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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7章 還道是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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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7章 還道是故人

辛菱張口欲言, 被父親止住。商隊眾人有志一同保持沈默,杜長蘭下馬車朝押送隊伍的統領行去。

“柳統領好。”杜長蘭笑著打招呼,令柳統領受寵若驚。

旁人不知杜長蘭升官內情, 只瞧見杜長蘭短短幾年便從名不見經傳……柳統領思緒一頓, 當年杜長蘭連中六元,名揚上京, 從一開始杜長蘭就遠將同齡人甩在身後了。

從來都沒有什麽名不見經傳。

這樣一位人中龍鳳, 飛黃騰達才是合乎情理。

未至而立之年的按察使大人,真是連嫉妒的情緒都生不出了。柳統領心中有些無力, 又羨慕的想道。

“杜大人好。”柳統領抱拳回應,隨後遲疑問:“不知杜大人有何吩咐?”

他也不傻, 杜長蘭官職遠勝於他, 雙方若是相遇,於情於理, 於公於私, 都合該是他去向杜長蘭問好。如今反過來了,必然有緣由。

柳統領目光不經意瞥過流放的罪人, 其中以韓家為首的二十口人,原是要流放寒城,但臨出發前申首輔提筆一圈, 將韓家人改去嶺南。

聽聞韓家二公子從前最喜結交文人,而杜大人入仕前以才華見長。柳統領心中轉過幾個彎,心下有了數。

旁的給他十個膽,他也不敢做,但若是關照韓家人一二, 他卻是可以。

然而杜長蘭開口卻是,“本官從未去過嶺南, 聽說嶺南距京數千裏之遙,途中翻山越嶺,淌水過河,危險重重。”

柳統領不知杜長蘭賣的什麽關子,斟酌回話:“杜大人說的是,這其中虎豹豺狼不是最危險的,反而是……”

兩人在一側交談,莫十七命人就地休整,一部分人手巡邏,一部分人手準備晚食。

幾十人聚在一處,弄出些許動靜,引得原本註意杜長蘭和柳統領的犯人都看向長硯商隊。

明晃晃的篝火搖曳,烹煮米粥,這種再尋常不過的食物,卻在寒涼的深秋有無限的吸引力。

韓箐聽見四下傳來此起彼伏的吞咽聲,他也本能的舔了舔幹裂的唇,隨後意識到自己在做什麽,臉上漲起一抹薄紅,有灰塵遮掩,倒是瞧不出來。

他閉上眼,不看不聞,然而先時被刻意壓制的疲憊和痛苦,如清晨漲潮的海水洶湧漫來。

枷鎖圈住他的手脖,留下斑駁血痕,泛起的淤青未散又累新淤。鐐銬束縛他的雙腳,泛出鐵銹的鐐銬剮蹭他的血肉,露出骨頭。被寒風一吹,鉆心的疼痛。

而他們才剛行過百裏。

鐘鳴鼎食養出來的一身好皮肉,如今成了他的催命符。他熬不住這一路顛簸,估摸是要亡在半途。

韓箐挫敗想道:早知如此活受罪,當時金吾衛抄家時,他便該一刀抹了脖子,一了百了。

他原以為跟著五皇子,能為自家謀來錦繡前程,誰知最後竟是滔天大禍。

他的姐姐去了,留下的兒女被貶為廢人,來不及送別他們,便被驅逐出京。但想來境遇仍是比他們好的。

三殿下性子隨了二殿下,溫厚寬和,估摸會暗地照應可憐的侄兒侄女。

至於韓家,無人落井下石都是好的,又何談誰來相助。

韓箐並不寄希望於杜長蘭幫扶他,他是罪人,旁人躲還來不及。

他腦中紛紛雜雜掠過許多,盡量克制自己不去向杜長蘭求助。若對方幫他還好。若是拒絕他,惹來一通嘲笑,他當真羞憤欲死了。

韓箐席地而坐,閉眼假寐,忽然聽聞低低泣聲,頗為熟悉。

他睜開眼,見母親抱著小侄子流淚不止,他一向驕傲的大哥,膝行向母親,尖銳的石子磨破了他大哥的雙膝,留下一道道新增的血痕,卑微的俯身喚著兒子的名字,卻得不到一絲一毫回應。

旁邊的犯人麻木的看著這一切,流放路上,死傷過半是常事,連自己都顧不得,哪還有多餘的憐憫給旁人。

韓箐看著狼狽的父兄,連悲傷哭泣也不敢放肆的母親,高熱昏迷的侄子,世家子最後一絲尊嚴轟然倒塌,與親人的性命相比,他的尊嚴不值一提。

韓箐艱難起身,欲向前方的杜長蘭行去,腿彎卻猝不及防挨了一棍,那一下實打實,仿佛腿骨都裂開了,尖銳的疼痛直沖他大腦,激得韓箐腦袋陣陣眩暈,差役兇神惡煞喝道:“誰允許你走動,你竟敢私逃!”

韓母急道:“箐兒,你做什麽,你回來。”

韓箐置若罔聞,他眼裏心裏只有青年頎長的身影,眼下已入深秋,這一路艱險無數,任何一點變數,落在他們身上都是性命攸關。

他不能坐以待斃,他要謀一線生機,為給韓家留後,留下希望。

若用他的身軀,能換來杜長蘭的一絲憐憫,換得韓家餘眾喘息之機,便是他最大的價值。

天色徹底暗了,夜色降臨,韓箐聽不見衙役的呵斥,聽不見母親和大哥的呼喚,聽不見凜冽寒風刮過他臉的呼嘯。

他只有一個念頭:杜長蘭,杜長蘭——

韓箐的意志如此明確,身軀緩慢而堅定,因為孤註一擲雙眸迸出異常驚人的光,然而他的行動無疑惹怒看守差役。

“你找死!”

暗紅色的長棍高高揚起,在暮色中更為駭人。慘劇即刻上演,眾人卻無力阻止,韓母驚急交加,眼睛一翻暈死過去,韓大公子目眥欲裂,從喉嚨深處發出一聲吶喊:“阿箐,躲開!”

韓箐充耳不聞,天地一片蒼茫,他眼中只有一個杜長蘭。

忽的,他眼前一花,身後沈悶聲起伴著哀嚎,杜長蘭扶住搖搖欲墜的韓箐,看向動手的差役,在木棍側閃著一角銀輝,正是這碎銀擊中差役手腕。

他道:“天冷了,哥幾個喝幾碗酒,暖暖身子。”

差役誠惶誠恐告饒,杜長蘭擺擺手,差役仍是不敢起身,直到柳統領跟來發話,那差役才吃了定心丸,拾了棍棒和碎銀退下。

柳統領一邊幫韓箐開枷鎖,一邊對杜長蘭解釋道:“他們都是常年押送犯人的差役,途中艱苦,性子難免暴烈,還望杜大人見諒。”

杜長蘭頷首,“我明白。”

柳統領只覺杜長蘭委實好說話,也不覺接下來“護送”對方是什麽為難之事,再者杜長蘭還許他一筆銀錢做看顧之謝。

柳統領親自去開韓家其他人的枷鎖,卻未動腳鐐。

韓箐楞了一下,一股難以置信的喜悅從心底生起,他望著杜長蘭,仿佛在看一位救他脫離苦難的天神。

杜長蘭心下嘆息,五皇子死有餘辜,但韓箐,到底是可惜了…

杜長蘭攙扶韓箐向馬車去,韓箐從怔楞中回神,急道:“不行,我…”

韓箐話語一滯,莫十七不知何時帶人行去,接過昏迷的小少年治療。

杜長蘭低聲道:“韓兄,你若不想留下病根,就聽我的。”

韓箐雙目圓瞪,一雙招子幾欲脫出眼眶,“你…喚我什麽?”

杜長蘭懶得與他糾結這細枝末節,索性單手摟著人入馬車。誰能料到雙方匯合後,他只一個錯眼的功夫,韓箐又受了罪。

馬車內置有碳盆,雖比不得暖閣,到底比幕天席地好了不知凡幾。

韓箐終於從寒冷中恢覆知覺,卻更覺身上疼痛,杜長蘭耐心為他上藥,又檢查他的腿骨,“幸是在腿彎,天然卸了力,否則你這腿恐是遭大罪。”

他仔細給韓箐的小腿敷藥,夾板固定。

難以想象一位從三品大員,會為一個犯人包紮,當真稀奇到極點了。

韓箐心中生出一種極大荒謬感,他張了張口,終於擠出一絲晦澀的聲音:“…杜大人,你……”

“你我從前兄弟相稱,何時這般生分了。”杜長蘭彎了彎眸,遞給他一盞溫水。又道:“此事雖有申首輔遮掩,但天子腳下,我也不敢太過放肆,累得韓兄遭罪了。”

杜長蘭與他四目相對,那雙黑色的眼睛比過往更沈穩,更深邃,也更明凈。

杜長蘭還是從前那個杜長蘭,酒逢知己千杯少,偶得相識似故人。

韓箐眼睫一顫,慌忙捧著水飲,茶盞遮掩他的淚痕,淚水混入水中,泛出淡淡的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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