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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四章 羅生門(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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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四章 羅生門(二)

風動紫玲,柿樹凝霜,如冰璃雕刻了樹紋。亭中一影背靠亭柱,莽眸遠眺茫空,好整以暇。

“庭前風水甚佳,青石荷塘,你還是那麽會享受。”

不見其人,先聞其聲。

待見來人時,秦良人用手背輕輕彈了一下狼氅上的細雪,一人一壺,嘴角掛著輕蔑的笑意,野毅迷人。

烈酒入腸,他發出了酣暢淋漓的喟聲。

“這次,又想要什麽樣的話本?”

奉香將一串品月色的鈴鐺放置大理石桌上,語氣略有逞意:“她已經相信自己就是武月臆造出來的人,只要完成最後一步,武月便可回來。”

秦良人兩指按壓在壺口,似乎猜測到了他下一步想要做什麽。

“你的下一步關鍵在於溫灼魚?”

“你既然知道了,作為封神道的一員,也該為若英郡主的重生做些什麽才是,也不枉本座那麽多年來對你的栽培。”

秦良人隱下野眸,印象中的劉青姝也非大奸大惡之人,不過是個有些莽撞的姑娘罷了,真的要成為他們計劃中的一環嗎?

“道尊那邊可是會等不及。”

秦良人埋下一絲不忍:“那她會死嗎?”

看得出來,溫灼魚對劉青姝很是在意,同僚那麽多年,他不可能對溫灼魚沒有一點兒兄弟情分。

“死?武月栽培了她那麽多年,她難道不應該為她的姐姐做些什麽嗎?這串鈴鐺可以幫助你融合她對武月的記憶。”

奉香似乎看出了他的猶豫,眉心的黑色桔梗花往裏皺了一下,神色微微不耐。

“還是說,青龍使生出了憐惜之情?”

秦良人將那一串品月鈴鐺收入懷中,眼神微微帶了一絲挑釁,舉壺不語。

“好了,事情已經辦得差不多了,也是時候收網了。”

“李行簡那邊,如何交待?”

“那老頭子性子倔,找個人辦了。”

“您不親自動手?”

“怎麽,區區一個禦史,也要本座動手?”

奉香反問,似乎對於李行簡這個人物略有不舍。

“早年間,本座曾到他家門口乞討,他給了本座三個肉包子,之後本座再也沒有吃過那麽好吃的肉包子,礙於道規,本座不能對他出手,你不一樣,阿釀所在的酒坊被李行簡參了一本,酒坊大閉,阿釀的身子也是江河日下。”

秦良人思索了一下,攤了半只手:“當年為尋話本素材,一時糊塗進了封神道,奉香大祭司,我現在有點想退了,你說說如何是好?”

奉香睨了他一眼,知道他不會退,也沒法子退。

“別忘了,李爭流是誰殺的,歹也是個中郎將,溫灼魚此心不在中郎將上,你且能暫代一職。”

秦良人毫不避諱地說了一句:“當然,是我殺的……”

他給了阿釀一塊美人香,美人香於女子無魅惑之用,卻能消減香魂,縮短女子的壽命。

“若是沒有加入封神道,我依舊會那麽做。”

他清楚地知道自己在幹什麽,掛在口頭上的悔意不過是一時起,也能一時湮沒在良知的框架外。

“但溫灼魚,好歹也是我兄弟,總不能一直坑害他吧,至少一千兩銀子,才能幹這事。”

他倒不是缺錢,誰人會嫌錢多呢。

“這事,得先稟明道尊。”奉香冷冷看了他一眼,多年不見,這人真是越來越得寸進尺了。

“終日道尊道尊,我這耳廓子都爬滿了繭子了,什麽時候,我也能瞧瞧咱們這位神秘的道尊?”

奉香忽而起了疑竇:“不該問的別問,道尊事務繁忙,真如你這般清閑,道統還如何維持?”

“與你多說無益,記住,借由溫灼魚的手搖晃這一串鈴鐺。”

秦良人輕輕點了點頭,不耐煩地擺了擺手。

青龍作為四使之首,他對人甩臉子的本事還是有的。

清晨,霜天未開,劉青姝匆匆對付了早飯便化裝離開劉宅,不知為何,她最近總有一些心神不寧。

她打算先到府衙裏詢問一下賬本的情況,賬本可一定要交到女帝的手中她才放心。

約莫午時,阮吉安才下了朝,期間,劉青姝吃了半只叫花雞和二十個餃子。

餃子皮薄餡多,湯汁上綴了七八點蔥綠,微油浮若鍍光,她拿筷子那麽一攪動,恰如浮光躍銀,可入畫卷慢賞,也可入口細嘗。

劉青姝可不管那麽多,一口又一口的餃子往嘴裏塞著,活似上輩子從餓鬼道托生一般。

阮吉安的馬車才剛剛落下,她便在後喚住了阮吉安。

“阮大人。”

阮吉安攏袖回頭看了一眼,發現竟是一個他不認識的姑娘。

“小娘子喚本府作何?”

“大人,可否借一步說話。”

阮吉安見她的眉眼間流露出一抹英氣,想來也不是什麽壞人。

“有什麽話,你就在這裏說吧。”阮吉安抖動一下自己略微發福的身軀,紅色的官袍立如青松。

“大人,民女想問賬本一事。”

賬本?她是劉青姝?

“不是要借一步說話,那就借吧。”

阮吉安往府衙的一側走了數十步,劉青姝也跟著上去。

“大人,賬本交到了女帝手裏?”

“交了,女帝當即下令本府作為欽差大臣到江南捉拿喬含章,托你的福,本官怕是來不及過上除夕了。”阮吉安說到這裏給了劉青姝一個白眼。

劉青姝一聽這話,心頭也算是踏實了。

“不過你呢,最近還是要多加小心,女帝喚本府留下來商談了半個時辰,本府同她說了你一事,她當時只說了一句本府聽不懂的話,什麽遵循本心。”

遵循本心?女帝不是要殺她嗎?為何還要說這句話?

“多謝大人,這些時日我不便出來,大人身邊也要多加人手,以免封神道的人對您下黑手。”

阮吉安一聽:“神都功夫最好的金吾衛當屬溫右將和秦左將了,要不然……”

“大人,您也說了,溫灼魚是金吾衛,金吾衛的職責是守衛神都,您這幾日多待在廨宇之中,料想封神道的人也不會公然對朝廷不敬。”

阮吉安呼出了一口濁氣,這年頭活著可真是不容易,差點就要背上一個職權迫人的罪名了。

“大人,民女這就離開了,您多加保重。”

阮吉安擺了擺手,他這條命可金貴著呢。

不知不覺,青瓦上已經覆上一層不深不淺的絨雪。

秦良人趁著休沐,拿了兩壇酒到劉宅。

溫灼魚還在廚房裏研究如何將紅燒魚做得更好吃一些,憑借著一把菜刀,楞是將魚和魚骨頭剁得稀碎。

“大老遠便聽見了你在廚房裏的動靜,怎麽,這會閑不住了?”秦良人罕見上門,還提了兩壇酒。

溫灼魚多了一個心眼子:“知你來,給你備了下酒菜,吃一頓?”

秦良人眼底抹過詫異,他是如何知道他會來的?

“你在說什麽?今日我本是一時興起,你看看,我這狼氅還是昨日穿的。”

“說幾句客氣話,你倒是真把自己當成了人物,不過既然來了,嘗嘗。”

秦良人甚為不解,小指往懷中推了一下品月色鈴鐺。

“也好。”他勉力笑道。

不多時,一道紅燒魚便出爐了,色香俱全,包括那稀碎到可以破喉的魚骨頭也在,他隨意澆上了料汁,炒糊的糖油結成黑塊同魚肉混在一起。

秦良人雙唇緊閉,不知道方才的自己為何那麽想不開,或者說他根本就不該來這裏。

“嘗嘗吧。”

溫灼魚丟來了一雙筷子,秦良人穩穩接住。

“筷子都接了,還不快點吃。”

“你之前不是對誰都冷若冰霜嗎?”

溫灼魚反問:“有嗎?你到底吃不吃,不吃別耽誤我研制菜品。”

秦良人手竟然不自覺地抖動了起來,緩緩將筷子點在盤中,細細撥開魚肉和魚骨,奈何溫灼魚剁得擡碎,還加入一把小麥粉將魚骨和魚肉全部裹挾在一起,實在難以分開。

“一個大男人吃東西還磨磨蹭蹭,秦良人,你的膽子何曾變得那麽小了?”

秦良人差些氣得摔筷子走人,幹脆直接拿出了品月色的鈴鐺,誆道:“這一串鈴鐺原是我和阿釀的定情信物,此番送給了你們,祝你二人白頭偕老!”

溫灼魚拉了一張凳子坐了下來,手裏還剝了一串剛從地窖裏拿出來的葡萄,神色鄙夷地看著秦良人。

這樣看透一切的眼神,看得秦良人心頭發震,猜測他是不是已經知道了什麽。

“秦良人,你是不是覺得我傻?”

他果然是知道了,看來溫灼魚還真是不能小覷。

“此,此話何意?”

溫灼魚指了指自己的澈眸,將葡萄投入自己的口中,彈了一下葡萄,認真地說道:“你當我真是初生牛犢?這串鈴鐺既然是你和阿釀的定情信物,那我就就不能要了。”

沒想到,溫灼魚還知道他人之物不能隨意收取之理,秦良人暗暗松了一口氣。

早知如此,他便編別的借口了,想到自己利用了阿釀,秦良人的心中升起了一絲愧意。

落在溫灼魚的眼中,那便是被他戳穿之後的羞愧。

“你連阿釀都護不住,我要是將這串你們的定情信物給阿姝,豈非我也同你一般無能了。”

秦良人一度梗塞,他怎麽也想不到溫灼魚拒絕鈴鐺的原因竟然是這個?!

一股怒意慢慢升騰到他的心頭,他真想刨開溫灼魚的腦袋瓜子,塞一些正常的腦回路進去。

“怎麽,被我說中了?阿姝可不是你家阿釀,你也不是我,我們就算沒有定情信物,也能篤愛到老,不像某些人只能睹物思人。”

溫灼魚這張嘴也不知是不是被誰點撥過,一嘴一發攻擊,字字戳破人心肺子。

正巧,這會劉青姝回來了。

她一身鳶尾長裙,頭上別了兩枝揩扇金釵,瞧上去溫婉明艷,臉上尚未褪去的普通裝容,也因這一身打扮變得韻麗十足。

“溫灼魚,你欺人太甚!”

聽聞動靜,劉青姝懷揣著好奇心走向了廚房。

一眼,她便看見了桌子上的品月鈴鐺,明瞳頓時收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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