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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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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2章

“我想過很多辦法, 最終發現,我什麽都做不了。”

在辦公室裏冰冷強悍的康英,此時肩膀微耷, 眼睛望著教室裏興奮的孩子們:“幫不了所有人, 只能把還有希望的人帶出來。”

“也許我可以想辦法。”安夏說。

康英轉頭看著她的眼睛,忽然笑起來:“你?你能做什麽?”

“不知道, 盡力一試。”

安夏向康英了解到她已經做過了哪些,具體是怎麽做的, 反饋是什麽, 以避免類似的操作。

康英對這個村子確實盡力了。

從工廠設備的角度尋找解決方法, 提高勞動保護。

被拒絕,因為這樣的話,廠子會增加一大筆開支。

從工人操作的角度尋找解決方法。

從實際操作的結果來看,也不行。

再厚的防護服, 也穿著不舒服, 這裏從礦點到廠裏有一段路不能走車,只能人背, 夏天幹這活,一會兒就熱了, 許多人就脫光了上衣, 背著含有砷的礦石。

礦石裏的砷不會讓他們馬上死去, 但會從皮膚瘙癢開始,慢慢滲入肌理。

……

話說多了, 康英對安夏的態度也慢慢變成了朋友間的親昵:“我找人統計過生病對勞動力的影響。如果能保證工人的身體健康, 可以提高勞動效率。結果他們卻說……”

安夏接話:“三條腿的豬找不到, 兩條腿的人還找不到?他們不幹, 有的是人幹。”

康英一楞,繼而露出無奈的笑容:“居然跟他們說的一模一樣。”

那可不麽……這套話術在想辦法催生三胎,據說人口紅利已經暴跌的時代都好用。

何況如今才是執行嚴格計劃生育的第十二年。

“他們還說了很多,說這是發展中不得不付出的代價……”康英冷笑一聲。

安夏知道,拿別人的性命,別的地區發展說事,是沒用的。

她曾有一個80後的本省朋友,對她說了許多神奇的操作,比如身份證上的年齡,想寫什麽時候出生,只要跟窗口的人打個招呼就行了。

比如,那個朋友所在的小城市,一朝登上某企鵝的彈窗新聞,是因為市裏五百多人同時落馬,從上到下,一擼到底。

所以,安夏對汙染的嚴重程度感到震驚,對康英遭遇到的事情沒有感到特別不可思議。

安夏想到一些辦法,與康英商量。

如果在證監會幹活的兩個公司的人看見這一幕,一定會驚掉下巴。幾天前,她們還互相懟,不給面子,現在竟然同仇敵愾了。

第二天,安夏與王志飛離開學校,各自回到工作崗位。

不出所料,王志飛的稿子被壓了。

盡管是兩個不同的省,不過只要努力,跨省也不是難事。

主編說了許多套話,重點就一句:你不要影響經濟發展的大局,礦關了,礦區裏的人都到你家吃飯?

王志飛想再努力爭取爭取,也沒有用,主編瞇著眼睛看著他:“你是我們社裏很有前途的年輕人,以後做事,要學著圓滑一點。不然你一輩子就只能跑新聞,永遠也升不上去。”

“如果升上去就是這種結果,那我還不如不升!”王志飛沒憋住火。

頭發花白的主編慢條斯理摘下眼鏡,擦了擦:“升不上去,就永遠也不能改變你想要改變的一切,小人物的聲音再大,也不會被聽見。”

環境保護法在三年前已經實施,治理小鶴村有法可依,只是無人去管,經濟發展當頭,不止是小鶴村,甚至可以說整個市的GDP都是這個雄黃礦撐起來的。

在紫金論壇上悄然出現了一些文章,或是鬼故……

事開頭,或是日本森永奶粉投毒事件開頭,還有用水滸傳裏的潘金蓮投毒事件開頭……來介紹砷中毒。

最後總能一腳拐到小鶴村的事情上,說就在國內有一個村子,他們從小到大在有砷的河水裏洗澡、取水,就連吹的風裏都有砷。

配的圖是王志飛拍到的砷中毒患者的患處。

不僅僅是紫金論壇,其他網絡論壇、聊天室和鴻雁群裏,都在不停的傳遞。

現在有不少媒體記者都在論壇待著,尋找有新聞價值的事情,做為報道的選題。

在各大論壇上傳了幾天,但是沒有一家媒體表示想要聯絡發貼人,詢問詳細情況。

最後還是薛露找到了一位已經身在央視的朋友的朋友,他們頻道打算推出一個新欄目,直擊各種社會上的頑疾痼病,正好在挑選題。

環保與經濟,如何選擇?

這個話題足夠重磅。

也很危險,小鶴村只是兩難選擇的一個縮影,全國還有那麽多,總不能都一刀切了。

新聞組在猶豫,雄黃礦本礦,還有產業鏈上下游都著急了。

要是雄黃礦的事情鬧大,真把礦給停掉,他們的原材料供應受到影響,還怎麽賺錢。

安夏接到一個電話,是一家化肥農藥廠的老板錢進。

「中國貨」開業的時候,銷售經理跟他一聊,他立馬就決定加入平臺,算是前期最支持的鐵桿之一。

他們家的供貨和客服從來沒有出過問題。

哪怕現在他們的生意已經足夠大了,也依舊保持著與紫金的良好關系,後面安夏做的幾次春季助農促銷活動,他們公司都積極參加。

“安總,你們那個論壇上的貼子,太危言聳聽了,哪有這麽嚴重,都是謠言,還是快刪掉吧,免得惹麻煩。”

“這個嘛,現在還沒有明確的說法是造謠,一下子把這麽多貼子刪了,不太好吧?”

“有什麽不好的?!”錢進急了,“就由著一幫不明真相的人被誤導?”

安夏:“放心,這事放放就過去了,不會有人在意的。你想想,那個村子才幾個人,又不是什麽特別發達地區。

現在您要說它是造謠,能有幾個人跑過去看?要是突然刪了,那可不得了,這不更引人好奇麽?”

錢老板似乎還沒明白安夏的意思。

安夏的語氣變得十分神秘:“您想,要是昨天你還看見的文章,今天突然沒了,你是不是要懷疑它肯定是真的?要是文章裏某些詞變成了框框,或者是星號,被平白抹掉,你是不是更好奇了?”

錢老板認真想了一想,好像是這個道理。

“與其讓人不斷的好奇,然後深入探究,不如就讓它留著。反正現在上網的才幾個人,只要新聞聯播沒放,中小學課本裏沒寫,看過也就看過了,誰還認真關心一個跟自己八竿子打不著的地方?過幾天,再有個什麽大明星偷稅漏稅,又引進了一個什麽譯制片,誰還記得這事。”

“那照你的意思,刪,還不如不刪?”

“肯定的啊,刪了不是給人強化記憶嗎?”

錢老板被安夏忽悠過去了,但不是人人都這麽好騙。

另一個部門過來施壓。

“如此惡意詆毀,你們公司所有的業務都別在我們這邊做了,不歡迎你們公司。”

識時務者為俊傑,知進退者為高人。

安夏麻溜地讓管理員把論壇上的都刪了,轉戰聊天室和鴻雁群。

《記者冒死臥底,竟被刪除》

《快看,馬上刪,驚天大秘密,毒山毒水毒人》

《鞭炮響嗎?用人命做的!》

……

震驚體雖土,但有效。

大家愛看也愛轉,雖然……

上不了主流紙媒,但是紙媒哪有都市傳說跑得快。

除了央視之外,還有幾家調查記者前往小鶴村,其中包括王志飛。

他們在那裏遇到了當地客氣的阻攔,以「不要影響正常的生產生活」為由,讓他們坐著大客車,在村子裏轉了一圈。

車窗外的村民看起來身體健康,精神很好,與傳聞中的完全不一樣。

車子開到村委會才停下,村委會裏也都是精神非常好,身體非常健康的人。

他們接受記者的采訪時,面帶笑容,充滿了對現在生活的滿意。

“對,收入特別高!九百多呢。”

“勞動保護非常到位,廠裏對我們非常照顧。”

“哪個礦不辛苦呢,煤礦也辛苦啊,他們還會爆炸,我們不會……”

“我的口音?哦,我是外地來的,你不知道,這裏的收入實在太高了,我好不容易才想辦法調來的,就這,還不是正式工呢。”

……

放眼望去,歌舞升平,歲月靜好。

村委會旁邊的幾個小商店,什麽好東西都有,甚至還有上網服務中心。

村支書痛心疾首:“外界的一些風言風語,我們也都從計算機上了解到了。但是沒有辦法啊,我們忙於生產生活,哪有這個閑功夫坐在計算機前敲鍵盤呢?

希望那些說我們不好的人,多把心思放在工作學習上,不要總是想傳這些捕風捉影的東西。”

有記者提出想去看工廠,村支書馬上表示同意:“可以呀,但是今天只有一個廠上班,其他的廠剛好放假。”

有一個記者問:“你們工廠不是輪休嗎?一起放?”

大多數化工類的工廠都是724小時倒班制,保證有人在,不然用來煉礦的爐子怎麽辦?

跟家裏的煤爐不一樣,滅了隨便就能點起火來。

村支書哈哈一笑:“輪休不好,這邊的人,基本上全家,還有朋友,都在廠子裏上班。要是輪休的話,你休息了,你的家裏人,你的朋友,都在上班,那多沒意思。

所以,我們都是統一放的。煉礦的爐子不停,我們有獨門密訣。不過,那個就不能帶你們看了。”

這個意思,就是看無人的廠房也沒戲。

記者們被帶去的廠子很小,每個工人都穿得嚴嚴實實,一根頭發絲都沒露出來。

在熊熊爐火裏燒著許多石頭樣的東西。

廠負責人向記者們介紹:“這裏就是我們的冶煉工廠,火裏的就是雄黃,燒出來的白色粉末,就是砒霜。”

值班室的桌上放著交接班的本子,本子非常幹凈,像新買的一樣。

王志飛信手翻了翻,一個多月的記錄,每一頁的筆跡和墨水都非常統一,剛開始字跡還挺端正,到中間就開始潦草。

看得出來,這個寫字的人一定很著急下班。

“天色不早了,我們村委食堂已經準備好了便飯,大家來嘗嘗我們的特色?都是自家養的雞鴨豬,還有自家種的水稻。”

說到水稻,王志飛向著上次他看到的那片長滿枯白草葉的山坡草地看了一眼,竟然一片蒼翠,就好像上次他誤入了鬼域,並非現實世界一般。

記者們紛紛搖頭,表示還要去采訪一下五十裏外的那個愛心學校。

村支書還想挽留,王志飛壓低聲音:“任務,是任務。康總邀請我們一定要去看看。”

“哦——哦哦哦!!”村支書恍然大悟。

懂!收了企業的錢,去宣傳宣傳企業掏錢做的愛心事業。

很合理!

學校就完全不需要村裏的人陪同管理了,康英投資建的校舍和配套設施,加上安夏送去的智能機器人,村支書認為。就算是北上廣深的學校,也比不過他們……

隨便拍、隨便錄、隨便問。

那些小孩兒,吃得好、穿得好,能說出什麽壞話來。

只要把這些人送出門,就萬事大吉了。

村支書心情非常好,滿面堆笑與記者們告別。

調查記者們對學校裏的老師和學生們確實進行了一些調查,老師不肯說村子裏的事,就說自己不在礦上工作,不清楚。

孩子們就知道傻樂,熱情地帶記者去看教育型智能機器人。

一位記者感嘆:“先進啊!這學校比我兒子的學校都好,居然能上網!”

天黑了,從這裏出去的路很不好走,王志飛對大家說:“在這住一晚上,明天一早再走,安全。”

生活老師把倉庫鑰匙給他,王志飛帶著記者們熟門熟路找到放被子的地方:“來來來,自己套被子鋪床。”

“來過了就是不一樣。”一位記者說。

“哈哈哈,那當然。”

深夜,王志飛和央視記者喬正換了身衣服,揣著無人機和無線攝像頭,從車廂後取出自行車,準備悄悄向小鶴村進發。

在黑暗之中,他發現了另一個鬼鬼祟祟的小小身影,從學生宿舍裏跑出來,也是向著小鶴村進發。

那孩子走得很快,不過兩條腿始終跑不過兩個輪子。

王志飛騎車追上去,擋在他面前,拿著電筒對這孩子臉上一照:“小勇?你不睡覺,往哪兒跑?”

小勇的媽媽,就是雙手潰爛到只剩下手掌的女人。

他的雙胞胎哥哥大勇留在家裏照顧她,沒有來。

“我要回家!”小勇理直氣壯。

“你回家了,明天的課怎麽辦?”

“哥哥上!”

王志飛拍拍自行車後座:“上來,我帶你。”

兩輛自行車悄無聲息地進了村,沒有引起任何人的註意。

工廠裏燈火通明,聽聲音,裏面在忙著大生產。

白天一天沒開工,晚上就得補回來。

王志飛和喬正把小勇送到家門口,把他放下,就要走。

小勇對他說:“叔叔,你們要去哪裏?”

“叔叔要去采訪一下工廠裏的叔叔。”

“你進不去的。”小勇說,“管得很嚴。”

小勇招呼王志飛和喬正先到自己家。

他的哥哥大勇顯然有些驚訝:“怎麽這麽快回來了?”

“王叔叔送我來的。他想調查廠,咱們能幫他進去嗎?”

大勇一臉不屑地看著王志飛:“你就算調查了又能怎麽樣,上次調查完了,結果呢。”

“還沒有用完所有的辦法,就要努力去試試。”王志飛說。

喬正覺得王志飛有點傻,跟十歲的孩子解釋這麽多幹什麽,他懂嗎?

一邊的小勇從身上把小書包拿下來,把裏面的課本掏出來,一副準備上課的模樣。

王志飛問道:“你們兄弟倆輪流去上課?”

“嗯,每周輪換一次。不然他不肯去。”大勇看著弟弟。

輪流照顧媽媽,輪流去上課,周六晚上回來,抓緊時間給留在家裏的那個答疑。

難怪小勇在學校裏成績最差,數學經常考個位數……每周聽課聽一半,剩下的全靠自己領悟。

大勇忽然問:“你們要拍什麽?是要拍廠裏到底怎麽工作的嗎?上次你走了以後,忽然就管得很嚴。像你們倆這樣的外人,根本進不去。”

“呵,你懂得很多嘛。”喬正笑道。

大勇嚴肅地對他說:“不要以為我沒滿十八歲,就什麽都不知道。沒有人是到十八歲的時候,一夜之間從不懂到什麽都懂的。”

“嗬!”喬正驚嘆一聲。

這孩子,思路很清晰。

大勇說:“我可以幫你們拍。”

“你?”喬正與王志飛對看一眼。

“對。”

“不行。”

向未成年人打聽事,跟讓未成年人做事不一樣,大勇再怎麽說也是個孩子,他過得再辛苦,家裏的生計也沒有完全斷絕,都由礦上供著。

兩人不想讓這個孩子摻合其中,斷然拒絕。

大勇說:“等你們兩個人拍,連門都拍不到,什麽時候才能讓這個鬼礦關門!”

“你想讓礦關門?”

大勇對王志飛他們前來的目的非常清楚:“把我媽害成這樣,還不該關門?我們村裏天天辦喪事,那麽多人生怪病,還不該關門?”

“我就告訴你們,沒有我幫忙,你們連工廠的墻都拍不了多久,就會被保安問了。”

王志飛與喬志又對視一眼,最終同意。

另一邊安夏也沒有閑著,她在研究國外的有毒工廠是如何完成生產流程。

嗯……發達國家早期,也是用人命堆的。

後來,就改成搬到落後國家。

切,也沒什麽技術含量。

解決辦法到底還是找到了,不過就是那句「要錢」。

平白要小鶴村多掏錢,他們是肯定不願意的。

只有靠施壓。

施壓,指望行政命令是不可能的。

最積極辦事的人是……能從中獲利的。

「中國貨」上有不少化工企業,安夏從資料上看到。如果要凈化土壤和水中的砷,有幾種方法,不過都得用化學藥劑。

新一期的「紫金商情」向幾家化工企業提供了關於小鶴村的砷中毒調查報告。

並附帶了康英之前土壤和水樣標本裏的砷含量數據。

想要完全治理幹凈,一個小廠一年都圍著它轉都來不及。

化工企業對此事非常感興趣,不止一家。

除此之外,賣藥的也非常感興趣,他們的目標是將砷中毒算到工傷裏,礦關了,能吃一陣。礦不關,吃到天長地久。

一個消息,幾家都發現了商機。

後面的事情,完全不需要安夏再去操心。

賣傘的人會告訴所有人,雨勢很大,很嚴重,必須有傘,才能確保無憂。

論壇上的文章被刪,但是,不要緊,各家大公司都有自己的媒體朋友,媒體仰仗著他們的廣告費。

對於他們想要發的文章自然也是網開一面。

各種矛頭直指名不見經傳的小鶴村。

企業不僅與媒體有關系,化工企業、藥企,誰還不跟專家教授有點關系。

專家教授的人脈就更廣了,學術界互相之間枝枝蔓蔓的事情更多。

王志飛和喬正兩人利用無人機和攝像頭偷拍回來的照片和視頻這次終於沒有白費。

它們首先出現在央視,緊接著被各省、市電視臺轉播,報紙緊跟。

這下,再也捂不住了。

自上而下的清理,勢如雷霆,一夜之間,小鶴村所有的廠關停,調查組進駐小鶴村,對土壤、植物、水進行砷含量檢測,對所有礦上的工人進行身體檢查。

土壤含砷量超過安全標準19倍,河水含砷量超過安全標準上千倍。

每個居民體內都含有大量的砷,砷含量會隨著年齡增長而持續累積,長出砒疔、砷斑,最終化做皮膚癌,患者只能看著自己一點一點的爛掉。

在礦邊上的幾十個加工廠急了,他們到處托關系,走路子。

“別找我,我也沒辦法,央視都曝光了,現在風口浪尖上,你送我黃金我也不敢收啊,拿走拿走。”

在治理這件事裏,「賣傘人」越來越多。除了環境治理、給人治病,還有對工廠改造的錢可以賺。

畢竟是全亞洲最大的雄黃礦,不可能輕易關閉。

現在正是全國經濟大發展的時候,不可能做這種對太多的行業有影響的事情。

賣防護產品的、升級流水線的,就連紫金科技都跟著賺了一波。

在毒性極大,口罩根本擋不住的工藝流程裏,自動機械臂得到了應用。

今年自動控制組專心在做自動遙控的重點攻關,壓根沒想著賺錢,就打算靠技術成果來混年終獎,誰能想到從天而降一筆大訂單。

「紫金商情」也趁勢宣傳了自己一波,願意花錢買信息的企業更多了。

安夏看著兩個組的月銷售利潤,搖搖頭,她都沒想到,自己居然也變成「變傘人」之一。

但願各位賣傘人好自為之,不要天上沒雨了,硬要從東海借水往地上澆。

有人賺錢,就有人因此受到損失。

雄黃礦關停整頓期間,煙花爆竹廠的錢進整個人都不好了。

土法煉雄黃,雖然汙染環境、害人得病……可是,它便宜啊。

現在這麽全國上下一通大清查,所有煉雄黃的礦,都不敢造次,都規規矩矩生產,小心翼翼處理礦渣。

以前往水裏一倒了之。

現在得先做無害化處理,然後再找指定的地方埋了。

做這些處理,都是要錢的!

錢從哪來,當然算在成本裏!

那就是鞭炮煙花也得加價。

現在的品種最多的大地紅、躥天猴、夜明珠、二踢腳……價格穩定,要是一塊五一掛的小掛炮賣三塊了,那人民群眾大概率會降低使用量。

錢進苦著臉看著銷售量,海外的客戶也紛紛來電來信詢問他發生什麽事了,為什麽漲價漲成這個樣子,這也太突然了。

有幾個國家的唐人街原本計劃訂一批煙花爆竹,用於在聖誕節增加喜慶氣氛,結果預算直接暴漲20%。

客戶們紛紛打起了退堂鼓:“啊……這個價格的話……我們需要再考慮考慮,如果有消息,我們會通知你。”

說好的合同眼看就要涼了。

錢進忍不住跟自己的專屬客服抱怨:“不是說治理汙染不好,但是你們看,我這唉……你們要是再不給我降服務費,明年我就只能挎著籃子沿街要飯,這公司是開不下去了。”

專屬客服知道錢進是紫金的老客戶,便將他的抱怨提交到主管那裏,詢問是否可以給予一些幫助。

安夏對第一批入駐平臺的客戶很有感情,他們的意見反饋系統直接綁定安夏的郵箱。

文檔發出的同時,安夏便收到了。

她親自給錢進打電話:“老錢,不要這麽悲觀嘛,總有辦法的,你看,你們廠這麽多年,賣來賣去,就那麽幾種花樣,多搞一點新東西,加價還不是你說了算?”

“有新東西!正在測試呢,不如你幫我看看能加價多少?”老錢熱情向安夏介紹他們的新產品。

1993年是雞年,於是,拳頭產品——「金雞報曉」。

一個用硬紙板剪的一個雞形立牌,點著之後,雞形立牌在地上飛躥,滋出一通五顏六色的火焰,最後生出一個蛋。

安夏:“等等,金雞報曉……這金雞……是母雞啊?”

錢進:“好像是有點問題。”

「天雞迎春」:躥天猴的變種,一只形狀如雞的躥天猴,點著引線之後,發出一聲尖厲的嘯叫聲,直躥上天。

安夏:“沒了?”

錢進:“沒了。”

安夏:“好歹掉點什麽綠色的東西下來,假裝迎春吧?哪怕掉黃色的東西,勉強算是迎春花。”

「母子和家歡」:硬紙板剪的一只母雞,一群小雞,點著一根引線,所有的雞同時屁股躥出金色的火花,在地上亂躥。

……

安夏:“你們這些新品,在硬紙板的設計上確實挺有意思的,很可愛。不過,能不能從火藥的使用上想點別的辦法?”

錢進看著她:“想什麽辦法?”

“比如炸出個牡丹花啊,炸出個椰子樹啊。”

錢進:“你是在為難我錢進吧,我知道你說的那些玩意兒,覆雜版的夜明珠嘛,你知道那多覆雜,多難?我一枚得賣多少錢?什麽家庭啊,能買得起這個?”

安夏搖動手指:“這兩年,你有沒有看新聞。”

“什麽新聞?”

“就是每次需要大量放鞭炮的時節,元旦、春節、迎財神……都會有報紙刊登,哪裏又失火啦,環境又汙染啦,燙到小孩啦,哪裏的煙花攤又炸啦……”

“那不是年年都有麽?”錢進不以為意。

安夏搖頭:“你就沒覺得,聞見什麽味?”

“什麽味?硝煙味?”

“政策的味兒啊,會禁放的。”

“嗐,不可能!”錢進覺得安夏是在純胡扯,開什麽玩笑,禁放煙花爆竹?

“小鶴村那確實毒性太大,那些得病的人確實太慘了,禁了也就禁了,這煙花爆竹是中國人幾千年來的習俗,能禁?哈,禁了還不鬧死了?”

“你是不是沒給戴紅袖箍的人抓過?”

紅袖箍,就是在各大城市的街道上,專門抓不文明行為的人,多半是大爺大媽,吐一口痰罰款五毛,隨手扔個紙團罰款五毛。

錢進茫然地看著她。

“誰放鞭炮罰誰的款,你看還有誰敢。”

“不至於吧,就這還罰款?”錢進覺得很不可思議。

“前陣子不是結婚高峰期嘛,你看多少報紙都在說建議婚禮要移風易俗,不要總放鞭炮煙花,搞了一地的紅紙屑,加重清潔工負擔。如果不是有政治任務,哪來這麽多字。不信我給你找前幾年的對比一下看看。”

“行行行,不用不用,我知道你們紫金咨詢是要收錢的。我信你。但是我有什麽辦法,等著餓死唄。”

安夏搖頭:“年紀輕輕的,怎麽滿腦子就想著餓死。不讓人自己放,上頭總得讓人民群眾樂呵樂呵吧?

他們來個政府集中采購,集中放一波,動靜大,好看,不比放一百響的小掛炮有出息?”

“誰放小掛炮放一百響啊,至少兩萬響起步。”

“哎,幾響不重要,反正,我提醒你了,你考慮考慮。我知道以你的人際關系網,想賣這還不容易。

我跟你說,要禁放,肯定是從東部經濟發達的地區下手。你要推銷,就在華東六省一市轉悠,有錢又愛新鮮……”

錢進皺著眉毛,想了半天:“我這邊的煙花師,能設計的,也就這麽幾種,試驗是要原材料的,你現在把雄黃礦給搞黃了,我現在做貨都舍不得多放,你還讓我再砸錢做試驗?”

“哎,雄黃礦可不是我給搞黃的,是不公平的命把它搞黃的。再說了,你有什麽想不開的,非要真刀真槍的,當然是先用計算機模擬啦,等確定沒問題了,再用真的試。那試完了,第二批,就應該是可以直接上市賣的了。”

“計算機模擬?”錢進茫然的看著她,“動畫能跟我這一樣嗎?”

“誰告訴你是動畫的?那是仿真,仿真!走,跟我到公司去,給你看好東西。”

安夏帶他去看的是人工智能的數據系統應用。

“這個系統,已經采集了不同的爆炸效果,現在你可以在計算機上模擬往裏裝不同金屬產生的效果。”

這套系統就像模擬做菜一樣,自由往裏裝填,設計不同的花形,設計懸停時間,完成後選擇模擬點火,就能在屏幕上看到最終效果。

錢進憑著自己的記憶裝填了幾個產品。

點擊「點燃引信」,燃燒效果果然與實物一模一樣。

“怎麽樣?”安夏問道。

錢進想了想:“好是好,但是有一個問題。”

拿根火柴,點一根引信,「嗖」「啪」,結束。

那就是一瞬間的事。

按照安夏給他的描述,那絕對不是一枚煙花能解決的問題。

必須由不同顏色,不同懸停時間的煙花組完成。

“這對點火的人要求也太高了吧?萬一點錯,那豈不是成笑柄了?”錢進搖頭。

要是點錯了,點火的人挨罵是肯定跑不掉的。

設計這麽覆雜程序的公司,肯定也跑不掉,下次誰都不願意買。

錢進不想把自己經營了這麽久的關系給砸掉。

“哈!都九十年代了,馬上就要跨入2000年,誰還用人工一個一個的點啊?”安夏非常自信地領著錢進往自動控制組的辦公室走。

錢進:??這離2000年還有八年吧?打小鬼子都才剛開始呢。

安夏帶錢進進入自動控制組,叫上了一個自動控制組的員工,穿過自動控制組,到外面一個試驗的空地上。

“讓你看看我們員工的嘔心瀝血大作。”

自動控制組今年重點攻關的對象是無線遙控,想把無人機賣得更貴一點。

研究到半路,有人開始摸魚。

沒出息的人摸魚是純屬殺時間,有出息的人摸魚是換一條路繼續產出。

研發的初衷是引進的美劇裏的各種爆炸場面,他們想在公司裏玩「真男人絕不回頭看爆炸」。

為了這麽一個單純的想法,他們幾個人摸出了一條大魚:自動點火裝置。

員工把一切都安排好,跑回來,對安夏點點頭。

“來,站在透明檔板後面。”安夏讓錢進站在防爆玻璃後面,“看好了。”

她的手按下一個開關。

地上突然次第發出爆炸聲,左一堆,右一堆,炸得很有節奏感。

點狀爆炸結束是扇形炸,扇形炸完,是像大海嘯一般的同時炸。

完全配合美劇裏男主角的動作:點狀炸是男主角在跑動,扇形炸是男主需要找個地方躲著,把女主角護在懷裏。

海嘯炸是最後烘托氣氛用的,男主以沖天火焰為背景,大踏步向前走。

“就……剛才那一下?”錢進懷疑地看著安夏手裏的那個按鈕。

以他的專業眼光,剛才至少有二十幾個炸點。

那二十幾個炸點起爆的順序很明顯是安排好的,一絲不亂。

而她,只按了一下?

“對啊,都說了,這是我們員工的嘔心瀝血之作。他們為了研發這個裝置,向最專業的好萊塢煙火師學習,看了十幾部原文著作,每天在公司十幾個小時,最多的一次甚至待了幾天都沒走。”

安夏非常為員工們的成績感到驕傲。

“咱們認識這麽久了,才讓你先看看,讓你先挑。別人沒這個能量,賣不出大件貨,這麽好的東西給小公司,就是拿導彈打蚊子,沒意思。怎麽樣,如果你要,我就把煙花設計軟件和自動燃放控制系統打包賣給你。”

“這個……真行嗎?”錢進還是很為難。

集中放煙花見過,但一般是首都,普通城市,哪有啊?

安夏笑道:“行不行,試試不就知道了,再說,你拿去做展示的時候……

用計算機啊,又不需要當面放炮,怕什麽?就算沒有賣成政府采購,你做小一點,人家結婚不能放嗎?

土豪人家過年的時候,一個大家族湊在一起,不能放嗎?格局要打開一點,別總想著硬紙板雞了,直接在天上用煙花放出一只雞來不是更有趣?”

“安總,你真是太會說了,我真有點心動。”錢進搓著手,他做煙花一輩子,當然明白設計創新的意義。

確實不能靠會炸響的鞭炮,會滋火的煙花吃一輩子。

“我再考慮考慮?”錢進想吊一吊,這樣在報價的時候,安夏就不會太過心狠手辣。

此時,王嬌嬌突然出現,對安夏說:“安總,潞陽煙花的蔣總來了,想見您。”

“哦,好的,我一會兒就去。”安夏笑著說,“那錢總,您先想想,考慮考慮。”

安夏轉身要走,錢進忽然喊住她:“等一下,你一會兒會跟蔣天成說這事嗎?”

“為什麽不?他也是做煙花的,而且,規模也挺大。”

規模不是「也」挺大,而是比錢進的公司大多了。

錢進是勝在人脈關系運營的好,總能吃到利潤率高的大單。

最近蔣天成似乎也有銳意進取的意思,不想靠薄利多銷過日子,他與錢進兩人之前就爭過幾筆大單。

“我買!但是,你得跟我簽一個保護協議,在一定的時間內,不能賣給我們公司的對頭。”

安夏笑道:“可以,但是要加錢。具體的,就跟我們的商務談吧。王助理,帶錢總過去。”

錢進走後,自動控制組的員工困惑:“安總,我們什麽時候學習了十幾部原文著作?”

“《終結者》《加裏森敢死隊》《神探亨特》……加在一起應該有十幾部了吧?”

“好像,也沒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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