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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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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5章

人工智能技術間歇性的不穩定。

十分鐘之內, 性格在剛出廠「咱倆不熟」的狀態,與「認識了幾十年的生死之交」中間來回切換。

剛才還在「寶寶,乖乖, 晚上想吃什麽, 我做給你吃」, 轉頭就叫全名,說話的語氣也變成了——

“根據現行規定, 買不到你想要的牛排,非常抱歉帶來不便, 你是否願意選擇其他肉類做為主菜?”

最近嘗試的ai畫畫也很邪門,畫的是教室, 隨著數據的不斷輸入,教室的桌子從六排變成了四排,最後一排的桌子變成了學生面對著墻壁。

八十年代的新一輩們終於見識到什麽叫人工智障。

查原因, 繼續餵數據,不斷調整。

循環往覆,每天好像都在努力工作, 但是總感覺似乎什麽都沒有改變。

以為a技能已經訓練好了,於是不斷的主打餵b技能的數據,結果不知道餵的哪些數據出了問題,a技能又出毛病了。

就像好不容易讓孩子背會英語單詞了,結果孩子拼音字母的發音忘了個精光, 全都跟著英語跑, 仿佛語文成績跟英語成績只能保一個。

多少讓人有點沮喪。

全息圖像和動作捕捉略好一點, 經過這麽多年的發展, 資料還是有的。

雖然不能做到海市蜃樓的效果, 不過現在已經能做到弄塊透明的屏, 在環境光幹擾視覺的情況下,勉強看起來、仿佛那裏有個人。

紫金科技有個不成文的規定,在項目什麽事都沒幹,只是剛剛立項的時候,不起正經的名字,免得——“起了名字就有了感情,萬一暴斃,心裏難受。”

一般開始的項目是以數字為代號,有點成績了,會起個狗蛋、拴柱之類的硬核名字。

招弟引弟是不會取的,什麽情況下一個項目還在做,就惦記著招弟,那肯定是這個項目要完蛋了。

只有真正推出去之後,才會起一個正式的名字。

人工智能組的項目已經從5號項目,進入了狗崽,現在差不多可以上市了,大家摩拳擦掌的決定給起一個正經的名字。

“我提議,叫少翁,出處是少翁為漢武帝招李夫人魂魄。”

馬上有人反對:“那可不行,少翁被漢武帝看出了破綻,然後被殺掉了。”

“我提議,就叫海市蜃樓。”

也有人反對:“本來顧客買的就是情感寄托,他們願意與人工智能建立情感連接,你這一開始就告訴他們,假的假的,都是假的,這誰受得了。”

“我覺得莊周夢蝶挺好的,沒人知道到底是人在蝶夢之中,還是蝶在人夢之中。可能是真的,可能是假的,就看你相信什麽。”

大家琢磨了一下,覺得不錯。

最後決定定名為「夢蝶」。

送到安夏那裏,安夏又給截了一個字「蝶」。

“在外國的文化裏,蝴蝶也有跨越生死的意思。別夢了,就蝶得了。”

最終人工智能組被獨立出來成立了一個新公司,名字叫:紫金蝶。

紫金蝶被劃分出去之後,許多行政和財務上的事情更簡單一些,使用到人工智能技術的項目都得跟他們分賬。

讓一個機器完全覆刻一個人類的性格,非常難。

話一說多,必有出錯的時候。

技術團隊忙著做「倩倩」,十幾個人都快抑郁了。

整宿整宿的睡不著,睡著沒多久,就夢見人工智能從可愛小姑娘,忽然變成了隔壁文案組的那些腦子不太正常的男人。

活生生被自己嚇醒。

為了全組人民的身心健康。

技術總監決定把幾個已經快到崩潰邊緣的人調去做另一個支援項目——智能希望工程。

希望工程已經實施快三年了。

現在還沒有開始大學生支教活動,在農村希望小學裏當老師的人除了一部分抱著一種濟世精神的城裏老師之外,主要力量是當地人,出去讀書之後,回來建設家鄉。

所謂的出去讀書,甚至最遠也就是從村裏到縣裏的高中,讀完回來就當老師。

且不說懂不懂正規的教育理念,就說那一口的當地風味兒普通話,教出來的也全都跑偏了。

曾有記者抨擊這樣的人當教師,就是在誤人子弟。

另一些聲音則說:“如果沒有這些誤人子弟教師好歹讓他們認識幾個字,不當睜眼瞎,他們只怕連被誤的機會都沒有。:

除了教學質量之外,村裏小學中學老師的身份也很尷尬。

在編的老師不愛去,留下來的往往都是代課教師,也就是民辦教師。

1985年之後一刀切,凡是沒轉正的代課教師就清退,以後也不準再有民辦教師。

然而政策要求孩子上學,現實是沒有足夠的在編老師,這就很尷尬。

不少村裏都在幹著「違章辦學」「非法教書」的事情。

不查沒事,一查全是事。

安夏公司裏有員工,就是大山裏考進城裏大學。然後被分配到這個城市,再然後憑著自己的努力才進了紫金。

他在內網上提出,希望公司可以把之前的教育軟件跟人工智能結合起來。

哪怕不是實時聯網的,就用存貨,也比什麽都不幹的強。

“就算不是為了山村裏的孩子,也有一些城裏的孩子會因為各種原因去不了學校,摔斷腿,得水痘這些都不能去學校,不能就這麽耽擱著吧……”

教育產業就算是教培都涼了,也能找到別的出路,搞網課還是很有價值的。

此前紫金開始在做學習英語軟件的時候,就已經與幾大名校聯合,錄制了許多不限於英語的名師課堂視頻,並且簽了全版權。

這些影音資料都可以做為投餵人工智能的數據。

快要被「繼承真人情感」項目搞瘋掉的程序員們得到了稍微松口氣的機會。

盡管人工智能還做不到餵給它一個公式,它就能自己把所有由此公式引發的變形題做對。

但它還是比搞人類情感容易多了。

人類的腦子靠題海戰術能搞定,人工智能也能靠題海戰術搞定。

人類做幾道題之後,不是想切橡皮,就是想彈尺子,不是想喝水,就是想上廁所。

人工智能它不會!它是最乖最聽話的好寶寶。

唯一的問題是需要調整學科資料庫用來適配。

否則可能會出現一些問題。

比如醫學生考題:

請回答p是什麽?

標準答案:經外周靜脈穿刺中心靜脈置管。

人工智能回答:中國人民保險公司。

安夏想到錢倩就是小學六年級,如果想要模仿她平時的生活狀態,讀書做作業也是不可少的。

從資料包裏那些作業本和考試卷來看,錢倩的成績中等偏上,全班四十個人裏,英語語文等等考全班前五,數學考全班前十幾。

第一個dem做出來之後,機器與人類的精神分裂出現的概率是四比六。

“不行,太高了。”

人工智能組把關於教育那一塊的數據跟戴密特看,請他指點一下。

戴密特回信:“人工智能最好的學習方法是以接近人腦學習的方式,也就是自然的方式去認知。現在你們開發的這套系統是固定代碼,用if和else鎖死了邏輯……”

最後,他建議,使用人工神經網絡的方式,讓機器進行深度學習。

人工神經網絡也是早在1943年就被提出的理論,國外在一直不斷發展並完整各種神經網絡模型。

國內也在1980年就開始起步。

紫金科技向全社會招聘。

來的人或多或少都有些能力,但都沒有達到安夏想要的水平。

最後是一位it屆的同行跟安夏說:“有這個能力的人都已經有工作啦,廣撒網發廣告是不行的,你得定點找。”

“怎麽定點找?”

國內現在也沒有搞人工智能特別厲害的單位,沒法定點去挖人。

同行告訴安夏,三年前,曾召開過「中國人工智能聯合會議」,她可以按著參加會議的人員名單,一個個找過去。

於是,人事部接到了一個新任務:找人。

一回生,二回熟,李俏現在對於挖人也算小有心得,領導發話,她就執行。

公司現在一不限名份,二對收入這塊也給得大方。如果對方實在要求更多,給安夏打個電話,也不是不可以批下來。

李俏挖來了一位曾在加州理工留學的專家,他的情況比較覆雜,一腔熱血回國,然後被行政系統見鬼的辦事效率拖到氣急敗壞,還有學界各種他看不上的行徑,現在處於一怒辭職,打算回美國再就業的狀態。

讓他還沒離開國境的原因是他想把家裏人都接過去,家裏老人追求落葉歸根,不想去。

於是,李俏趁虛而入……啊不是,是把握時機,了解到他並不是對自由燈塔有著割舍不掉的情誼,就是被行政流程煩得受不了。

李俏詳細向他介紹紫金的管理架構,以及紫金蝶所處的地位,以及管理扁平化,老板是個目標導向者,不追求那些莫名其妙的流程。

再加上「她給得太多了」,於是,他就來了。

不得不說,有時候,真就是一個神人來點撥一下,一堆菜雞就能有質的飛躍。

現在「倩倩」的精神分裂概率變成了二比八,總算有八分像人了。

工程師們還在精益求精。

“我覺得九分像人的時候,應該就可以了。不必追求數據完全一致,人還有神經突然不正常的時候,像完全變了個人,九比一,已經算正常的人了。”

一個人在一天之中,脾氣忽然出現詭異的短暫變化,也不會就到達要被送到精神病院的程度。

只會被人說「他是不是跟老婆吵架了」、「他喜歡的球隊是不是輸了」、「她是不是來大姨媽了」。

延續情感是不是能穩定,這是個問題,需要多做測試才能確定。

在做語言認知環節的時候,問題也很多。

最簡單的問題

“你去給我拿兩根蔥來。”

選項a:真的拿兩根蔥來。

選項b:自己根據情況做判斷,到底要拿幾根蔥。

別說人工智能了。

連人都不能統一。

絕大多數人都認為「拿兩根」是個虛數。

辦公室裏,只有一個人說:“我家就是說要幾根,我就拿幾根,沒什麽問題啊。我又不知道怎麽判斷數量,拿多了豈不是還要放回去。”

由於虛數這個問題很難通過語境訓練敲定。

於是,雖然只有一個人家裏是這樣的,但大家一致同意,讓人工智能按實數來理解。

安夏調取他們的會議記錄時看到關於語言邏輯這一塊的時候,快笑死了,這簡直跟美國剛建國的時候,定《獨立宣言》一樣隨便嘛。

因為蒼蠅太多,參會代表們都受不了,大家飛快地達成了一致,簽完就跑。

教育類的簡單許多,在加州理工大神的指點下,無情的做題機器人有了本質的飛躍。

紫金科技把第一批用來教學的人工智能機器人交付到定向認捐的學校。

學校所在縣城的gdp是全省倒數第一。

不過,全省的基數過於強大,所以,這個倒數第一,其實也不至於多淒慘。

比起安夏曾經支教過,連飲用水都不能保證的西部偏僻地區強太多了。

起碼有電。

以及村民想要出頭,也不至於被地理條件卡死。

至於為什麽全省倒數第一……因為人。

在這裏,仿佛九十年代所有亂象的大集合。

隨地吐痰大小便不處什麽,出租車拉五百米敢收一百塊,縣書記為了方便百姓出入,開設了幾條公交線路。

出租車司機拎著砍刀,嘯聚於公交總站,誰來就砍誰。

正在裝的自來水管,白天埋下去,晚上就被人刨開土,直接偷走。

本地的混混甚至還揚名到了另一個省,本地人組成的野導游隊伍把另一個省的景區保安給打了。

直到新來的書記過來,使了雷霆手段。

那些手段過於雷霆,被外面的人嘲笑為——“這是大秦帝國又回來了吧?”

總之,現在安夏要送人工智能的地方,就是這裏。

負責商務的同事十分擔憂那裏的情況:“安總,那裏危險,你還是別去了。”

安夏擺擺手:“沒事,這次有省電視臺的記者跟著。”

這是全國破天荒的頭一例科技下鄉,誰都不會錯失這個大好的宣傳機會。

安夏要去的這個村子,在三國時代是個超有名的地方,某位著名猛將在此涼涼。

從縣城裏出發到村子,坐的是一輛中型客車,沒開出多久,地上的水泥路就變成了黃泥路。

早上剛下過雨,泥地上都是粘稠的泥漿,不少地方汪著水,也是一灘黃湯,地上留著腳印、自行車轍、汽車輪胎印,等等亂七八糟的痕跡。

看得出來,泥土並不結實,一腳踩下去,大概會陷到鞋幫。

後悔,現在就是後悔。

安夏後悔為什麽沒有穿雨靴來。

她這雙運動鞋的美貌要保不住了。

道路很窄,路基是高出於兩邊民房的。

司機小心翼翼地開著,生怕輪胎一個打滑,滿車的貴人們就要跟著摔到溝裏。

目測時速不超過五公裏,但就這樣,還是出了點小小的意外。

一顆湯圓那麽大的石子被車輪碾壓之後,從土裏掙脫出來,飛濺到一旁的民房墻上。

沒有任何聲音,民房的墻是刷著灰白色的紅磚墻,石子砸上去,連個印都沒留下。

也沒人註意到這事。

司機正小心地把著方向盤,忽然看到一個老婦人從坡下的房子裏沖了出來,站在路中間。

嚇得他當即踩了剎車。

老婦人一手叉著腰,一手指著車子,嘴裏用當地方言嘰裏哇啦說了一通。

車上的貴賓們一臉懵逼,不知她在說什麽?

沒撞人,沒撞動物,連一根草都沒有壓著,她在激動什麽?

縣裏陪著一起來的幹部臉色發黑,安夏輕聲問他:“她在說什麽?”

“她說我們把她家的房子弄壞了。”

“啊??”

一車的人持續懵逼。

周圍的房子都好好的,沒見哪間房塌了,也沒見誰家的瓦破了,怎麽就弄壞了呢?

縣幹部打了個電話,用當地方言對著裏面嘰裏哇啦說了些什麽。

司機給安夏指了指墻上幾乎看不見的一小塊顏色略有不同的地方:“她說我們的車壓的石頭,把她家的墻砸壞了,現在看不出來,但隨時會塌。”

眾人:“……”

這是什麽化骨綿掌,一掌打下去,過一段時間再發作?

老婦人站在車前面就是不肯走,周圍房子裏也陸續出來人,圍著車,嘰裏哇啦說什麽。

也不知道是在勸老婦人算了,還是勸司機賠點錢息事寧人。

安夏隔著擋風玻璃,看著老婦人拍著大腿,向周圍的人訴說她家的房子是怎麽被這個無恥的大汽車欺負的。

大有不給錢就走不掉的意思。

電話打完了,車門關著,司機很淡定,縣工作人員皺著眉頭。

過了十分鐘,從那一頭開來一輛小車。

從車上下來一個人,一看就是個暴躁老哥,雙腳剛沾地,連車門都沒關,就一路大步流星向老婦人走來,沖著她大聲咆哮,十分嚇人。

周圍的人瞬間做鳥獸散。

老婦人也悻悻離開,回屋,關門。

車門開了,暴躁老哥伸頭,整個人大變臉,笑得那叫一個燦爛,不整齊的黃牙全都露出來展示主人的誠意:“對不住,對不住啊,我是這個村的村長,各位貴客受驚了。”

縣工作人員冷冷地看著他:“你們村明年的扶貧款不想要了是吧?”

“怎麽會呢,哈哈哈,我們村的建設還指望這筆錢呢。”

村長的車子在前面引路,客車一路無事的開到了村子裏的籃球場上。

這個村子與錢家所在的「億元村」沒法比,不過透出了一種「我雖然窮,但是我們很有追求」的味道。

籃球場是水泥鋪的,村委會院子裏面是水泥鋪的。除此之外,村子裏到處都是泥巴地。

有些泥巴地鋪上了小石子,有些泥巴地就是純純的泥巴地。

“石子沒到貨?”安夏問道。

村長回答:“不是,是沒錢,也沒勞力。村裏有點錢,就先買一點,鋪一點,等再攢一點錢,再買再鋪。”

村長將一行人帶到村子裏的希望小學。

那個小學與村裏的房子相比,那叫一個鶴立雞群,看起來相當不錯。

桌椅板凳、黑板、日光燈都是新的。

比安夏想象中的四面漏風,黑板破破爛爛的情況好不少。

現在孩子們正在上數學課,雖然老師的口音很重,好歹能聽懂。

孩子們的年齡參差不齊,最小的看起來只有三四歲,最大的有十一二歲。

一個教室的年紀差這麽大……小的能聽懂嗎?大的會不會嫌煩?

村長解釋:“沒辦法啊,老師只有一個,什麽都教。就順著教唄,想來聽的孩子,隨時都可以來聽,他們回家是要做活的,可能會塌課,這種上課方法,可以讓他們很快補上。”

村支書補充道:“所以,你們送過來的教育機器人,真是及時雨啊,以後就可以分不同的進度,給孩子們上課了。”

課後,紫金科技的人工智能機器被搬出來,接上電源。

孩子們「呼啦」全圍了上來,好奇地指指點點,有人想伸手去摸,被一個看起來比較穩重的女孩子呵斥了一聲,嚇得他趕緊把手縮了回去。

老師介紹那個穩重孩子是這個班的班長,平時負責收作業、開教室門等等。

他說:“以後管理這個機器人的工作,也交給她了。”

技術員當眾演示這個東西怎麽用:接上電源、按下開關。

電源都不一定按,裏面內置了蓄電池,沒有外來供電的情況下,也能運行兩個小時。

機器人不需要板書,只需要學校裏有個投影的墻壁,將準備好的課件資料投到墻上就行。

試講了十分鐘,孩子們雙手抱背端坐,記者們架起設備,拍攝現代科技給村子裏帶來的改變。

最後村長還來了一段即席演講:“有了這臺設備,咱們村缺教師的情況,就可以得到根本的改變,將來,你們都能成才,變成對國家有用的人!讓你們的爸爸媽媽為你們驕傲……”

該拍的視頻、該拍的照片、該拍的合影都到位了,村長和支書招待大家去村委會食堂吃頓便飯。

菜式雖然簡單,但是看得出滿滿誠意。

燉大肘子、紅燒羊肉、土豆燜大鵝……都是用臉盆盛上來的,以及本地特釀酒,滿滿當當擺了一大桌。

開始大家還能說點正經的話,記者還拍幾張照片意思一下。

幾杯酒下肚,聊天內容就開始亂七八糟了。

安夏早早吃完,拿了一把長柄傘走出去,權當飯後散散步。

忽然,她看到小學的方向,有幾個孩子鬼鬼祟祟地湊在一起。

其中竟然還有班長。

班長一副不情願的樣子,但是另外幾個孩子神色焦急地對她說了幾句什麽。

班長似乎做了一個艱難的決定,她與那幾個孩子一起向學校走。

此時已經放學了,他們去幹什麽?

安夏悄悄地跟上去。

只見他們幾個聚在教室門外,班長掏出鑰匙打開了門。

接著,又打開了放著人工智能機器的櫃子。

有個孩子手腳麻利地掏出一截鐵皮,擰開了後面的螺絲釘,向裏面露出來的電線伸出手……

“住手!”安夏大喝一聲。

把幾個孩子嚇了一大跳,正準備摸電線的孩子更是嚇得一屁股坐在地上。

“你們在幹什麽?”安夏冷聲問道。

剛剛擰開螺絲的男孩子開口:“我們……就是好奇,裏面是什麽,為什麽能發出人的聲音。想……想打開看看,裏面是不是有小人。”

另一個人也馬上回答:“對!我們擔心小人餓著,所以,還給他帶吃的了。”

為了證明沒有說謊,他還真從口袋裏摸出了一個蘋果。

“……”安夏冷冷地看著他們:“行了,你們村子雖然窮,也不至於到你們會認為裏面有小人。村委會裏擺著電視呢,你們怎麽沒去拆?”

剛才安夏看他那熟練的擰螺絲的動作,手法相當的專業。

孩子們誰也不說話。

天空陰雲密布,夏季常見的午後雷暴雨即將到來。

教室裏沒有開燈,只能看到隱隱人影。

忽然,安夏聽見一個人的聲音從門口傳來:“別為難他們了,他們也是為了我。”

孩子們齊齊出聲:“張老師……”

安夏轉身,一個年輕男子站在門口。

光線昏暗,只能看出他的側臉輪廓。

“村長說,這個學校只有一個老師。”

剛才接受采訪的老師並不是他。

“沒錯,我沒資格做為榜樣出現。”

安夏十分遺憾:“你的普通話比他好很多,別的不說,語文讓你來教會比較好。”

張老師冷冷地一笑:“我有什麽辦法,沒後臺就這樣。”

聽起來其中頗有隱情。

安夏不是這裏的人,不想討論他們的人事制度。

她不能忍的是這幫熊孩子想搞壞她的機器人,她還指望著機器人能收集基礎差的孩子的數據,將來可以有針對性的推出偏遠地區專享版。

“你們想把它弄壞,是為了保住你的工作?”安夏指了指機器人。

這機器人是在省電視臺記者、縣扶貧辦工作人員的護送下,一路送過來的。

要是讓人知道,這裏的人為了一己之私故意把它弄壞了……

村裏的扶貧款可能就飛了。

全村的收入可能會受影響。

爸媽會把他們揍個臭死。

擰螺絲的男孩子眼睛盯著安夏,一道閃電劈下,他的眸中反射出一道凜冽的寒光。

他的手中緊緊握著擰螺絲的鐵片。

那不僅僅是鐵片,而是一側被磨尖磨利的長長鐵片,另一頭密密實實地包著布,方便用手握著。

安夏小時候見過同班男生們也拿過這種東西。

是用鋸條磨的,可以當美工刀用。

鬧出了幾次傷人事件之後,學校才明令禁止帶到學校來。

安夏向他友好地笑笑:“你今年幾歲?”

“十三歲!沒成年!”

安夏一下子就聽出他話裏的意思:“喲,還知道沒成年殺人不犯法啊?”

“沒錯,你最好識相一點,什麽都別說,什麽都別管!這個破玩意兒是你送給我們村的,就已經是我們村的東西了,它變成什麽樣,都跟你們沒關系。”

十三歲的少年的聲音裏,帶著一股子濃濃匪氣。

安夏轉過頭,對張老師說:“你對這孩子的行為,有什麽看法?”

張老師覺得這個女人是不是有毛病。

正常人在這個時候不是生氣,就是害怕,她居然問他有什麽看法。

所有的領導都在距離五百米遠的村委會食堂裏,也許,這個女人就是有恃無恐吧?

但是外面已經開始下起了大雨,電閃雷鳴,他們不會出來的。

他們是在學校放學之後才走的,她應該不是專程來學校,而是隨便走走才到了這裏。

食堂裏的那些人,根本不會知道她在這裏。

這裏旁邊就是一座小山包,山不高,不過埋個人綽綽有餘。

小力手裏的那把鋸條刀只不過是玩具,他腰間的長刀,才是真正的武器。

正當他把手探向後腰的時候,安夏突然說話了:“其實,這臺機器人不會讓你丟工作,說不定還能幫你順利拿到正式編制。與其躲躲藏藏,一輩子見不得光,工資還低,為什麽不好好搏一搏?”

一般人聽說能拿到編制,眼睛都會放光。

但是張老師卻內心毫無波瀾,他冷笑一聲:“正式編制?我這輩子都不可能了!”

“哦,那就不拿正式編制唄。”安夏反應極快,猜測這個男人絕對不是因為腦子不好使才考不上,一定是有其他方面的原因。

“你覺得就你現在這種,三四歲跟十四五的混班教,能教出個什麽來?讓機器人幫你分層次教教,將來孩子出息了。不管是回來建設村子,還是捐款回來給村子,也能給你提一提工資啊。”

張老師沈默不語。

安夏轉頭看著那個手裏握著刀條的男孩子:“你要是能考上城裏的大學,得到一份很好的工作,你願意捐一點錢給村裏嗎?比如,你一個月三百塊錢,你願意捐十塊嗎?”

孩子飛快地心算了一下,馬上回答:“願意。”

“看見沒,他願意。一個人願意捐十塊,一百個人就是一千塊。一個班現在有十三四個孩子,將來還會有更多的孩子。要是個個成材,你說,那得有多少錢!你還怕不是編制?”

安夏給他算錢的時候,張老師的眼中,終於露出了普通民辦教師聽說能轉正時的神色。

“再說,你再也不用躲著啦。你不是非法教學,你是輔導員,配合教學機器人進行教學,把控教學進度……”

張老師聽完安夏海闊天空一通吹,竟聽進去了。

旁邊的未成年企圖犯罪分子也聽得一楞一楞,安夏還教育他們:“現在好多地方,都號召考出去的人都回家當老師,依我看,就是放屁。又不是人人都能當得了教師,不喜歡當的人,就別勉強。

有了機器人,就可以讓考出去的人能做更多的事。”

安夏問他:“你將來想做什麽?”

“我想做木匠。”

“做木匠好啊!八級木匠等於副處級呢!手藝活做的好,根本就不愁沒活。人人搶著要,別說賺三百了,你將來,肯定能賺三千!到時候,你賺了三千,願不願意捐一百塊錢給張老師當工資?”

“願意!!”他的聲音非常響亮。

張老師聽安夏說得天花亂墜,他一直沒開口,到最後才問了一句:“你真的不會告發我?”

安夏笑了:“我就是一個賣貨的商人。誰是老師,我無所謂,我只想讓我的東西出名,將來可以賣更多出去,啊對了,你們千萬別把它弄壞了,我需要收集孩子們上課時提的問題,遇到的困難,將來好改進。”

很顯然,張老師還是不太相信她:“我憑什麽相信你?”

安夏輕輕嘆了一口氣:“我不是很懂你的想法,你好我好大家好,共同賺錢這個理由還不夠嗎?”

“我相信,但是你真的是出自真心,而不是……”

張老師的眼睛瞟向小力手裏握著的鋸條刀。

安夏忽然笑出聲,笑得直不起腰來。

孩子們連著張老師都懵逼了,他們不知道這有什麽好笑的。

是被嚇瘋了?

安夏猛地直起腰,傘柄與傘面自動脫落,她舉起傘柄,對著教室門外連按了三下傘把。

“嘭、嘭、嘭……”連著三聲響,學校旁邊栽著一棵小樹應聲倒下。

此時,天空剛好響起一聲炸雷,將槍聲完全蓋住。

屋裏的班長嚇得尖叫一聲。

張老師這才發現,安夏不知什麽時候已經站在了一個安全的三角卡位點,完全面對著他和那四個孩子。

此時他才發現,自己是不是小看了這個城裏來的女人。

她怎麽這麽熟練?

自己當初打架的時候……也是這樣找安全防護點。

安夏沖著他和四個孩子笑笑:“怎麽樣?這個理由夠響亮,夠充足嗎?”

她看著小力:“你覺得你的腿,跟那棵樹比,誰比較硬?”

她又端起槍,幽幽地說:“你們嚇了我一跳,現在要接受懲罰。”

四個孩子嚇得不敢吭聲,不知是怎樣的懲罰。

安夏緩緩說:“現在槍裏還有二十七發子彈,你們有五個人……來,誰給我算算,每人平均分配,每人能挨幾槍,還能剩幾槍?”

“我數三聲,算不出來,就打死喲。”安夏又是一笑。

剛才最囂張的未成年企圖犯罪分子已經嚇傻了。

他不是沒打過群架,也見過血,在這村裏,打個架,舉著石頭給人開個瓢什麽的很正常。

但是安夏的前後反差也太大了,而且突然就開槍,現在還笑得這麽像奶奶故事裏的狼外婆……害怕……

“三、二……”安夏居然真的在數數。

“每人四槍,剩兩槍!”班長大聲喊。

安夏:“……”

她看著張老師:“這就是你教出來的學生?”

張老師扶額,扭頭。

班長快哭了:“你就說要做出來,又沒說要做對!”

安夏眉毛微擡:“哎,可以啊!腦子挺靈。”

智能機器人忽然發出聲音:“回答錯誤,正確答案是五槍,剩兩槍。五五二十五,二十七減二十五,等於二。小朋友,記住了嗎?”

“記住了記住了!”班長擦著汗。

雨勢漸小,天色也漸漸亮了起來。

事實證明,安夏的武力值在他們之上,連最勇最不知道懼怕的小力都慫了。

“現在,相信我說的話了嗎?”

“信信信……”小力連連點頭。

“好好用它,你看它多好,做錯了還能主動告訴你應該怎麽做。你們居然想弄壞它。”

智能機器人又突然出聲:“不要弄壞我,嗚嗚嗚……”

哭聲可能是用《聊齋》片段投餵的數據,非常陰森。

“啊!鬼啊!!”小力尖叫。

安夏無語,轉頭看著張老師:“這就是你教出來的學生?”

雨慢慢停了,從食堂裏出來的領導們看到有幾個人從學校的方向走過來。

村長當時臉「唰」變白了,他看著安夏笑著走過來,對他們說:“雨終於停了,剛才下得像倒下來一樣。”

“是啊是啊……還好就下會兒,不然路就不好走了。”村長幹笑著,搭了幾句話。

一位省臺記者問:“安總剛才去哪了?我們還想出去找你呢。”

“哦,我去這位小張家了,剛好看到這幾個孩子在他家做作業,正好聊聊天。”

村長此時滿臉疑惑,不過當著眾人的面,也只能陪著笑臉,什麽都不說。

“走啦,再見。”

貴賓們坐著客車離開了。

在車上,安夏問起縣幹部:“這個村的老師也太少了,一個人管整個學校,什麽都教,怎麽管得過來?”

“哎,本來應該不止一個的。剛才跟你一起過來的小張,就是村長的兒子,哎,本來是可以的,唉……”

小張是村長的兒子,曾經非常有希望成為全村第一個大學生。

1984年參加了高考,為了湊學費,他跟著同村的人南下打工。

結果才了幾天,他們廠子附近發生了大亂鬥。

“他們這個村子,自古就逞強好鬥,他就覺得替兄弟出頭是正常的,所以他就去了。結果,那回出了人命,他就被關起來了。”

安夏睜大眼睛:“他手上有人命?!”

“那倒不是,但是那會兒嚴打嘛,你知道的……稍微沾點邊的都不放過。他們參加的人一個沒跑,統統三年起步。

可惜啊,宣判結果下來的時候,他的成績也下來了,本來他考上了……

有案底的人,連教師編制也不能考……現在放出來,也只能在村子裏幹點農活,哎,他這一輩子算毀了。”

安夏看著窗外連綿的田地,她想起曾經看過一篇社論,關於研究罪犯背景的意義。

“不是為了讓他們在世人面前賣慘,而是分析統計原生家庭對人未來行為邏輯的影響,比如缺乏教育、極度貧困等等……”

當時這個社論出來的時候,吵翻了天,許多人不認同,說接受過高等教育的有錢人犯法的更多。

社論作者拿出調查數據,受過高等教育的有錢人主要分布在職務犯罪、金融犯罪。

惡性暴力案件的主要構成確實與他所說的一樣。

對於大多數人來說,「xx貪腐落馬」「xx挪用銀行一億」,遠不及「最近好多人晚上下班路上被搶劫」更嚇人。

不管怎麽樣,安夏希望教育能讓他們富起來。

富起來,就是穿上了鞋。

光腳的才不怕穿鞋的。

她扶著手裏的那把傘,又想起另一句:“我讀書,是為了能跟傻子心平氣和的說話。我練武,是為了讓傻子心平和氣的跟我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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