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算來一夢浮生(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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算來一夢浮生(二)

織吾根本不知道要怎麽開口和他人訴說那驚心動魄的一夜。

她好似孤身一人,卻又好似背負萬千。

夷則周身的寒氣四溢,想過很多種可能。

也知道,此時縮在被子裏的小姑娘指不定也在預想一堆借口來搪塞他。

想起他潛到湖底看見她時,她被一團看得見卻觸不到的光影籠著,四肢微微下垂,面容慘白得像是死了好幾天的樣子。

那一刻他只覺得,心跳停了一刻。

內心閃過一個念頭:即便你死了,我也親手埋你。

可卻在他抱到她時才發現,他想錯了。

內心的沮喪又快速轉變為欣喜。

只是,這份欣喜沒有延續多久就蕩然無存了。

“小九,我最後問你一遍,太簇他們夫妻倆呢?”

好一會兒過去,針落有聲,她才支支吾吾說:“扶桑花林下。”

這話一出,夷則險些站不穩,突然目脹頭疼,心跳得也過分劇烈,腦海中的千頭萬緒,根本理不清誰殺了誰,誰埋了誰。

“你埋的?”

織吾慢慢地從被褥中鉆了出來,咬著下唇,眸子低垂著小聲道:“是,也不是。”

她以為,夷則和太簇都是十二津在榜殺手,甚至可能一同長大,應該感情不會差,就像他和南呂那樣。

如今,太簇卻是死在她手裏,她一時真的難以開口如何告訴幫過她的夷則:我殺了你的好兄弟。

“我,我不是故意的,他要殺我。”

夷則揉著額角,蹙眉問她:“怎麽殺的?細細說給我聽聽。”

南呂貼耳在門外聽得驚心,兩只手不停對著破曉筆畫:她?那麽小一個姑娘殺了太簇?不可能!定是說謊了。

破曉搖搖頭,未知全貌不予置評。

聽到二人的對話,她便知曉好似他們有一些誤會。

夷則的聲音冷淡低沈,聽在織吾耳朵裏,就是責怪的前奏。

思忖片刻,自知瞞不過,便下床走了過去,將手覆在手心上,試探性說:“你閉上眼,我試著給你看。”

這話可太驚心動魄了,南呂一下跳了起來,瞪大了眼還不忘壓低聲音說:“都什麽時候了!!!他們在幹嘛!”

破曉比他聰明一些,知道他想歪了,可自己也很好奇裏面的情形,卻又不能貿然去打探,於是一臉懵然眨巴著眼看他。

他輕哼一聲,“來,小爺帶你去看個究竟。”

片刻後,一男一女在屋頂上凍得發僵,兩人大眼瞪小眼,透過縫隙看到的男女雙雙閉著眼,像是睡著了一般,別的就沒了。

*

夷則雖然已經見過一次鳥獸化的子規了,可當程度更深的子規出現在他眼前時,他還是忍不住的驚呼。

也是這一次夢境,他才知道原來這個小姑娘竟是這麽勇敢和機智,只身就殺了子規,僅憑一片金葉子。

他不得不佩服。

可當他看見織吾閉著眼倒下那一瞬間,他差點忍不住抽出劍朝舉著蛇吻針的男人。

太簇居然用蛇吻針來對付一個毫無功夫的小姑娘,要不是織吾站在旁邊提醒他,他真的想和他好好討教一番。

這是在夢裏回看,你過去也無濟於事,根本碰不到他。

“他拿著的那東西是什麽?怎麽才一針我就倒了?”

“他自己設計的武器,就是淬了蛇毒的針,那針精鋼煉制,不折不脆,加上他那個精心設計的針筒,會讓毒針攻勢猛烈,大多數人都躲不過去。”

“蛇毒?”

“嗯,入體一個時辰便游遍周身,那時華佗在世也沒用。這狗東西就是瞅準了你一個人在這,沒人可以替你解毒,太……不要臉了,我,我”

思及她在側,口邊一連串的臟話楞是全部吞了回去。

織吾沒有留意到這些,只是輕翻著眼皮,有意無意地說“可,他死了,我沒有。”

的確。

這一次也是她自那次事後第一次來翻看記憶,不是不好奇到底發生了什麽,而是害怕去看。

倒地的織吾臉色迅速暗沈了去,隱約間還生出一股黑氣。

太簇就是在這一刻嘴邊的笑才逐漸變成了哭,一個八尺男兒眼眶通紅,一把淚一把鼻涕跪在汙血中,顫抖著手將沒了生氣的妻子摟到懷裏。

哭聲響徹山谷。

一直念叨著:“我給你報仇了,挽雲。”

一個時辰,兩個時辰過去了,他依舊這樣。

早上原本還算晴朗明亮的天很快便陰沈了下來,沒多大會兒便飄飄灑灑下起了雪。

雪花飄落在曾挽雲臉上,他趕忙拂去,慌忙說著:“別怕別怕,我給你擦幹凈啊,你慣是愛幹凈。”

可是,越擦越臟。雪花在他手掌下融成雪水,將幹裂的綠色粘液蹭得到處都是。

動作間,卡在她脖頸間的金葉子“叮當”一聲掉落在地,他伸手撿起來,面容瞬間一變!

都怪那該死的織家女!若不是她,他如今還依舊妻在懷,子在側!

越想心裏那口氣越堵。他猛地起身,手中的軟劍劈啪作響。

卻發現,那個受了蛇吻的織家女屍體不在了!

他踉蹌著跑過去,剛才她躺著的那片地方竟然一點痕跡都沒有!

“他在找什麽?”

“找我的屍體。”

“不就在那兒嗎?”

“他看不見。”

在織吾和夷則眼裏 ,“織吾”依舊躺在那,和剛才一樣沒有任何變化,手裏依舊握著那盞蓮花燈。

太簇依舊慌張著尋找織吾,從後到前,都沒有。

……

這時,他沒有看見的“織吾”站起了身,面色和以往不一樣,喪沈著臉,浸透了寒冰。她一步一步走向前,到了湖邊時轉過身。

“太簇。”

聲音雖輕卻悠遠,像是被具化了一般穿透了太簇的耳朵。

只見他渾身一顫,朝著織吾楞楞走去,無神有主一般。

跟著她一步步緩慢走到扶桑花林中,轉頭看了一圈像是在找什麽卻沒找到,姑娘蹙眉跺了跺腳。

白虎聞聲而來,蹭著她腿邊轉了兩圈。

她彎下身子點了點它的頭,嘴裏抱怨道:“我都收拾完了,你才來,倒是會偷懶!罰你一天不準進食。”

白虎一楞,嘁嘁地嗚嗷一聲,隨即轉過身子朝站在不遠處的太簇撲去。

“回來!不允許動我的花料。”

織吾招招手,扭著身子坐到了白虎背上,那姿態全然陌生。

眼波流轉間,她從袖子中取出蓮花燈微笑著擦拭。

嘴裏說著:“看來我是沈睡了太久,竟被你這等人欺負成這樣,再看那惡心得不得了子規,倒是多年未見了”

說到這,她瞇著眸子,面上的嫌棄絲毫不掩,“依舊令人惡心,還殺了人,呵,死了倒是活該。”

她手指朝著太簇輕點,“說說吧,你們這壞透了夫婦二人,幹了些什麽,指不定,我能幫你呀”

太簇瞬間清醒,看著眼前的人認識又不認識。面容、服飾未變,但是那氣質,那表情全然不是啊。

姑娘眼眸緩慢流動,手指埋在白虎的毛裏取暖,聲音婉轉好聽,誘惑意味十足:“說呀,你不是知道我會織夢解惑嗎?不是求我幫你嗎?誰讓你一早不好好說呀,我可喜歡聽故事了,沒準兒你說的讓我開心了,我就滿足你的心願了呀。”

太簇哽著聲音:“你是誰?”

“忘性真大,剛剛你不是還拿那個針刺我來著,只不過,我這個人有點獨特,死不了罷了。”

見他還不說,織吾明顯的不愉快了,站起身拍了拍白虎,“你去那那只鳥叼過來,扯著她的頭發就可以了,其他地方,臟,我懶得給你洗。”

聞言,太簇幾步站到她身前,“別動她,我說!”

織吾挑眉頷首,又坐回白虎背上,“說吧。”

*

半年前,曾挽雲過了生辰的第二日就被詛咒找了過來,彼時太簇因著任務,每次回來也就兩三日。

這次也不例外,給她過了生辰當夜就動身去了隴西。

這麽一看,這夫婦二人一開始說的全部都沒有錯。

只是不齊全。

曾挽雲鳥獸化之後,心緒變化很大,開始嗜血。村子裏每日都有家畜無端消失,又在過幾日見到河邊丟著它們幹癟的屍體。

一時間,村子裏傳言四起。

突有一日,流轉四個村子的賣貨郎看見了已經長出了鱗片和爪子的曾挽雲。

不消兩日,所有疑案得見天日。院子裏砸滿了雞蛋爛菜,無法再在村子裏繼續生活了。

太簇收到信,急忙趕來,卻為時已晚。

他找了很多人詢問,知之者甚少,只有那個游方術士給指了一條不知真假路。

總好過無路可走。

路途上的困難艱辛,更是一言難盡。一邊他要盡量避開十二津的眼線,一邊要照顧病妻幼子。

一開始,他還心懷希望,只要能找到書祭。可變故突如其來。

說來奇怪,那夜他睡得很沈,一覺直到日上三竿。

醒來時,曾挽雲容光煥發,身上的鱗片明顯退去了些,鳥獸化的爪子更是全然消失了,顯露於人前的樣子與常人無異。

他欣喜過甚,一把將妻子抱起,卻沒有留意到幼子沒有在的事。

曾挽雲也很開心,像是回到了初識那會兒,笑著靠在他的肩,兩人你一言我一語回憶起過往。

直到吃飯時,他才發現兒子沒在。可曾挽雲神色十分自然地說,小孩兒貪玩,和掌櫃家小孩在院子裏玩,不用擔心,她餵他吃過東西了。

他早被妻子恢覆了的事沖昏頭腦,根本沒有細想,點著頭給妻子夾菜。

織吾翹著的二郎腿一悠一晃,不在意地說:“她吃了你們的兒子,對嗎?”

這個事實從別人的口中說出,反而更是鮮血淋漓,他渾身一顫,僵硬地點點頭。

“自那日起,她就更不對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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