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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取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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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取舍

朔風翻湧,卷起江邊浪千層,翻覆拍打著大堤,撞擊出雷鳴電轟般的怒吼濤聲。

閉館後的江邊樓,不覆白日來客絡繹不絕的熱鬧繁華,別有一番幽靜風光。

無人知曉,這棟屹立江邊的奇樓,是雲浦山莊在京城所設的據點。最顯目之處,也是最不易為人察覺的安全堡壘。

紅泥小火爐上茶水翻滾,燭光幽微,宣晟好整以暇翻著手中的書卷,虛席以待。

溫長策來得若幽魅般詭秘,一襲黑衣悄然而至,只有推門而入時湧入的一點江風寒氣,洩露了行蹤。

雖然被宣晟晾了一個月不搭理,他開口時仍是那般言笑無忌:“查得如何?少師大人的動作也太慢了,查一個普通女子,竟然也要那麽長的時間。我還當這雲浦山莊中能辦事的人都死絕了!”

宣晟不溫不火,道:“她定然與你有幹系,此事我可以篤定。”

溫長策聳聳肩,無所謂:“隨便你怎麽想。”頓了頓,他又道:“怎麽,想通了,覺得還是離不得我?”

宣晟緊接著說了後半句話:“只要與計劃無礙,我也不會再費人手調查。”

“很好。”溫長策一擊掌,道:“我知道你遲早會找我,宣晟,我有一個很絕密的重要消息,你聽不聽?”

見少師大人往後倚靠在憑幾上,姿態懶散把玩著手中瓷杯,一副不感興趣的神情,他“嗤”地笑了一聲,道:“罷了罷了,原來你並不急,竟是我自討沒趣。不過,慶王和蕙妃準備對溫憬儀那丫頭出手了,如何,這個消息夠有趣吧?”

聞言,宣晟瞳孔驟然一縮,周身威壓大增,他冷冰冰道:“說。”

霎時間,二人之間的強弱局勢便逆轉了。

溫長策閑閑給自己倒了一杯茶水,不忘冷嘲熱諷:“也不是我說你,這就是你少師大人的待客之道?平日裏在翰林院講那些君子之禮你倒是一套一套的,結果現在連茶水都不替我倒一杯,無禮得緊啊宣大人。”

“溫長策。”宣晟長眉俊目下的容顏透著陰沈殺氣,他的聲調極低,出聲警告眼前肆無忌憚之人。

“我知道你要提醒我什麽,當初在雲浦,我確實答應要與你消息共享、互通有無。可是宣晟,時移世易,如今有一件事,是你先站去了我的對立面的,令我著實為難啊。”溫長策將一只茶盞頂在指尖轉得飛快,杯中茶水卻能穩穩盛住,不飛落出一滴。

宣晟難得一見的煩躁外露:“溫長策,我不對寧蒔下手,是看在大師傅面子,也是看在她是女子的份上。寧蒔於你,譬如永嘉郡主於我,雖然沒調查出結果來,但我相信我的直覺,你如果真的不在乎,就不會追問我調查的結果。我奉勸你一句,不要將無辜的人牽涉進我們之間的事來。”

大師傅三個字一出,溫長策終究還是收斂了一些張狂笑意。

他頷首,叩了叩桌面道:“可以。我將他們的行事計劃告訴你,你把軍馬走私案的調查詳要給我。蒼南侯府素來桀驁不馴,慶王幾番招攬都不給好臉色,甚至暗地裏已經將軍馬走私的利得都分給了太子。借此機會,我必須把事情鬧大,將他們按死在惠北。”

宣晟冷冷看他,溫長策毫不畏懼地回視回去。

二人目光在空中交匯,爭鋒相對,毫無退讓的餘地。

宣晟勉強壓抑怒氣,道:“溫勉,我再說一次,你不該把無辜的人牽涉進來。無論是溫憬儀,還是晏朝子民,他們都是無辜的!”

他知道溫勉要那份調查詳要是為了查找其中的漏洞,如果有可以利用的餘地,就要借機大肆攻擊太子一黨。

甚至最大的可能,就是如那日孤崖山上溫勉所說,他要繼續放任走私渠道坐大,趁機放些韃子兵馬入關,任由他們燒殺擄掠,毀損晏朝河山、殘害無辜人命。

屆時此事必將引起平乾帝震怒,追查下去,蒼南侯必死,而太子也要為此付出沈重代價。

可那些無辜慘死的百姓,又有誰來替他們伸冤?

這絕非宣晟孜孜苦讀十數載、受師父多年教誨後願意見到的生靈塗炭局面。

溫勉立時反唇相譏:“我說過了,我是謀士,我主子的利益才是我應該考慮的事。家國天下,那是你少師大人的職責,少拿來跟我講道理!宣晟,你不可能事事順遂,既要溫憬儀安全無恙,又要俯仰無愧於天地。這世間事本來就難兩全,總要有取舍的。”

聞言,宣晟終於不再言語。

溫勉見狀,知道他總算將了宣晟一軍,難能可貴的機會,他循循善誘:“宣晟,你既然鐘情於溫憬儀,難道忍心將她置於危險處境?她若是知道了你曾有機會可以救她於危難,卻眼睜睜撒手不管,必定會痛心萬分然後棄你而去。”

“我們畢竟多年相識的兄弟,雖然偶爾有意見分歧,可最終目標都歸於一致。昔年在雲浦山莊,你口口聲聲立下的誓言,難道就不打算實現了?”

明明滅滅的燭光撲朔,在宣晟俊朗挺拔的面容之上搖曳出動蕩的陰影。他緊抿薄唇,睫毛低垂,將內心情緒掩蓋得分毫不露。

溫勉聲音渺渺,回蕩在靜室:“只要你答應給我調查結果,我即刻告訴你他們會如何對付溫憬儀。在我看,溫煜和蕙妃也是腦子蠢鈍如豬,才會想出這種餿主意,純屬浪費精力。宣晟,別猶豫了,畢竟你也並不是太子的謀士,何必替他操這份心。”

宣晟將手中餘溫尚存的茶盞置於桌上,一錘定音,已在他和溫勉之間劃下了不可逾越的天塹鴻溝。

他出口的聲音甚至不改溫和:“不必了。”

溫勉欲出口的話語就這樣被他扼在喉間。

宣晟看著他詫異的眼神,用一種他深感陌生的語氣說道:“溫勉,當日我答應襄助你,是看出你處事果決,謀略非凡,有天下之主的氣概。可是今天,我卻感到後悔。天下蒼生有你這樣的人做主,是蒼生不幸。我阻攔你行事,並不是為了黨爭,若為了一點私念去禍害無辜黎民,非我所願。”

他極緩慢,極低沈地說道:“一念之差,鑄成今日錯局,皆為我咎由自取。幸好,不晚。”

“溫憬儀,我自會護她周全。軍馬案,我亦不會出賣。”

語罷,宣晟起身拂袖準備離去,卻聞溫勉陰沈道:“宣晟,難道溫憬儀在你心裏,就值這點份量?我從前觀你為她所做那些事,還以為你當真有多深情,呵,現在看來也不過如此。”

宣晟不惱也不怒,聲如古井無波:“並非任何人或事都能以價值衡量,那是輕賤了他們。溫勉,道不同不相為謀,你好自為之吧。”

他離去後,溫長策靜坐許久。

好一句,並非任何人或事都能以價值衡量,那是輕賤了他們。

溫長策狀若癲狂大笑出聲,笑聲撕心裂肺,笑至痛處還夾雜著淒厲的咳嗽聲,隱隱聽取,有三分杜鵑啼血的意味。

***

“郡主,馮大人前來稟事。”壁青正替溫憬儀的手指輕輕包裹上潔白細膩的紗布,將艷紅如血的蔻丹汁子壓牢壓實,袖丹忽然進來道。

溫憬儀點點頭,擡起雙手看了看自己十根細若削蔥的手指,指尖無一例外裹得厚實,覺得有些滑稽,不禁莞爾一笑。

待侍女將屏風立好後,馮子階從容進屋,道:“郡主,永嘉大旱持續至今,只間或下了幾場雨。您所捐的賑災銀子雖然安撫了災民,畢竟杯水車薪,朝廷的接濟卻遲遲不到,永嘉官員來信請求郡主幫忙探問發生了何事,救濟銀何時才能撥下。”

溫憬儀不料事情已經如此嚴峻,蹙眉:“好,待我向師兄問問,不知他是否關註此事。”

她坐享永嘉進奉,自然也要為永嘉百姓出力。

馮子階忙道:“是,臣替永嘉百姓謝過郡主。還有一事,臣不知是否該回稟。”

溫憬儀本想托腮,看了看自己十根手指,訕訕作罷:“還有你不好開口的事?只管說來聽聽。”

馮子階定了定神,道:“是臣好友顧焰,他幾次托臣,說有要事求見郡主,臣問過他,他不肯細說,只說是與他未婚妻有關。”

“顧焰要求見我?和他未婚妻有關?”溫憬儀更是緊皺眉頭,頗為抗拒。

她想起明月樓前的那一幕,溫沁傷心欲絕離去,顧焰同他未婚妻卻其樂融融觀燈。

她自然站在溫沁這邊,不是很想答應。

可是馮子階從不對外賣弄私人關系,他這次既然開了這個口,溫憬儀又不能不給這個面子。

如此權衡再三,她只好硬著頭皮道:“那……那就讓他來罷。”

馮子階忙道:“是,臣也覺顧焰這請求有些不合適,已經告誡過他不許無禮,若是他到時候提出什麽不合規矩的要求,還請郡主千萬不用顧忌臣,直接拒絕即可。”

溫憬儀“撲哧”笑出聲,道:“你又何必這麽謹小慎微。顧大人是個有分寸的人,那次江邊樓一見,我對他印象深刻,也是位同你一樣的謙謙君子。”

馮子階連稱“不敢”,耳朵尖尖卻有些微紅。

溫憬儀忽然想到一件事,她猶豫了片刻,想了想還是開口問道:“那個,子階。”

她很少這般喚自己,馮子階一時間都不由楞神,思緒停滯片刻,心若擂鼓,低低道:“是。”

屏風後的人繼續道:“你可有意願離開郡主府,往別的署司為官?”

溫憬儀到底聽進去了宣晟的話,她也覺得馮子階這樣的人才屈居於郡主府裏為她做個長史官太過浪費。

所以才會有此一問。

可馮子階前一刻還在翻湧起伏的心緒,這一刻直直陷入冰凍。

他一顆心像被煎熬著,幾乎是失聲脫口問道:“郡主,莫非是臣有何處做得不好,冒犯了郡主,以至於郡主不肯要我了嗎?!”

情急之下,連稱謂都顧不得了。

溫憬儀被嚇了一跳,她還沒見過馮子階如此失態的時候,連忙解釋:“不是不是,就是因為你做得很好,我實在覺得以你的能力應當有更好的前途。你看顧大人,與你是同科,亦是長史官出身,可他現在的官階都高於你了,我是替你的未來考慮,真的。”

馮子階態度格外堅決:“食君之祿忠君之事,臣不覺得長史官有何不如人之處,更不覺得在別處能比在這裏更好。若是郡主並非要趕臣走,那臣的心意已經很明確了,此事請郡主以後不要再提。臣告退。”

說罷,他甚至頭一次不顧君臣之禮,轉身便退出了房門。

獨留溫憬儀一個人傻眼。

他,他何時來的這麽大脾氣?

回過神來的溫憬儀,郁悶地趴在美人靠軟枕上,只覺得自己最近可能真的諸事不順。

連一向溫和的馮子階都被她惹得陰晴不定,簡直糟糕透了。

壁青和袖丹對視一眼,彼此眼神有些微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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