我的手中。

“姐姐!你怎麽哭了?”蘇茉兒驚叫著上前來替我擦。

我愕然地摸了一把臉頰,冰涼的,一看手中的血玉鐲,也濕/潤了。

以前那唯一能讓我安心的家,再也不是可以隨意回去撒嬌的地方了。

再也回不去了……

不能不再面對現實,這裏,皇太極的身邊,姑姑的身邊,才是我從今往後安身立命的地方。

“你出去吧……我想一個人待一會兒……”我擺擺手,才終於將蘇茉兒勸走了。

手中的鐲子有些大,很輕松便套在了手腕,可總是松松垮垮的,一揮手似乎就能當飛鏢飛出去。這是額娘的念想,可不能輕易就碎了,我重新一層又一層地包好,塞在了梳妝匣的最裏端。

晚上依然沒什麽食欲,打發了蘇茉兒去找小刀玩,便洗漱窩在被子裏輾轉難眠。屋外是呼呼的大風,拍打得窗子噗噗地響。雖然不覺得可怕,只是偌大的屋子裏只有我一個人,還是覺得有些寂寥,顯得窗子的響動就更刺耳。便索性用被子捂了耳朵,將自己與周圍隔絕了。似乎只有這輩子中的一小塊地方,是可供我哭泣的,想著真的嫁人了,心裏雖然有些欣喜,可更多的卻是不舍,眼淚止不住地流。

正待我哭得抽泣的時候,有人拍門。力氣不小,像是男子。

我猛地一掀開被子,披著外衣下了地。

“誰……誰?”我沒辦法不警惕,最近各個貝勒都在爭權奪勢,萬一哪個人起了歹心要迫害皇太極的家眷,我也是逃不過的……

“是我,”門外的聲音略帶疲憊,沙啞低沈,是熟悉的,“玉兒,開門。”

是皇太極。

我剛移開了橫木,黑色的身影便壓了下來,匆匆合上了房門。

“你,你怎麽來了?”我驚得半晌沒回過神來,闖進來的人夾雜著冷風,還有著初春凜冽的氣息,籠罩在周身,愕然令我動彈不得。

他每夜不都在書房議事……天可汗去世後忙裏忙外,沒怎麽親近過我……

“想你了,”圈著我的懷抱又緊了些,“每天這個時辰你都會給我送宵夜,今天沒有送,便饞得緊……”

“哦……嗯……”說著,高大的男子便吻了下來,將後面的話噎回了肚子。心裏有些上下起伏,難免也存了些小女子的心性,想著他也不過是沒了宵夜吃,便連帶著想到了送宵夜的我,不禁有些難過,自己其實也和宵夜差不多,不知正餐,只不過是想到了便吃一口,想不到也不過是扔到腦後去了,不會放在心上……

吻了許久才放開,先前也是吻了好多次了,只不過一個吻便軟了腰/肢,像是被抽去了全部力氣似的,任他抱到了榻上。

突然想到就這樣嫁了人,心裏有事一陣委屈和驚喜,眼淚有不住地落了下來。

看到我落了淚,圈著我的手軟了下來,本想解/衣裳的手移到了臉頰上,拭去了淚。

“玉兒是不是怨我不來陪你了?”男子苦笑兩聲,捏了捏我的鼻子,“眼下正是要緊時候,許多人虎視眈眈,我只怕一旦要了你,便被你這小妖精纏上了,誤了正事的!你倒使了小性子,連晚膳都不用了?虧你姑姑還總誇你懂事呢!”

雖然是訓斥的話,可聽起來卻沒覺得他的責備。我吸著鼻子,無力地靠在他懷中,他的懷抱依舊是寬廣的,似乎可以容納我的一切。這裏,是我以後的家,我想。

“額娘送來了出嫁的嫁妝,”我盯著男子的眼,“我等著你娶我……”

男子眼中閃過一抹浮光,似乎有些意外,也有些釋然,一字一句道:“玉兒還小,再等等我,等我打贏了金軍,一定給你個熱熱鬧鬧的婚禮!”

【海蘭珠●陸千金】

用過午膳後,我去看娜木鐘。原本嬌/嫩的美人,如今已經被病痛折磨得很憔悴。看起來就像是漸漸枯萎的花朵,再也沒有當初那樣驚人的風采美色。如娜木鐘這般的人,只消一病,就光彩全無。

林丹汗已經走了,娜木鐘正躺在床/上,而依待其正捧著一碗藥,勸慰娜木鐘喝。奈何娜木鐘閉著眼睛,全然將她的話當做耳旁風。

許是聽見了帳子撩/開的聲音,娜木鐘問:“是誰來了?”

依待其欲言又止,我面帶微笑,慢慢走過去。順手將依待其手裏的藥碗拿了過來,在床邊坐下。“囊囊福晉不吃藥,這病怎麽會好?”

娜木鐘猛然睜開眼,裏面一派怨毒之色。“你來幹什麽?”

“自然是來看福晉。”緩緩攪動碗裏的藥,這藥汁煎得濃稠,聞著就讓人覺得苦澀。看了依待其一眼,讓她把娜木鐘扶起來。我舀起一勺藥,送到娜木鐘唇邊。“難為下人將藥熬了出來,福晉好歹喝一口。”

“不用!”娜木鐘將臉一別,斜著眼睛恨恨看著我:“我只怕你將我毒死。”

依待其驚恐地看了我一眼,我回給她一個不動聲色的微笑。“福晉還如從前一般,這樣愛說笑。”還當我是從前一般的麼,娜木鐘,我早就便了,變得一點都不像自己了。

“說笑?”她冷笑,強撐著伸出手指,直直指到我的鼻尖。“你……你摸著心口說,我的孩子不是你害死的!也摸著心口說,我的病,不是因為你!”

她發出這樣的詰問,左右如今在這裏的,也不過是依待其和竹嫣兒,並沒有什麽不能說的。將藥碗反手遞給竹嫣兒,“害死福晉孩子的,是大汗。而如今福晉的病,也是因為喪子而痛。同海蘭珠,有什麽幹系?”

“你這賤人好狠毒!”她張開五指朝我抓過來,終究不過外強中幹,未及我臉上,就已經頹然垂到被面上,靠在依待其懷裏,發出急促的喘氣聲。眼睛卻不肯放開我,仍舊怨毒地看著我。“是你!你自己沒了孩子,就見不得別人有!博爾濟吉特海蘭珠,你做出這樣的事,晚上都不會做噩夢麼?”

“自然……是不會的。”伸出手,竹嫣兒將我扶起來。我望著攤在那裏一派狼狽的娜木鐘,覺得心裏越發快意起來。“福晉雖喪子,卻得大汗晉福晉為大福晉。便是為著這個,福晉也該放寬心,好生伺候大汗才是。孩子,往後總是會有的。”

“大福晉?哈哈哈哈哈哈……”她狂笑不止,嗆了一口方才停住,任由依待其手忙腳亂為她拍背,撕心裂肺地朝我喊:“這大福晉之位,原是你的。你不過是賞給我!海蘭珠,其實我一直看錯了你!原本以為……原以為……”

說到這裏,她的聲音變得有些落寞。我冷笑著順著她的話,往下接:“你原本以為,我是再好拿捏不過的軟柿子。只因知道什麽都爭不過,故而什麽都不願意爭。原本以為,害了我腹中之子,只會叫我抑郁至於死。卻不料,我竟然會變成這樣!”

只是娜木鐘啊,我原本也不想這樣。你若不來擾我,我自然不會同你多做計較。卻偏偏,你要觸碰到我的逆鱗。那就不要再說什麽不認識我這樣的話,因為從前的海蘭珠,正是你親手殺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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