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王耽美小說網

我有迷魂招不得(一)

關燈
我有迷魂招不得(一)

初冬的劍門關,透著滿目的蕭瑟。

不知何時開始的大雪,成了已亡將士們彼時的封土。三兩烏鴉聲,將漫天的死氣渲染得濃厚。

夷則單手支著劍大口喘息,大片的雪落在劍穗上,頓時被血蘊紅。

雙方共計四萬將士,如今僅活他一人了。

他是不懼的,畢竟,殺人對於十二津最負盛名的殺手而言,只不過是家常便飯罷了。

可這次殺的人太多了,慣飲鮮血的劍和人都有些受不住。

夷則僵硬站起身,都能聽見關節哢嗤作響。突地,一道亮光閃過,他眸子一凜,迅速起劍,將青染刺向光源!

未聞任何響動,他謹慎走了過去,方看清青染劍插在年輕將領的腰帶上,那兒系著一個鏤空的銀鈴。

這人確已死透,夷則松了一口氣。

劍門關居蜀道,乃南北兩國必爭之地。這一場曠日持久的戰爭,終於在北帝重金請動十二津出山,得以結束。

突然,清脆的銀鈴聲響徹雲霄,在尤為寂靜的時候,那聲音很是突兀。

他不由得一驚,剛剛青染帶起那麽大的震動,都不見它響。

一把將銀鈴扯過,觸手之際便安靜躺在手中,有些古樸的鈴鐺上刻著手筆稚嫩的蓮花,夷則帶繭的手指細細描摹著蓮花紋,心裏生出莫名的喜歡,甚至隱約有一種得到的滿足感。

而此時,銀鈴的主人睜著早就灰白的眼,寫盡了不甘。

夷則輕嘆一口氣,坐在他身旁,積雪嘎吱。

隴西府少將軍李見寒,他認識,甚至可以說對這個名字很是熟悉。

但也僅限於對這個名字熟悉,十二津的鴻雁閣裏有很多關於這個少將軍的消息。

“李見寒,隴西郡李家後人,據傳祖上是秦將李敢,但早已無可察。他算得上是如今年輕一輩的佼佼者,自幼習武,一桿銀槍使得行雲流水。年僅十二隨父兄出征,智勇兼備,及冠時上封少將軍。”

人人都說,隴西李郎豐盛挺秀,俊朗無雙。

夷則挑眉看了一眼,不過爾爾。那些話事人不也是這麽說他的嗎?

“十二津夷則大人,眉目如畫,世無其二。”

他手指摩挲在銀鈴的蓮花紋上,渾身的疼痛和疲累席卷而來。轉頭看了一眼已亡的少年將軍,他輕笑一聲,“走不動了,陪你躺一炷香,權當送你一程。”

少年將軍至死仍緊握銀槍,不屈不卑,倒真真兒的是個令人敬佩的人物。

前日,突降大雪,天地人時沒有一樣向著李見寒。身後的萬千將士接踵倒下,援軍遲遲未來,敗局已定,他只身擋在夷則劍前,目光熾烈。

“身後為家國,豈容爾等侵犯!但凡我李見寒未死,你們就休想往前踏一步!”

他確實英勇不凡,一人一槍竟又支撐了一時半刻。

夷則殺過很多人,武功厲害過李見寒的、謀略好過李見寒的......都有,可卻在那一瞬,他被眼前少年的眼神怔住,那時他竟生出了一股惜英雄之意。

嘆息之際,耳邊飛過利箭。

以身守國的少年將軍終是亡於萬千箭矢,最終落得了個萬箭穿心的下場。

“可惜了。”

夷則感慨一聲,伸手將那雙眼闔上。

雪漸漸停了。

夷則卻連站都站不起來,松懈下來的身體得到了喘息,渾身的傷齊齊向他叫囂,咒罵他那不要命的打法怕是想趕緊送這具軀體歸西!

他暗罵一聲。

只覺眼皮很重,昏昏欲睡。哪怕知道此時若是睡去,醒來的可能性就很低了,可......他的眼皮並不聽使喚。

朦朧之際,耳邊傳來嬌柔的抽泣聲,伴隨著幾乎快要連不成完整句子的話。

夷則勉強撐開眼皮,看得並不真切。

一時間,他以為自己真的歸天了。閻王老兒倒是對他好,還派了個女鬼差來拘他。

只是這女鬼差動作未免太粗魯了,不分輕重地搖晃旁邊的李見寒,連帶著他都被撞擊得暈眩。

他很想開口告知:“不必搖了,死好些個時辰了,快些送到忘川吧。”

不待反應,女鬼差便來掰他的手指,早就凍麻木了的手都被她掰疼了。

頓時,他一個激靈,這不是夢。

眨眼緩了片刻,看清楚眼前的是一個衣裳單薄的少女,淚珠像是不要錢一樣往下掉,用著軟糯粘人的聲音,嘰裏咕嚕說著些什麽,聽也聽不清。

只恍惚看見,少女嘴裏冒著白氣,鼻尖通紅。

夷則腦子有些遲鈍,楞是想不起自己是在哪個地方招惹了人家小姑娘,竟讓人找到這種地方來了,只想擡手捂額長嘆一聲。

可沒有力氣,手只擡到一半就停住。

倒是這動作讓少女發現他醒了,猛地往後一縮,眼珠子驚慌得滴溜轉。

“你是誰?”她的聲音有些顫抖,像是隔了千山萬水傳過來一般。

夷則張張嘴,無力回答,眼一閉,暈了過去。

“餵,餵,你醒醒。”

織吾的聲音在空蕩蕩的劍門關回蕩,回聲陣陣。停駐在旁的烏鴉順勢寡叫了幾聲,她有些害怕的朝著李見寒挪了挪。

可一碰到早就僵硬的李見寒屍身時,她又哭了起來,前一刻的害怕頓時被拋之腦後。

她伸出手拼命捂著李見寒冰冷的臉頰和手掌,哭得太過無助。

頓時,夷則手中銀鈴一響。

她覆又像是想起什麽,夠著身子又去掰黑衣男子的手指,可仍舊無法將蓮花鈴取回。

哭聲更大了。

不知過了多久,那幾只烏鴉都已經飛走了。

可她沒有。

夷則迷迷糊糊之際,覺得自己飄了起來。轉頭,看見“他”依舊閉著眼好好地躺著,可自己卻能自如地走到那個小姑娘身邊。

一個小姑娘坐在死人堆裏,臉上沒有一絲懼意,反而是一臉平靜。懷裏緊緊抱著李見寒的屍身,估計時間久了,她的睫毛眉毛都凍起了冰渣。

看來,是李見寒招惹了她。夷則籲出一口氣。

突地,小姑娘再度開口說話了,這回夷則將她的話聽了個完全,甚至憑著零星話語便拼湊出了一個完整的故事。

“那些箭飛來的時候,你怕嗎?疼嗎?”

“我已脫離織家,可以跟你一起走了,你收回那日作別的話,可好?。”

言至此,她說著說著便笑著哭,“你以前總說我膽小,但你看皖南到蜀地,那麽遠我還不是一個人來了,不再膽小了…”

“所以,你回來好嗎?”

......

原來是皖南織家女。

夷則心裏驚愕,隴西李家居然和皖南織家扯上了關系!

他回想了一下織家那宅子的模樣,和那幾個老頭子的模樣,再轉眼看看眼前的小姑娘,這可真是......天差地別。

織家家風出了名的嚴,祖上有訓:“織家後人,永不插手朝堂”。夷則都不敢想象這二人的姻緣路會有多難走。

聽到她說自己脫離織家,辭去織姓,夷則唏噓一聲,替他們惋惜:苦命鴛鴦!

“見寒哥哥,我帶你回家。”

聞此,夷則有些不忍,這個織家女看著就很是嬌小,怎麽可能搬得動早就死透了的李見寒!

就在這時,“他”手中銀鈴又響了,吸引了織吾的視線。

夷則楞了一下,隨即說道:“織家小女,我沒動它。”其實,他這話本只是為著自己說給自己聽的。

可誰知,他話音一落,織吾回過頭看向他:“我知道。”

他猛地被這一舉動嚇得跳起身,織家確實神叨叨!竟能見到魂魄!

他的震驚還未停,便見織吾從袖中抽出一把匕首,朝著自己心口紮去!

“住手!”他大喊出聲,今日見過的死人已經夠了,他不想再多見任何一個!況且這女子姓織,他不願旁生枝節。

結果,他上前制止的手指穿過織吾,阻攔得一點兒力度都沒有。

隨著匕首插進心口,織吾悶哼一聲,額頭上頓時聚起豆大的汗珠,臉色也愈發蒼白。

眼見著心頭血淌進了匕首中央的凹槽裏,她連忙拔出匕首,迅速服下一顆紅色藥丸。

織吾到底能不能見到魂魄,能不能和魂魄對話,他開始不確定了。因為不管他作何動作,織吾都旁若無人的繼續著手裏的動作。

她將血滴進個看上去很舊的木盒裏。他湊過去看,見到木盒四壁有輕微被燒過的痕跡。

他去過皖南的次數屈指可數,與織家更是接觸得少,所以此時織吾要做什麽他根本不清楚。

織吾站起身,走到李見寒和夷則中間坐下,用火折子點燃了木盒裏的心頭血,然後伸出左手緊緊握住李見寒的手,另一只手猶豫幾番,最終也只是拽著夷則大氅上的墜子。

一股異香從盒子中飄出,鉆進了躺在地上的兩人鼻子裏。頓時,夷則眼前一黑,暈眩之後,發現自己跟在織吾身後,亦步亦趨地走在一條看不見底的道上。

他心下一驚,慣性去握青染,卻發現青染劍根本沒在!

“你要去哪?”夷則停住腳步,不再往前。

織吾根本沒有搭理他,照舊朝前走著。

此時,他突然想起,織家這輩中有一小女天賦異稟,可織夢解惑,南北兩帝都曾派人去請過數次,只是都被婉拒了。

看來,就是眼前這個姑娘了。

那此刻他們是在她織的夢中,由不得他作主。

他提氣快步跟上,方見李見寒閉著眼,被她牽著一步步往前走。小姑娘緊緊抿著唇,看得出她渾身緊繃,直到眼前出現一座寫著“伯都”的牌匾,她才大大地呼出一口氣。

織吾轉過身,微笑著說:“到了。”

是對李見寒說的,他知道,所以他根本沒管,直直朝牌匾右側走去。

那裏有一尊石像,走進了一看,竟是一只威風凜凜的老虎!

少見有人用老虎雕像,夷則擡手觸及,入手竟有暖意!他心下一驚,轉眼看著站在李見寒身前說話的小姑娘。

織夢這種一直存在在傳說和書籍裏的事,當今見過的人少之又少,更不用說本就還年輕的夷則。

他心裏有太多疑惑,但和織吾不熟,問不出口,想來即便問了也不會得到回答。

再說,他也不是那種對他人之事感興趣的人。

李見寒依舊閉著眼,臉上一絲表情都沒有,也不知道聽沒聽到織吾撒嬌說的那些話。

夷則擡腳朝二人走去,剛到織吾身邊,就見李見寒身影躍起,朝著石虎飛去!

若是沒有看錯,那一瞬間,他見到了李見寒睜開眼了,還看了他一眼,僅一眼就又閉上了,欲言又止。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