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唯恐相逢是夢中(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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唯恐相逢是夢中(五)

春日風大,吹得小姑娘衣袂翻飛,也吹得人心惶惶。

誠然如夷則所見,面對著一群為非作歹的兇惡之徒,她仍是面不改色,挺直了脊背拂開丫鬟攙扶的手。

淡定道:“今日我等要在天黑之前趕到通州章府,所帶銀錢全數給你們,還望各位給個方便。”

山匪頭子大笑起來,那聲音令對方的人極為膽顫不安。饒是帶刀隨從又如何,普通人家的下人真遇到這些殺人不眨眼的匪徒,又豈是對手。

“小娘子生得竟如此好看,兄弟們,擡了箱子順便將這幾個小娘子一同帶回去!”

頓時附和聲、笑聲、尖叫聲刺激著所有人的耳膜。

見狀,夷則按住劍,飛身下馬,欲往山下沖,卻被身後的南呂拉住,“夷則,你怎麽了?”

他有一刻的忡楞,看看眼前的南呂,又轉頭看向山谷混亂中縮在中央的小姑娘。

“她......”

“你認識?”

還未待他回答,便聽到一陣響徹山谷的馬蹄聲由遠及近而來,聽上去像是訓練有素的軍隊。

一道清朗少年聲傳來:“大膽山匪,光天化日之下,竟敢幹著殺人越貨、強搶良家婦女之事。”

中央的少女猛地擡頭,目光撞進了夷則的眼底。

夷則渾身一顫,一把便揮開了抓在臂膀上的手,飛身朝她而去。

眨眼間,劍氣如虹,青染劍如同活了一般,詭異果決,出招兇殘。

山匪頭子騎著馬本就裏馬車不遠,他使著大刀毫無章法,竟從另一側靠近了馬車,一把抓住了那小姑娘。

同一時間,一把彎刀砍向了夷則後背。

她尖叫一聲,大喊:“夷則小心!”

這聲音直直穿透了夷則心臟,他隨即聚氣於劍尖,隨手一揮,劍氣渾厚蕩漾開來,所到之處無一生還。

他臉上濺著血,一步一步朝山匪頭子和小姑娘走去,嘴角輕佻,眼中的殺意淩冽逼人,還不待對方開口,便一劍封喉。

這下,不僅他臉上帶著血,就連小姑娘的臉上都是。

他倒是見慣了這種場面,無所謂地笑了笑,可那小姑娘卻不是,哭喪著臉,眼眶中的淚馬上就要掛不住了。

“誒,你,你,你別哭,快擦擦,不是你的血,是匪徒的。”

聞言,小姑娘哭得更厲害了。

他手足無措,根本不知該如何安撫。

身後來了人,側耳一聽,甲胄聲響,自己人。

“少將軍,山匪已清,我們該趕回隴西了,老夫人還等著您。”

少將軍?隴西?

夷則有一刻恍惚,轉頭看向山道,沒有人,心裏疑惑不止,卻還是聽到清朗的聲音道:“好,你們去前方等我。”

轉頭,他掏出一塊帕子猶豫著遞給呆楞在旁的小姑娘,“擦擦吧。”

“謝過公子救命之恩。可否知公子姓名?來日定當湧泉相報。”頓了頓,接著說:“我叫小九。”

他輕輕頷首,笑著說:“我叫夷則。”

*

夷則從夢中猛然驚醒。

那個夢真實卻又有些虛妄。通州一行不假,南呂不假,山匪一事好像也確有發生,但他可以肯定他那時並沒有救過什麽小姑娘。

仔細想來,救人的應該是李見寒。他清楚聽到有人說“少將軍”,當今天下能得少將軍一稱的除了已亡的李見寒,便只有謝辭了。

再對上“隴西”,定是李見寒無疑。

所以,自己在夢裏逐漸與李見寒融合一體?所以,自己對織吾才會逐漸著迷?

“這樣便說得通了。”他輕聲低喃。

驚魂未定之下,夷則再也按捺不住要去找織吾尋一個答案。

畢竟,沒有任何人想成為另一人吧,何況還是一個已死之人。

織吾睡得很沈,這一夜蓮花香味濃郁得讓她回到了故事的開端。

外祖父大壽,母親又脫身不得,於是讓三姐和她前往通州替外祖過壽,盡孝於身前。

出發前夕,織吾便做了一夢。夢裏盡是皚皚白雪,一眼望不到頭,枯樹上零星站著幾只烏鴉不時寡叫。入眼的蕭瑟讓人莫名生出一股淒涼,突地一陣風卷地而起,轟然揭開了雪下埋著的萬千屍骨的幕布。

耳邊瞬時響起金戈鐵馬聲,甚至能聽到刀刀入股,箭箭穿肉的聲音。

“他們全死了。”一道沙啞的聲音闖入,但尋不到人,只是讓風聲將這句話吹得飄忽,“若有憾,可否讓活著的人幫忙成全?”

織吾不知自己身在何處,許是飄在天上,又或是站在山腰,反正眼前震驚的一幕是看了個完全,心神震撼,一時無法安定,聽到沙啞的詢問聲,都來不及多作思考,便順著喃喃道:“可以。”

畫面一轉,回到了去通州那年,也就是見到李見寒那年。

“咚咚咚”

急迫的敲門聲將夷則此刻內心的焦躁暴露無遺,縱使他仍舊一臉冷肅和往常沒有什麽不同。

數聲之後,傳出織吾並不太愉悅的聲音:“何事?”

他是萬不能喊出她給自己取的那個爛名字的,“小九,你起來一下,我有事問你。”

“明日不行嗎?”她實在困頓,眼皮塌拉著。

“不行。”

織吾打開門時迷蒙著眼,看見他手裏拿著她的蓮花鈴,頓時來了精神。

“我這些時日有些怪異,說不上來的怪異,對你也好,對這鈴鐺也好,都有著不一樣的心緒。從前我並不信鬼神之說,但”他緩緩垂眸,腦海中閃過過去這幾個月經歷的所有非同尋常。

“過往不究。你上次說這鈴鐺是你為了給李見寒安神所織,我想知道除了這個之外,它還有沒有別的作用?”

蓮花鈴樸素卻又獨特,就這麽被他吊在兩人之間,悠悠晃晃,但卻始終保持著將蓮花紋對著夷則。

織吾有些迷茫。

上半段的話就沒怎麽聽懂,怎麽後面還來了一個“別的作用”。

但她還是認真的思索了一番,似乎將腦海中還記得的那本書上的內容都過了個遍,看向夷則一字一句道:“沒有。當初見寒用的時候也確實只是入睡時安神而已,我也沒有聽他說過有什麽其他的事發生。”

頓了頓,想到定是夷則發生了什麽,還跟這鈴鐺有關,她接著說:“鈴鐺跟了你之後,是發生了什麽嗎?你可以說給我聽聽,如果我能幫得上忙,定不會推辭。”

這要夷則怎麽說得出口?關於他的那些嫉妒、那些悸動。

思忖片刻,他輕籲一口氣,只道:“我發現,若你出事它會響,若我置之不理,它的響聲就會隨之變大,擾得我無法安寧。”

聽到這話,織吾臉上閃現出一絲不正常,中間夾雜著明顯的歉意。

終究,牽連了他人。

“抱歉。這種情況我確實不知,但你放心,我會想辦法查清楚,不讓它再煩你。”

“不是,我不是嫌它煩,只是我也確實想了解清楚......它的一些事,莫要因此......有了誤會。”

有些事,他自己理不清,更說不出口。

“罷了。如今你也回到伯都了,明日我們就走了,你好好照顧自己。”

織吾點點頭,腦子裏卻一直在想他說的話。

翌日,天空放晴,冬日的太陽照在人身上暖意融融。

織吾很早便站在外面,側著頭曬太陽了,只是好像曬再長時間都曬不暖。

身後另外兩間屋子也早就人去樓空,她不知道那主仆二人是何時離開的,反正她起來的時候,西側已經搭起了一個木棚,鍋碗瓢盆一應俱全。

思及昨夜夷則說的話,她緩慢回想起當時他的臉色,沈如濃墨,想來是一些極為困擾人的事吧。她沈沈地呼出一口氣,推開夷則那間房的門。

陽光順勢鋪了進去,只見正中間的桌上有什麽物件瞬間閃出一道光,她瞇著眼走過去一看。

還給夷則的那三片金葉子。

真是令人......頭大,怎麽說都不聽的人。

*

七年是一個什麽樣的時光?

對於破曉來說,是一個潛移默化的時光,是她隨著夷則潛移默化的時光。

夷則夜裏吩咐她,第二日去采買炊具,可她夜裏就去了。只有她自己知道,那條路有多難走,自己卻走得義無反顧。

只因為依著夷則的習慣,指不定都等不到第二日天光亮,到時候怕是又要等來一句“你之後跟上。”

果然。

夷則確實沒有等到天光亮,還不到五更,主仆二人便已站在了伯都牌匾下。

走之前,夷則再次回頭看向伯都,和上次一樣,淹在了霧色裏,周遭黢黑一片,哪裏還看得出這裏是有一處人家呢。

他之所以下定決心趁早走,不僅是因為任務在身,還因為他想回歸正軌之後理清自己的思緒。

“大人,奴已傳信去了荊州,各地的過所也已準備好。”

夷則頷首,手中鞭子一揮,□□的駿馬隨即奔馳了去。

他不是沒想過織吾一個人留下來會過成什麽樣,可是他想象不到。

這個人完全蒙著一圈神秘莫測的氣息,每次要觸及便會被擊退回來。

興許,有些事,不是他能插手的。

終歸是有一場緣分機遇,不管今後如何,該是得到一個善始善終。

所以,他留了三片金葉子,至少能讓她近一年內吃穿不愁。

既已離開便不會再去回想,他是這麽決定的,當然也只能是盡力這麽做。因為即便接下來的時日忙得不可開交,也免不了要睡覺。

入睡了之後的事,就不見得還能是他控制得了了的,比如再度去到宛陵。

而於此同時,伯都裏也烏煙瘴氣,讓以往講究幹凈漂亮的小姑娘整日蓬頭垢面。沈寂下來的伯都,整日裏也只有織吾對著白虎說話的聲音,顯得孤單了些。

可沒過多長時間,這片沈寂就會被門庭若市取代,而織吾也會同樣忙得不可開交,只得在入睡之後才松得了一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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