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露從今夜白(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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露從今夜白(三)

厚重的門簾掀起,席卷起門口的碎雪渣子。

小二聚精會神盯著窗邊的姑娘,謹防再次迎來一場人禍。

頭都不帶一絲轉動,習慣性的開口:“客官,您是打尖還是住店?”

沒有聽到來人的答覆。

小二再次問了一遍,依舊沒有得到回答。

轉過頭探究竟時,卻被驚嚇得往後一退摔倒在地,渾身抖如篩糠,眼珠不敢隨便轉動一分。

破曉進門看見癱坐在地的小二,未及驚訝,便轉頭看見自家大人一動不動。

她順著夷則的目光看去,窗邊坐著一人,側著身子,單手支著頭,似乎對旁的動靜並不感興趣。

低下頭正要和小二說話,猛地再度看向那人,她披著的大氅,好像是夷則大人的!

破曉不可置信地看了眼前方的男子,目光在這二人身上流轉。

看那人的身量和堆在一旁的大氅下擺,想來是個姑娘了;而夷則大人......面上竟然隱隱浮起一絲笑意。

與平日不同的笑。

頓了頓,她松開緊扣著的手,朝著小二走去,道:“地上寒涼,還是快起來。”

她的笑容慣是蠱惑,帶著她聲音溫潤,快速便喚回了小二的神志。

“不,不,不好意思。”

說著話,他顫著腿朝一側柱子躲去,“客戶,你們是要打尖?”

他問都不想問是不是要住店,只盼望他們趕緊走,立刻走。

破曉張張口,又轉眼看了男子一眼。

“住店。”

夷則的聲音帶著些興奮,卻給了小二當頭一道驚雷。

他晃著身子,哭腔道:“好。”

小二還在支支吾吾的說著些什麽,破曉聽得心不在焉,口中順著應和,眼睛卻隨著夷則轉動。

夷則快步走到織吾身邊,自顧自地便坐到她對面。

見她依舊沒有反應,他偏過頭去看她的臉。

眉頭皺得很緊。

窗外風雪大,將小姑娘的臉凍得白裏透紅的。

“織吾。”

他壓低了聲音喚她。

見她眉頭輕動,緩慢的睜開眼,一臉茫然看著他,幾番開口,最終說了句:“啊,我還不知道你名字。”

聞言,夷則繃不住笑出了聲。

“我叫夷則”

她點點頭,很輕的跟著念了一遍,模樣雖有些遲緩,但很是認真,看上去是真的在記住他的名。

巴掌大的臉被兜帽罩得嚴實,兩頰和鼻尖透著紅,光線經過雪地打在織吾側臉,毛茸茸一片,將小姑娘襯得可愛至極。

只不過,她的聲音軟糯糯,還帶著十足的疲憊。

夷則不知道她為何會出現在這兒,初見時的驚喜到現在漸漸平覆。他低頭看了眼腰間平靜的銀鈴。

所以,不止是織吾出事,就連她有些不舒服銀鈴都會提醒他?

他朝著銀鈴挑眉一笑,也行,反正他的人生平淡又無聊。

織吾的闖入,本就是意外,裹挾著暗淡死意的到來,卻不可否認這個小姑娘的確在夷則波瀾不驚的內心投下了一顆顆石子,漣漪陣陣。

破曉定定站在門邊,看著窗邊兩人的舉動,門簾嚴實,很難吹進寒風,可是她卻覺得渾身如掉進冰湖裏一般。

到底是訓練有素的人,很快她便定下神,轉頭點了些吃食,神色自然走向二人。

“大人,窗邊寒氣重,奴給你們點了一些熱食。”

她一直低著頭,壓低了的聲音浸滿了溫潤。

夷則心情好,沒有過多在意她靠得太近,頷首後便快速的看回織吾的方向。

織吾原先面向夷則的臉,在破曉過來那一刻就立即轉向了窗外,她依舊不想別人看見她,甚至認出她。

兩碗素面很快擡了上來。

“我看你很累,快吃一點東西,然後就去休息,有什麽事待你休息好再說。”

興許是夷則的到來,讓她有了一種熟人在旁的安全感,讓她生出一種此路不是獨行的錯覺。

當然,也許是因為銀鈴聲沒有再響,她的頭也不再疼了,加之夷則在旁,才有了一時的放松。

素面熱氣騰騰,她沒吃幾嘴便不再動了。

夷則見她扒拉著素面翻找,頓時反應過來,素面是他的習慣,可不見得織吾喜歡。

“可是不好吃?我給你換一份。”

“沒有,沒有。我有些吃不下東西,別點了。”

此刻,她才發現自己打出了皖南,就沒怎麽好好吃過東西。

夷則不知她是吃不慣,還只想著小姑娘定是喜歡吃肉,側過頭看了一眼破曉。

破曉握著竹筷的指尖泛白,吸著一口氣起身,走到他身邊,輕聲道:“夷則大人,奴看這位姑娘胃口不佳,不如點一份粥食。”

夷則看著攏著兜帽的人,輕輕頷首。

眼前的姑娘,還穿著他那日留下的大氅,夷則形容不來此刻心裏的滋味,總之就是挺喜歡的。

“你來這裏做什麽?”

還是問出了他的疑惑。更讓他不解的是,沈寂了數日的鈴聲怎麽會突然大響,待他趕來卻看到織吾這般疲憊模樣。

雖然她本就是孤身一人,可當夷則看見她一人孤零零坐在窗邊時,他竟對孤身一人這個畫面討厭極了。

織吾看向他的眼,思忖片刻後,道:“你走後不久,便有人上門求助,讓我救救她的母親。”

夷則擡眼朝她手指的方向望了眼,心裏疑竇叢生。

“那人是如何尋到伯都的?我才離開牌匾幾步都不能看見伯都。”

“還有,你怎麽可以輕易就答應別人來幫忙了?你手無寸鐵,萬一對方是什麽奸惡之人呢?”

他頓了頓,嘆了口氣,“幫就幫了吧,怎麽會把自己弄成這般疲憊模樣。方才我見到你時,竟比之前更不好了,你”

話還沒說完,便見她眉頭皺起,小聲嘟囔了句:“夷則,你話真多。”

“啪!”一聲打破二人的交談。

破曉欠著身子,不安的對著夷則認錯,說是粥碗燙手,自己沒擡穩之類的。

夷則不耐煩的揮揮手。

覆又轉過身,“我話多?我,我。”

入了夜,窗外風雪停了,七裏客棧幾個客房裏的人心思各異。

夷則始終想不明白,自己這次是怎麽回事?會關註他人,甚至關心他人。

手指摩挲在腰間銀鈴的蓮花紋上,輕喃一聲:“定是李見寒搞得鬼!想借我之身照拂織家女!”

可實際是什麽,他不願多想,估計也想不通。

畢竟,十二津的夷則大人沒有心、沒有情。

相較之下,織吾今夜算是好眠。

無夢的前半夜,睡得很是安穩。

可到了後半夜,還是不由自主的做起了夢。

夢裏,回到了煙雨宛陵。

三姐背著爹爹帶她跑了出來,那時天真爛漫,以為最大的事就是瞞住爹爹就可以。

江南的河道上,小船悠晃,鵝黃衣裳的少女用一片荷葉蓋住臉,就這麽仰面半躺在船板上,旁邊稍大的姑娘隨手扇著手中團扇,嘴裏哼著小調。

好一幅悠然畫卷。

織吾開口隨著姐姐哼,漸漸熟悉了那首水調。

“小九!”

清朗少年聲隨著船只劇烈搖晃傳來。

她憤憤然起身,一把拉下面上覆著的荷葉。

“夷則!懂不懂風趣啊!”

夷則撓撓頭,朝她三姐行了一禮,轉手掏出一個油紙包,獻寶似的遞到她眼前。

“給你賠罪。朝瀾閣的芝麻酥,還有我讓人快馬加鞭從隴西送來的點心,我平時不愛吃這些不知道好不好吃,是家中嫂嫂推薦的,你快嘗嘗。”

少年的臉襯在陽光裏,明媚耀眼,那雙透徹澄凈的眼也閃著光亮。

她依著少年夷則的話,從油紙包裏取出一塊隴西的點心,入口綿密,好吃得她瞇起了眼,看著夷則頻頻點頭。

“你嫂嫂倒是比你有品位,不像你,只是寡淡的素面。”

畫面一轉,他要上戰場了,牽著駿馬的少年一臉英氣,眼中不再是之前的明媚,取而代之的是堅毅。

他右手提著銀槍,腰間斜掛著一柄劍。

織吾只覺得那柄劍陌生又熟悉,但是形勢緊急,由不得她多問,含著淚怯著身縮在一旁。

他要走了,擡手輕揉少女的頭發,“小九,要照顧好自己,知道嗎”

猛地,她反應過來,他這一去,便是不能覆還了!哭聲驟大,“夷則!你不能去,你不可以離開我!你說過的,要照顧我啊......”

哭喊聲太響,不僅一墻之隔的夷則聽見了,就連隔了一間客房的破曉都聽見了。

隨著她的哭聲,一起而來的是銀鈴聲,只不過,這次的銀鈴聲很小,可以說完全被她的哭聲蓋住。

夷則倏地起身,隨手披上外罩,一把推開織吾的門。

她並沒有醒來,眼角淚痕般般,嘴裏依舊念叨著那句話。

破曉聞聲而動,站在織吾房門前,看著被撞壞的門栓,以及跪坐在少女床榻邊的男子,心裏五味雜陳。

她只能聽見少女輕聲抽噎,而她跟隨了七年無情的大人卻在此刻柔著聲輕哄少女。

心裏自嘲的聲音無以覆加,踉蹌著走回房,關門之際順著房門坐下。

“大人,你不是沒有心,沒有情嗎?你不是說,殺手不能有感情嗎?”

的確,夷則的確這麽說過,他也沒有忘記過。

所以他仍舊固執以為,這是李見寒搞得鬼。

就這麽僵坐一夜,夷則一只手輕拍著織吾的臂膀,他記得小時候十一哥就是這麽哄他的。

垂下眸子看著她的臉,腦海中,不住的回想剛才的夢。

這張臉和夢中鵝黃少女的臉一一重合。

她就是夢中的人,彼時別人喚她“小九”?

夷則長籲一口氣,快要瘋了,這些時日每天晚上他都做夢。

還都是夢見自己成了李見寒,白日裏還要替李見寒去照拂人。

但更讓人發瘋的是,他竟然樂在其中,甚至隱隱有些期待!

低聲咒罵一聲。

織吾的呼吸漸穩,距離天亮還有一會兒,他打算起身回房,一直呆著這兒終是不妥。

可誰知,他剛把手拿回來,織吾便唔噥了一聲,看這架勢是要醒了,要是醒來看見他一個大男人在她床邊,那可真是跳進黃河都洗不清。

他忙把手又放回原位,輕輕拍著。

“麻煩精!”

再想抱怨,也只敢無聲抱怨。

終於看她睡踏實了,手也安然縮回來了,他極慢的扭動著僵了的腰,準備回房。

卻不曾想,有人偏不讓他如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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