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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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慕容芊芊牽著她的手登車, 她神色明凈，就像帶著孩子去親戚家赴宴的當家夫人，顯得分外落落大方。
車馬奔行出十裏梅林, 紅梅艷麗的色澤甩飛在暮色裏。
風雪很大, 車馬飛快，薄暮的和光城在陣陣清脆嘹亮的鐘聲中咋然亮起滿城燈火，鬧市的喧囂沖破雪的寒冷遙遙傳來。
進城門後，他們的車架竟然允許飛行。
從高空飛過時，和光城星羅棋布的萬家燈火，在暴風雪中仿如祥和寧靜的童話。
車馬落到宮門前，倒也未讓下車。黃公公出示令牌後, 車架骨碌碌駛進宮門內。
其後不知道過了多少重門, 忽然車停下來。
有女官前來迎接, 慕容敲月下車時, 只是擡頭朝遠處看一眼，差點因為眼前所見而一腳踩空。
慕容芊芊及時拉住了她, 並且還低沈笑了一聲。
的確。她現在震驚的表情，多少顯得有些鄉巴佬。
天色已經完全黑了, 出現在她眼前的景色，完全超乎她的意料之外。
原本在高空中她俯瞰過皇宮的景象, 只見燈光璀璨，樓臺林立, 卻都朦朦朧朧看不分明。她心想應當是有法陣結界遮擋的緣故, 但是皇宮內院是什麽模樣，她去過故宮的人, 心中大致有了描摹。
誰知，闖入視線的竟是一個仙霧繚繞, 瀑布飛霞，林木茂密，重重宮苑掩映在山林間的人間仙境。
它非但不如她想象中那樣的壓抑森嚴，反而分外祥和。
如此暴風雪的天氣，仍舊能聽到夜鳥安寧的叫聲。
接引她們的幾位女官見她這樣，也都微微含笑。隨後其中最有威儀的一位向前。
“請登雲梯！”
“勞駕。”
慕容芊芊此語過後，竟在眼前真的出現一座雲霧滾滾的橋，橋的兩邊圍欄纏滿了藤蔓與花卉，踩上去沒有實感，因為她是被慕容芊芊以靈力托著飛行在雲霧之上而已。
這雲梯不過是個色彩斑斕的彩虹泡泡，看起來玄乎，實際沒點屁用。
踩著雲梯攀上一座山峰，只見前方是一個雲霧彌漫的山谷，空中隔著不遠排列一盞盞明亮的宮燈，宮燈的遠處燈火異常璀璨耀目，隱約能見巍峨宮殿隱沒在夜色中的身影。
慕容芊芊看著遠方，唇角微微斜翹起一瞬，低頭。
“接下來不要害怕，跟隨娘的腳步走過去即可。”
“哦。”慕容敲月尚且還不知道要害怕什麽，無助地四處張望。
忽然遠處一陣金器大開的聲音沖開夜色。
“仙儀門，開！”嘹亮雄壯的聲音重重響起。
谷底的霧氣被濃重的風壓鼓蕩起來，翻滾中忽然靈潤大開。
柔潤的靈光乍然在遠方亮起，接著那光芒恍如彎拱通道，由遠而近，雲霧散開時，立在眼前的竟然是一道金色的門，其上鐫刻兩只展翅騰飛的大鳥。
門被緩緩打開時，有濃郁的霧氣撲地沖出來，吸一口，渾身忍不住冒起白栗子。慕容敲月心想，好濃郁的靈力！
前方遙遠處也有一扇金色的大門是洞開的，金光亮起的地方，能見到朱紅圓領袞鳳袍的公西子雅的身影。
因為從谷底湧上來的靈力氤氳，看不清他此刻的表情。但只要他站在那兒，那種莊嚴的儀態，此時非但不讓慕容敲月覺得社恐，而只剩下安心了。
很快，她就顧不上什麽安心之類的情緒。
“宣西皇慕容永樂公主覲見！”
深宮悠長的唱喏穿過幽暗深谷直沖耳際。永樂公主四字仿如一道光咋然劃過慕容敲月的腦海，這一次，她抓住了這道光，有什麽不得了的記憶泉湧般滾滾覆蘇。
居然，怎麽，啊！竟然是這樣。慕容敲月當時震驚、苦惱、莫名、恍然大悟等等心情齊齊湧上心頭。
就在此時。
一束火光突地從谷底深處躥上來，首先是好聞的木香味濃郁地散起煙氣，接著火苗劈裏啪啦爆響，炸開的火星騰地帶起一大串焰火，眨眼成燎原之勢，兩道金門之間燒成了一片沸騰的火海。
這劇烈燃燒的火光中竟有活物，只聽得一聲清脆高昂的聲音過後，火焰翻滾起來，不，那是一雙巨大的翅膀在扇動。
火紅大鳥自下而上，展翅騰空，在漆暗天幕亮起比寶石還要華麗璀璨的色彩。
在空中絢麗的綻放後，很快消散，仿如消失在漆暗夜色裏的煙火。讓人不免心懷惆悵。
然而下一刻，金門之間火光仿如被疾風吹動般左右扇動，消失的火紅的大鳥又出現了，它靜靜地收攏翅膀懸掛在了兩扇大門之間，正隨著靈潤如飄帶般輕輕晃動，仿佛被鐫刻在布上的圖騰。
並且那飄帶下忽然祥雲滾滾，乳白的雲霧在幽暗中白得似乎有些潔癖。其周身散放的仙機，只是靠近，便會使人產生一種刺痛靈魂的恐懼感。
雲仙路，顧名思義。這是一條真正的帶有仙氣真靈的仙路。
仙凡之別有如雲泥。凡俗之軀靠近仙路，無異於僭越，必會遭受嚴厲懲罰。
登臨仙路的凡體俗胎，輕則被仙氣無情甩飛從而臉面喪盡，重則會被仙光灼傷丹府甚至毀損靈根。只有天縱奇才，仙路才會網開一面，允許通行，幸運的話甚至還會給予少許獎勵。
慕容敲月此刻心情有點亂。她通過覆蘇的記憶裏看過的一本書，長了上述描繪的見識。
她發現自己穿到了一本書裏，所以她現在其實有點需要靜靜。
“月兒別害怕，這天底下唯有我西皇慕容尚殘存一縷先天靈氣，你在三歲時先天靈氣已開，擁有了白虎神脈資質。雲仙路封存多年，本就是為我們母子而開，它不會傷害我們。”
“挺起胸膛來，孩子。你我雖是亡國後裔，卻也不能墮了西皇慕容赫赫威名。”
慕容芊芊的暗語響起在了腦海裏，她的聲音激昂驕傲，脊背也挺得很直。
左手微動整理衣袖後，執於胸前。右手緊緊握住她的手，臨行前，望下來的沈靜眼眸充滿了力量。
她周身在這片刻間散放輝煌芒彩，淡笑的眼眸裏凝著一種冷峻而超凡的決心。
此時此刻，她已不只是慕容芊芊，而是西皇慕容的永樂公主。西皇慕容雖已亡國，父輩青雲之志卻不能墮。
這是她僅存的驕傲。慕容敲月緊緊回握她的手，她想要努力護住這驕傲。
雖然只相處了三年，但慕容芊芊在她心中是個很好很好的女子，她打心底裏生出一種想要保護她的心情。
只是，這段雲仙路在書中卻註定充滿了痛楚。
原主因為傷了魂，因而哪怕擁有白虎神脈，也只是在過雲仙路開始時大放神威，但也因此魂靈被仙光灼傷，她半路吐血昏了過去。慕容芊芊因為孩子受傷，心中大慟之下周身靈潤不穩，母女二人竟被仙光打落雲仙路，並有仙光追擊刺向她們，若非討伐南部諸州的公西重煌偶得一重寶，他飛身擋住仙光救了母女二人，只恐兩人就要死在仙路之下。自然有此一遭，還談什麽西皇慕容的威名。
這成了原主一生恨事。
原主會魂魄受損卻是因為，慕容芊芊的重生，便是她修習的秘法得來。重生之術令她七魂六魄具皆受損，在書中原主一直病病歪歪，後來得到靈藥才恢覆。
事實上，原主就是那位慕容敲月在心底罵了三年的死鬼。她不是來奪取三歲幼兒魂魄的，她只是重生了。得到這樣的信息，慕容敲月心底終於釋然。下一次原主再來，她說過信誓旦旦要回來的，到時魂歸魂，位歸位。她一直苦惱的要通過什麽方式向慕容芊芊提醒有一只死鬼在虎視眈眈的為難事，瞬間得到了解決。
如今這雲仙路，慕容敲月心中忐忑。她的魂靈應該沒有受損，這三年幾乎沒個頭疼腦熱的時候，她很健康。可能，她能趟過去？
虎子在她懷中低低嗚了一聲，豎起大眼睛仿佛在告訴她。有它在，一切都不會有事的。
雖然相信乳牙還沒換的虎子是一件很荒唐的事，但虎子的眼神還是給了慕容敲月莫大信心。
這一切種種情緒實則就發生在一瞬間。
此刻，慕容敲月跟隨著慕容芊芊的腳步，二人穿過金色大門，腳步才踏足那火色大鳥的尾翼。但覺一股蒼勁的風仿佛攜帶遠古的蒼莽之氣，由遠及近，吹蕩起母女二人的衣衫在風中獵獵起舞。
站在雲仙路時，慕容敲月才看見遠處殿臺之間坐滿了大齊君臣，無數雙眼睛，正在閃爍的光影下，穿過幽暗註視著她們。
質疑，淡漠，新奇，悲憫，甚至於充滿惡念的目光像海洋一樣匯聚過來。
這其中，惡念的目光竟然占大多數。與其說惡念，不如說懷有某種幸災樂禍的惡劣情感，仿佛在等待一個貽笑大方的結局。屆時，他們就都可以沖曾經不可一世的西皇慕容的屍身再吐上一口唾沫。也不過如此不是嗎，任其再如何巍巍赫赫，沒落了就是沒落了。
慕容敲月擡頭望了一望慕容芊芊，她不過握了握的她的手，報之以淡然一笑。仿佛早已熟悉這些目光洗禮。
“走吧。”她輕輕地道。
母女二人緩緩前進。
高座之上，公西晟註目著那熟悉的玄色西皇長公主服一大一小徐徐而來的兩道身影。他心事浮沈，許多曾經淡忘的記憶逐漸覆蘇，一張記憶深刻的臉浮上了心頭。但又被他很快掩下。
樂仙，他已經不願再記起來了。
眼前的是永樂，想不到仁弱膽小的西皇，他的孩子竟如此堅強大氣。
他本以為會見到一個充滿仇恨淒楚滄桑疲憊的亡國公主。這樣的人，他見過很多。他們之中絕大多數終其一生皆不能從仇恨之中解脫，最後在無盡怨悔之中含恨而終。
然而永樂卻並非如此。那孩子就像仍在西皇煌煌國威庇佑之下，身姿舒展，容色安寧，步履間掩飾不住的自如寫意。那雙明燦燦的眼睛，向他投過來的眼神，竟還有些許兒時的頑皮。
這孩子。
公西晟一時大為感懷，雙眼竟忍不住有些濡濕。要把多少苦難生生咀嚼咽下，才能換來如此超脫淡然。這孩子，這些年一定吃了很多苦啊。
仙儀門前，太子似有所感，回視於他。那目中似有怨忿之色。這小子，舍不得他中意人嘗受過雲仙路的擔驚受怕，恨不能以身替之。沒出息的東西！
公西晟無視了兒子的目光。視線微微在空中飛了一陣，才落在那小小娃兒周身。
唔。是個胖娃兒嘛！
那雙吊起來的眼睛，和這肉乎乎的粉雕玉琢的模樣，比之那玉鏡之中的模樣與樂仙更相似了，簡直一個模子刻出來的。
想不到這孩子竟如此肖似她姑祖母。
不但模樣像，眼神更像。那種身在世外窺探塵世人的冷徹眼神，無情的味兒之正，令公西晟嘆為觀止。
並且那娃兒一點也不怕他，視線與他對上，就毫不在意地滑開了。
她目光似乎盯向了含仙殿東廂的賀蘭家世子賀蘭雲翊。
那小子的確生了一張好臉，但比之太子還是差上不少。
只不過她一個五六歲小小娃兒，這就開始盯著男子的臉看了！公西晟覺得需要教訓。
結果那娃兒視線卻忽然無情一轉，飄向對面，盯著恍如空谷幽蘭的藍衣女子看了兩眼。
公西晟不覺品出味來了。只因這女子名為澹臺蘭靜，是他為太子選中的太子妃。
而賀蘭家的確有意謀奪太子妃位。太子今日早朝嚴詞請封永樂為太子妃，讓賀蘭一族很不痛快。賀蘭淳那老昏聵竟還敢當面向他表示不悅。
如此，這娃兒竟是幫她娘窺視情敵。
然而那孩子很快又看向他左側下首的燕國六皇子淳於光蓮。
淳於氏正是當年舉旗反了西皇的八大氏族之一，並且西皇便是死在淳於鄢那老東西手中。這是真正的生死仇家！
公西晟不覺感慨，這孩子不知是被教導得十分聰慧，還是對旁人的敵意異常敏銳。這是來尋找敵人的來了。
等到這娃兒看向他右側幽簾下的燦音公主時。
公西晟一時無話可說。尤其在見到燦音露出的那種幽怨嫉恨的神色時。
他幾乎不想看見燦音這孩子。當年姐姐執意遠嫁大魏那蠻子的十六弟為妃，生下燦音後便因練功不慎而亡故了。他對燦音這孩子自是多有照應，時常接來大齊養在身邊。只是到了十五六歲，燦音便吵著要嫁給表哥為妻。那麽多表哥，她眼中就認得雅兒一個。也是，自燦音幼時見了雅兒，便喜歡的不得了。長大了，竟要要嫁表哥為妻了…故而這些年，他沒再接這孩子來大齊。近日也不知燦音從哪兒聽到太子要立妃的消息，這孩子千裏迢迢怒氣沖沖地從大魏跑了回來。
今晚他一定要飛速回宮，不能讓這臭丫頭纏住。
因為他的視線一直隨著那娃兒的目光跑，所以那孩子又看了他一眼。
在他還未擺出一副慈祥面孔時，那娃兒…無情地撇開了目光。
此時，他們母女已到朱雀雙翅中央。
公西晟心知要來了。
眼見靈潤如滴入炙熱油缸中的水，滋然炸開。
雲仙路中一大一小兩道身影忽然周身大放光明。那身姿竟仿佛神通自在，天神下凡。
殿臺之中有人啊地一聲，指向高空。
所有人跟著看了過去。
公西晟也微微擡起頭。熟悉的情景，一點點地在他眼前再現了。落霞森林的殘雪恍惚出現在眼前，淒迷的雪色天際，一只渾身縞白沒有一絲雜毛的雪白猛虎，自無限幽遠的深空，一步步踏足而來。仿佛仙人臨凡，它周身顯露一種極度悲憫卻又極度冷漠的神采。雪白的前爪每行進一步，便有仙雲流彩般流向身後。
那白虎一步步自淒清的高空，徐徐踏雪而來。一切與當年何其相似。
只是永樂的資質卻不及樂仙多矣。那白虎神君還未近前，卻忽然神采驟失，仿佛青煙在高空要隨風而逝。
被震懾的人群，在此時發出幾許淺淡低嘲。“不過如此嘛。”有人含有笑意的聲音響起在幽暗之中。
公西晟掃了一眼，發現卻是賀蘭雲翊那小子。那娃兒視線如電，也飛快地向東廂掃過一眼。並且視線與他交錯時，又…無情地撇開了。
賀蘭家的小子狂妄至此？公西晟直覺那娃兒怕是要報覆。
那種眼神，看著就不是好相與的。樂仙那臭丫頭當年報仇也從不帶隔夜的。
只是不知這娃兒要怎麽報覆。
公西晟視線飛快落在雲仙路中的那孩子。只見她面色崩得緊緊的，雙目璀璨恍如流星，忽然她漆黑的眼珠子猛地一亮。
公西晟當時看向高空，心中隱約有種感覺。只怕這孩子資質不下於當年的樂仙。也不知會請下來個什麽神威赫赫的白虎神君！
誰知高空竟然闐然無聲。反倒那快要散了的，永樂召喚而來的那白虎忽然周身大方光芒。
竟仰天發出一聲浩蕩虎嘯！
這虎嘯讓當場諸人都啞然失色，尤其燕國那六皇子，他面色掩飾的再好，也有瞬間蒼白。
所有人都不可置信地望向永樂，只因西皇慕容倒回去一千年，也不曾出現如此強悍資質者。公西晟缺敏銳地發覺，就連芊芊也在壓下眸中的驚訝。
只是她掩飾得極快，並且異常溫柔地握了握孩子的手。
那這神威便是這孩子引來的，這是何等神通。公西晟心底不覺微微滾燙，他想起了一個十分古老的傳說…
正在他分神之際，他又飛快地見到那娃兒狡黠的視線一轉。
她靈燦燦的漆黑雙眸忽然猛地一橫，仿佛想拉拽什麽出來！
幾乎超越了公西晟的感知，以他修為尚且如此，其他人自不用說。
只見高空猛地一團雪白靈光沖破幽暗，暴風雪被裹挾。自上而下飛速沖來，其速快如閃電。
電光過後，嘣的劇烈炸響。
東廂看臺欄桿被打碎，風雪淒迷席卷，看清那白色靈光為何物前，一聲暴戾兇殘的虎嘯在整個含仙殿淒厲炸響。
“啊！”伴隨一人慘叫。
風雪回轉中，眾人才看清，一只半人高的白虎前爪按住的黑衣男子前胸正在驚嚇顫抖。
那白虎周身神威大放，與高空正在逐漸散去的小山似的威嚴白虎相比較，它看起來還是個孩子。
可卻分外靈動，仿佛就像是真的…
所有人都冷抽了一口氣。
這是…這難道是真正的白虎神君顯聖。這孩子怎會有如此無上資質！
公西晟見到永樂也十分吃驚，但她異常迅速地攥了一下孩子的手。
那娃兒還不甘心地看了一眼淳於光蓮，才微微踉蹌，眸色從漆黑驟然轉為清明。
那小白老虎也啪地一聲，像個氣泡一樣消失了。既然能消失，那就一定不是真的白虎神君了。
圍觀者不由都發出一聲似期待又似松口氣的喟嘆。百萬年不出一個的無上資質，若真出現在眼前，眾人更多的感受不是崇敬歡喜，而是恐懼。這就是人性，他們既渴望強者的守護，又畏懼強者的偉力。
公西晟倒覺得，那娃兒的踉蹌只怕都是演的。雖然只是猜測，但這娃兒能夠不聲不響間便漂亮地報了仇。這麽個狠性子，哪會讓人看出來她的軟弱。
慕容芊芊牽著孩子的手，踏過最後的金門時。
一只溫熱的手立即握住了她的手。她此時雙腿發軟，幻化白虎神君幾乎耗光了她周身靈潤，只覺渾身異常疲憊。有這只手給與支撐，只覺放松不少。
倒是月兒那孩子竟看起來神采奕奕。
並且她一過來，就沖公西子雅擺了一個眼神。那多少顯得有點像在邀功。
公西子雅托住她手後接受到月兒這眼神，不覺莞爾一笑。那笑意，竟帶著些許感激之意。
這兩個相處總是這樣。公西子雅從不在月兒面前擺大人的架子，看得出來，月兒也很喜歡他這樣。
只不過，她來皇宮卻是為盜藥而來。以後離別時，不知月兒會如何。
此時，也不是思索這些事的時候。
之後拜見國主後，便前往顯德殿奏樂賜宴。
月兒那娃兒到底因為過雲仙路消耗過大，在宴席中途，偷偷打了兩個哈欠。
打到第三個哈欠時，她已經搖搖欲墜，眼淚水在眼眶中打著轉兒，還坐的直直的。
這把慕容芊芊心疼的不行。
卻也不知為何，皇伯父竟似乎十分關愛月兒。見月兒如此艱難地強撐，小小臉兒蒼白的模樣，便揮手讓她們母女先告退。
並賜仙蕊宮。仙蕊宮是太子東宮之中僅此於正妃紫華宮的華美宮殿，一般賜予太子良悌。
慕容芊芊心中算定，她頂多位分也是如此，倒不覺如何。
公西子雅送她回宮時，卻有些面色不愉。
三人一出顯德殿，月兒便伸出雙手，打著哈欠。“不行，我實在困死了！”她聲音都軟綿綿的了。
並且異常乖巧地朝公西子雅伸出的手，知道她此時疲憊抱不動她。
公西子雅這才收起心思，蹲身一手抱起月兒，虎子跳起落在他肩頭，他另一只手握住她的手。
“累不累。”他問。
“還行。”
兩人穿過庭院時，不妨一頭撞見了公西重煌。
“臣弟見過太子！”他轉身連忙行禮。
“四弟不必多禮。”
月兒本來小臉靠在公西子雅肩頭都睡過去了，這會兒忽然擡起頭來看向公西重煌。
公西重煌的目光也悠悠掃了月兒一眼。
這讓慕容芊芊分外不喜。這是她千辛萬苦養育長大的孩子，她絕不可能叫公西重煌奪了她的崽兒。
何況上一世公西重煌只讚過月兒的聰慧，卻從未正視過月兒孱弱的身子骨。他從不曾為月兒購來一次靈藥，卻在公務上偶爾召月兒相助，只因月兒有過目不忘之能。這種人，如何堪配月兒的父親。
只是也不知為何，月兒那孩子卻分外關註公西重煌。
就連他們離開了，那孩子還趴在公西子雅的肩頭，悄然望向院中的公西重煌。
大約是血脈親情的天然牽系。慕容芊芊卻恨不得掩住孩子的雙眼，讓她不去看。
好在很快轉出庭院，駕車離開。
夜色淒迷，公西重煌看著漸漸消失在雪霧中的趴在二哥肩頭那娃兒的臉，她那雙亮黑的眼眸靜靜地註視他一瞬，便撇開無聊地打了個哈欠。
“累了就先趴會兒，月月。”二哥分外溫和的聲音
“哦。”那娃兒音色微啞，包子臉枕著二哥的肩膀，眨眼就耷拉起了手，睡熟過去了。
公西重煌在黑暗中用力攥緊一把雪。那一定是他的孩子！
還有芊芊！她為何要如此…背叛與他！公西重煌在寒夜中站了許久，直至心底最後一絲怒意和怨氣都平息，才默然轉身回顯德殿。
當晚慕容芊芊就寢前，宮人前來報喜。原來今上竟連夜賜下了月兒的封號。
“悅仙！怎會如此？”見到旨意上的字，慕容芊芊不由吃驚地看向公西子雅。
只因太子或者皇子的女兒雖然也賜封號，但都是靈仙公主，而不是天仙公主。只有國主的女兒才封為天仙公主。照道理，月兒應該是悅靈公主。
公西子雅卻笑道：“悅之一字，足見父皇對月兒的喜愛，便封為天仙公主又如何。”他一副理所當然的姿態。
慕容芊芊倒是有些微怔。只因上一世，月兒至死也未等來一個封號。如今想想不免悵然，那一世她過得實在糊塗。
慕容敲月一覺睡醒，太陽已升起老高。透窗的金色陽光，映照淺黃的紗窗，把富麗堂皇的屋子照得更加耀目輝煌。
門外聽到慕容芊芊在說話。
“你們不必等在這裏，月兒醒了，她自己會收拾洗漱。”
“那、那怎麽行呢，王妃！”女子們十分吃驚的聲音。
慕容芊芊一笑。“月兒性子就是如此，不慣人伺候。倒是吃的要精細些，昨晚過雲仙路靈力大失，你們照這方子去細細煮一碗補身湯來罷。”
“是。”齊聲應和的聲音，估計總得有十來人。應該都是伺候的宮人。
不愧是皇宮，這陣仗…慕容敲月大氣都不敢出，微微翻個身向內，暫時不打算起床。
她的社恐還需要適應適應皇家氛圍，並且也要想辦法捋一捋劇情。
穿了三年，才知道自己穿進去一本書裏，這種感覺…真是無話可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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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容芊芊牽著她的手登車, 她神色明凈，就像帶著孩子去親戚家赴宴的當家夫人，顯得分外落落大方。
車馬奔行出十裏梅林, 紅梅艷麗的色澤甩飛在暮色裏。
風雪很大, 車馬飛快，薄暮的和光城在陣陣清脆嘹亮的鐘聲中咋然亮起滿城燈火，鬧市的喧囂沖破雪的寒冷遙遙傳來。
進城門後，他們的車架竟然允許飛行。
從高空飛過時，和光城星羅棋布的萬家燈火，在暴風雪中仿如祥和寧靜的童話。
車馬落到宮門前，倒也未讓下車。黃公公出示令牌後, 車架骨碌碌駛進宮門內。
其後不知道過了多少重門, 忽然車停下來。
有女官前來迎接, 慕容敲月下車時, 只是擡頭朝遠處看一眼，差點因為眼前所見而一腳踩空。
慕容芊芊及時拉住了她, 並且還低沈笑了一聲。
的確。她現在震驚的表情，多少顯得有些鄉巴佬。
天色已經完全黑了, 出現在她眼前的景色，完全超乎她的意料之外。
原本在高空中她俯瞰過皇宮的景象, 只見燈光璀璨，樓臺林立, 卻都朦朦朧朧看不分明。她心想應當是有法陣結界遮擋的緣故, 但是皇宮內院是什麽模樣，她去過故宮的人, 心中大致有了描摹。
誰知，闖入視線的竟是一個仙霧繚繞, 瀑布飛霞，林木茂密，重重宮苑掩映在山林間的人間仙境。
它非但不如她想象中那樣的壓抑森嚴，反而分外祥和。
如此暴風雪的天氣，仍舊能聽到夜鳥安寧的叫聲。
接引她們的幾位女官見她這樣，也都微微含笑。隨後其中最有威儀的一位向前。
“請登雲梯！”
“勞駕。”
慕容芊芊此語過後，竟在眼前真的出現一座雲霧滾滾的橋，橋的兩邊圍欄纏滿了藤蔓與花卉，踩上去沒有實感，因為她是被慕容芊芊以靈力托著飛行在雲霧之上而已。
這雲梯不過是個色彩斑斕的彩虹泡泡，看起來玄乎，實際沒點屁用。
踩著雲梯攀上一座山峰，只見前方是一個雲霧彌漫的山谷，空中隔著不遠排列一盞盞明亮的宮燈，宮燈的遠處燈火異常璀璨耀目，隱約能見巍峨宮殿隱沒在夜色中的身影。
慕容芊芊看著遠方，唇角微微斜翹起一瞬，低頭。
“接下來不要害怕，跟隨娘的腳步走過去即可。”
“哦。”慕容敲月尚且還不知道要害怕什麽，無助地四處張望。
忽然遠處一陣金器大開的聲音沖開夜色。
“仙儀門，開！”嘹亮雄壯的聲音重重響起。
谷底的霧氣被濃重的風壓鼓蕩起來，翻滾中忽然靈潤大開。
柔潤的靈光乍然在遠方亮起，接著那光芒恍如彎拱通道，由遠而近，雲霧散開時，立在眼前的竟然是一道金色的門，其上鐫刻兩只展翅騰飛的大鳥。
門被緩緩打開時，有濃郁的霧氣撲地沖出來，吸一口，渾身忍不住冒起白栗子。慕容敲月心想，好濃郁的靈力！
前方遙遠處也有一扇金色的大門是洞開的，金光亮起的地方，能見到朱紅圓領袞鳳袍的公西子雅的身影。
因為從谷底湧上來的靈力氤氳，看不清他此刻的表情。但只要他站在那兒，那種莊嚴的儀態，此時非但不讓慕容敲月覺得社恐，而只剩下安心了。
很快，她就顧不上什麽安心之類的情緒。
“宣西皇慕容永樂公主覲見！”
深宮悠長的唱喏穿過幽暗深谷直沖耳際。永樂公主四字仿如一道光咋然劃過慕容敲月的腦海，這一次，她抓住了這道光，有什麽不得了的記憶泉湧般滾滾覆蘇。
居然，怎麽，啊！竟然是這樣。慕容敲月當時震驚、苦惱、莫名、恍然大悟等等心情齊齊湧上心頭。
就在此時。
一束火光突地從谷底深處躥上來，首先是好聞的木香味濃郁地散起煙氣，接著火苗劈裏啪啦爆響，炸開的火星騰地帶起一大串焰火，眨眼成燎原之勢，兩道金門之間燒成了一片沸騰的火海。
這劇烈燃燒的火光中竟有活物，只聽得一聲清脆高昂的聲音過後，火焰翻滾起來，不，那是一雙巨大的翅膀在扇動。
火紅大鳥自下而上，展翅騰空，在漆暗天幕亮起比寶石還要華麗璀璨的色彩。
在空中絢麗的綻放後，很快消散，仿如消失在漆暗夜色裏的煙火。讓人不免心懷惆悵。
然而下一刻，金門之間火光仿如被疾風吹動般左右扇動，消失的火紅的大鳥又出現了，它靜靜地收攏翅膀懸掛在了兩扇大門之間，正隨著靈潤如飄帶般輕輕晃動，仿佛被鐫刻在布上的圖騰。
並且那飄帶下忽然祥雲滾滾，乳白的雲霧在幽暗中白得似乎有些潔癖。其周身散放的仙機，只是靠近，便會使人產生一種刺痛靈魂的恐懼感。
雲仙路，顧名思義。這是一條真正的帶有仙氣真靈的仙路。
仙凡之別有如雲泥。凡俗之軀靠近仙路，無異於僭越，必會遭受嚴厲懲罰。
登臨仙路的凡體俗胎，輕則被仙氣無情甩飛從而臉面喪盡，重則會被仙光灼傷丹府甚至毀損靈根。只有天縱奇才，仙路才會網開一面，允許通行，幸運的話甚至還會給予少許獎勵。
慕容敲月此刻心情有點亂。她通過覆蘇的記憶裏看過的一本書，長了上述描繪的見識。
她發現自己穿到了一本書裏，所以她現在其實有點需要靜靜。
“月兒別害怕，這天底下唯有我西皇慕容尚殘存一縷先天靈氣，你在三歲時先天靈氣已開，擁有了白虎神脈資質。雲仙路封存多年，本就是為我們母子而開，它不會傷害我們。”
“挺起胸膛來，孩子。你我雖是亡國後裔，卻也不能墮了西皇慕容赫赫威名。”
慕容芊芊的暗語響起在了腦海裏，她的聲音激昂驕傲，脊背也挺得很直。
左手微動整理衣袖後，執於胸前。右手緊緊握住她的手，臨行前，望下來的沈靜眼眸充滿了力量。
她周身在這片刻間散放輝煌芒彩，淡笑的眼眸裏凝著一種冷峻而超凡的決心。
此時此刻，她已不只是慕容芊芊，而是西皇慕容的永樂公主。西皇慕容雖已亡國，父輩青雲之志卻不能墮。
這是她僅存的驕傲。慕容敲月緊緊回握她的手，她想要努力護住這驕傲。
雖然只相處了三年，但慕容芊芊在她心中是個很好很好的女子，她打心底裏生出一種想要保護她的心情。
只是，這段雲仙路在書中卻註定充滿了痛楚。
原主因為傷了魂，因而哪怕擁有白虎神脈，也只是在過雲仙路開始時大放神威，但也因此魂靈被仙光灼傷，她半路吐血昏了過去。慕容芊芊因為孩子受傷，心中大慟之下周身靈潤不穩，母女二人竟被仙光打落雲仙路，並有仙光追擊刺向她們，若非討伐南部諸州的公西重煌偶得一重寶，他飛身擋住仙光救了母女二人，只恐兩人就要死在仙路之下。自然有此一遭，還談什麽西皇慕容的威名。
這成了原主一生恨事。
原主會魂魄受損卻是因為，慕容芊芊的重生，便是她修習的秘法得來。重生之術令她七魂六魄具皆受損，在書中原主一直病病歪歪，後來得到靈藥才恢覆。
事實上，原主就是那位慕容敲月在心底罵了三年的死鬼。她不是來奪取三歲幼兒魂魄的，她只是重生了。得到這樣的信息，慕容敲月心底終於釋然。下一次原主再來，她說過信誓旦旦要回來的，到時魂歸魂，位歸位。她一直苦惱的要通過什麽方式向慕容芊芊提醒有一只死鬼在虎視眈眈的為難事，瞬間得到了解決。
如今這雲仙路，慕容敲月心中忐忑。她的魂靈應該沒有受損，這三年幾乎沒個頭疼腦熱的時候，她很健康。可能，她能趟過去？
虎子在她懷中低低嗚了一聲，豎起大眼睛仿佛在告訴她。有它在，一切都不會有事的。
雖然相信乳牙還沒換的虎子是一件很荒唐的事，但虎子的眼神還是給了慕容敲月莫大信心。
這一切種種情緒實則就發生在一瞬間。
此刻，慕容敲月跟隨著慕容芊芊的腳步，二人穿過金色大門，腳步才踏足那火色大鳥的尾翼。但覺一股蒼勁的風仿佛攜帶遠古的蒼莽之氣，由遠及近，吹蕩起母女二人的衣衫在風中獵獵起舞。
站在雲仙路時，慕容敲月才看見遠處殿臺之間坐滿了大齊君臣，無數雙眼睛，正在閃爍的光影下，穿過幽暗註視著她們。
質疑，淡漠，新奇，悲憫，甚至於充滿惡念的目光像海洋一樣匯聚過來。
這其中，惡念的目光竟然占大多數。與其說惡念，不如說懷有某種幸災樂禍的惡劣情感，仿佛在等待一個貽笑大方的結局。屆時，他們就都可以沖曾經不可一世的西皇慕容的屍身再吐上一口唾沫。也不過如此不是嗎，任其再如何巍巍赫赫，沒落了就是沒落了。
慕容敲月擡頭望了一望慕容芊芊，她不過握了握的她的手，報之以淡然一笑。仿佛早已熟悉這些目光洗禮。
“走吧。”她輕輕地道。
母女二人緩緩前進。
高座之上，公西晟註目著那熟悉的玄色西皇長公主服一大一小徐徐而來的兩道身影。他心事浮沈，許多曾經淡忘的記憶逐漸覆蘇，一張記憶深刻的臉浮上了心頭。但又被他很快掩下。
樂仙，他已經不願再記起來了。
眼前的是永樂，想不到仁弱膽小的西皇，他的孩子竟如此堅強大氣。
他本以為會見到一個充滿仇恨淒楚滄桑疲憊的亡國公主。這樣的人，他見過很多。他們之中絕大多數終其一生皆不能從仇恨之中解脫，最後在無盡怨悔之中含恨而終。
然而永樂卻並非如此。那孩子就像仍在西皇煌煌國威庇佑之下，身姿舒展，容色安寧，步履間掩飾不住的自如寫意。那雙明燦燦的眼睛，向他投過來的眼神，竟還有些許兒時的頑皮。
這孩子。
公西晟一時大為感懷，雙眼竟忍不住有些濡濕。要把多少苦難生生咀嚼咽下，才能換來如此超脫淡然。這孩子，這些年一定吃了很多苦啊。
仙儀門前，太子似有所感，回視於他。那目中似有怨忿之色。這小子，舍不得他中意人嘗受過雲仙路的擔驚受怕，恨不能以身替之。沒出息的東西！
公西晟無視了兒子的目光。視線微微在空中飛了一陣，才落在那小小娃兒周身。
唔。是個胖娃兒嘛！
那雙吊起來的眼睛，和這肉乎乎的粉雕玉琢的模樣，比之那玉鏡之中的模樣與樂仙更相似了，簡直一個模子刻出來的。
想不到這孩子竟如此肖似她姑祖母。
不但模樣像，眼神更像。那種身在世外窺探塵世人的冷徹眼神，無情的味兒之正，令公西晟嘆為觀止。
並且那娃兒一點也不怕他，視線與他對上，就毫不在意地滑開了。
她目光似乎盯向了含仙殿東廂的賀蘭家世子賀蘭雲翊。
那小子的確生了一張好臉，但比之太子還是差上不少。
只不過她一個五六歲小小娃兒，這就開始盯著男子的臉看了！公西晟覺得需要教訓。
結果那娃兒視線卻忽然無情一轉，飄向對面，盯著恍如空谷幽蘭的藍衣女子看了兩眼。
公西晟不覺品出味來了。只因這女子名為澹臺蘭靜，是他為太子選中的太子妃。
而賀蘭家的確有意謀奪太子妃位。太子今日早朝嚴詞請封永樂為太子妃，讓賀蘭一族很不痛快。賀蘭淳那老昏聵竟還敢當面向他表示不悅。
如此，這娃兒竟是幫她娘窺視情敵。
然而那孩子很快又看向他左側下首的燕國六皇子淳於光蓮。
淳於氏正是當年舉旗反了西皇的八大氏族之一，並且西皇便是死在淳於鄢那老東西手中。這是真正的生死仇家！
公西晟不覺感慨，這孩子不知是被教導得十分聰慧，還是對旁人的敵意異常敏銳。這是來尋找敵人的來了。
等到這娃兒看向他右側幽簾下的燦音公主時。
公西晟一時無話可說。尤其在見到燦音露出的那種幽怨嫉恨的神色時。
他幾乎不想看見燦音這孩子。當年姐姐執意遠嫁大魏那蠻子的十六弟為妃，生下燦音後便因練功不慎而亡故了。他對燦音這孩子自是多有照應，時常接來大齊養在身邊。只是到了十五六歲，燦音便吵著要嫁給表哥為妻。那麽多表哥，她眼中就認得雅兒一個。也是，自燦音幼時見了雅兒，便喜歡的不得了。長大了，竟要要嫁表哥為妻了…故而這些年，他沒再接這孩子來大齊。近日也不知燦音從哪兒聽到太子要立妃的消息，這孩子千裏迢迢怒氣沖沖地從大魏跑了回來。
今晚他一定要飛速回宮，不能讓這臭丫頭纏住。
因為他的視線一直隨著那娃兒的目光跑，所以那孩子又看了他一眼。
在他還未擺出一副慈祥面孔時，那娃兒…無情地撇開了目光。
此時，他們母女已到朱雀雙翅中央。
公西晟心知要來了。
眼見靈潤如滴入炙熱油缸中的水，滋然炸開。
雲仙路中一大一小兩道身影忽然周身大放光明。那身姿竟仿佛神通自在，天神下凡。
殿臺之中有人啊地一聲，指向高空。
所有人跟著看了過去。
公西晟也微微擡起頭。熟悉的情景，一點點地在他眼前再現了。落霞森林的殘雪恍惚出現在眼前，淒迷的雪色天際，一只渾身縞白沒有一絲雜毛的雪白猛虎，自無限幽遠的深空，一步步踏足而來。仿佛仙人臨凡，它周身顯露一種極度悲憫卻又極度冷漠的神采。雪白的前爪每行進一步，便有仙雲流彩般流向身後。
那白虎一步步自淒清的高空，徐徐踏雪而來。一切與當年何其相似。
只是永樂的資質卻不及樂仙多矣。那白虎神君還未近前，卻忽然神采驟失，仿佛青煙在高空要隨風而逝。
被震懾的人群，在此時發出幾許淺淡低嘲。“不過如此嘛。”有人含有笑意的聲音響起在幽暗之中。
公西晟掃了一眼，發現卻是賀蘭雲翊那小子。那娃兒視線如電，也飛快地向東廂掃過一眼。並且視線與他交錯時，又…無情地撇開了。
賀蘭家的小子狂妄至此？公西晟直覺那娃兒怕是要報覆。
那種眼神，看著就不是好相與的。樂仙那臭丫頭當年報仇也從不帶隔夜的。
只是不知這娃兒要怎麽報覆。
公西晟視線飛快落在雲仙路中的那孩子。只見她面色崩得緊緊的，雙目璀璨恍如流星，忽然她漆黑的眼珠子猛地一亮。
公西晟當時看向高空，心中隱約有種感覺。只怕這孩子資質不下於當年的樂仙。也不知會請下來個什麽神威赫赫的白虎神君！
誰知高空竟然闐然無聲。反倒那快要散了的，永樂召喚而來的那白虎忽然周身大方光芒。
竟仰天發出一聲浩蕩虎嘯！
這虎嘯讓當場諸人都啞然失色，尤其燕國那六皇子，他面色掩飾的再好，也有瞬間蒼白。
所有人都不可置信地望向永樂，只因西皇慕容倒回去一千年，也不曾出現如此強悍資質者。公西晟缺敏銳地發覺，就連芊芊也在壓下眸中的驚訝。
只是她掩飾得極快，並且異常溫柔地握了握孩子的手。
那這神威便是這孩子引來的，這是何等神通。公西晟心底不覺微微滾燙，他想起了一個十分古老的傳說…
正在他分神之際，他又飛快地見到那娃兒狡黠的視線一轉。
她靈燦燦的漆黑雙眸忽然猛地一橫，仿佛想拉拽什麽出來！
幾乎超越了公西晟的感知，以他修為尚且如此，其他人自不用說。
只見高空猛地一團雪白靈光沖破幽暗，暴風雪被裹挾。自上而下飛速沖來，其速快如閃電。
電光過後，嘣的劇烈炸響。
東廂看臺欄桿被打碎，風雪淒迷席卷，看清那白色靈光為何物前，一聲暴戾兇殘的虎嘯在整個含仙殿淒厲炸響。
“啊！”伴隨一人慘叫。
風雪回轉中，眾人才看清，一只半人高的白虎前爪按住的黑衣男子前胸正在驚嚇顫抖。
那白虎周身神威大放，與高空正在逐漸散去的小山似的威嚴白虎相比較，它看起來還是個孩子。
可卻分外靈動，仿佛就像是真的…
所有人都冷抽了一口氣。
這是…這難道是真正的白虎神君顯聖。這孩子怎會有如此無上資質！
公西晟見到永樂也十分吃驚，但她異常迅速地攥了一下孩子的手。
那娃兒還不甘心地看了一眼淳於光蓮，才微微踉蹌，眸色從漆黑驟然轉為清明。
那小白老虎也啪地一聲，像個氣泡一樣消失了。既然能消失，那就一定不是真的白虎神君了。
圍觀者不由都發出一聲似期待又似松口氣的喟嘆。百萬年不出一個的無上資質，若真出現在眼前，眾人更多的感受不是崇敬歡喜，而是恐懼。這就是人性，他們既渴望強者的守護，又畏懼強者的偉力。
公西晟倒覺得，那娃兒的踉蹌只怕都是演的。雖然只是猜測，但這娃兒能夠不聲不響間便漂亮地報了仇。這麽個狠性子，哪會讓人看出來她的軟弱。
慕容芊芊牽著孩子的手，踏過最後的金門時。
一只溫熱的手立即握住了她的手。她此時雙腿發軟，幻化白虎神君幾乎耗光了她周身靈潤，只覺渾身異常疲憊。有這只手給與支撐，只覺放松不少。
倒是月兒那孩子竟看起來神采奕奕。
並且她一過來，就沖公西子雅擺了一個眼神。那多少顯得有點像在邀功。
公西子雅托住她手後接受到月兒這眼神，不覺莞爾一笑。那笑意，竟帶著些許感激之意。
這兩個相處總是這樣。公西子雅從不在月兒面前擺大人的架子，看得出來，月兒也很喜歡他這樣。
只不過，她來皇宮卻是為盜藥而來。以後離別時，不知月兒會如何。
此時，也不是思索這些事的時候。
之後拜見國主後，便前往顯德殿奏樂賜宴。
月兒那娃兒到底因為過雲仙路消耗過大，在宴席中途，偷偷打了兩個哈欠。
打到第三個哈欠時，她已經搖搖欲墜，眼淚水在眼眶中打著轉兒，還坐的直直的。
這把慕容芊芊心疼的不行。
卻也不知為何，皇伯父竟似乎十分關愛月兒。見月兒如此艱難地強撐，小小臉兒蒼白的模樣，便揮手讓她們母女先告退。
並賜仙蕊宮。仙蕊宮是太子東宮之中僅此於正妃紫華宮的華美宮殿，一般賜予太子良悌。
慕容芊芊心中算定，她頂多位分也是如此，倒不覺如何。
公西子雅送她回宮時，卻有些面色不愉。
三人一出顯德殿，月兒便伸出雙手，打著哈欠。“不行，我實在困死了！”她聲音都軟綿綿的了。
並且異常乖巧地朝公西子雅伸出的手，知道她此時疲憊抱不動她。
公西子雅這才收起心思，蹲身一手抱起月兒，虎子跳起落在他肩頭，他另一只手握住她的手。
“累不累。”他問。
“還行。”
兩人穿過庭院時，不妨一頭撞見了公西重煌。
“臣弟見過太子！”他轉身連忙行禮。
“四弟不必多禮。”
月兒本來小臉靠在公西子雅肩頭都睡過去了，這會兒忽然擡起頭來看向公西重煌。
公西重煌的目光也悠悠掃了月兒一眼。
這讓慕容芊芊分外不喜。這是她千辛萬苦養育長大的孩子，她絕不可能叫公西重煌奪了她的崽兒。
何況上一世公西重煌只讚過月兒的聰慧，卻從未正視過月兒孱弱的身子骨。他從不曾為月兒購來一次靈藥，卻在公務上偶爾召月兒相助，只因月兒有過目不忘之能。這種人，如何堪配月兒的父親。
只是也不知為何，月兒那孩子卻分外關註公西重煌。
就連他們離開了，那孩子還趴在公西子雅的肩頭，悄然望向院中的公西重煌。
大約是血脈親情的天然牽系。慕容芊芊卻恨不得掩住孩子的雙眼，讓她不去看。
好在很快轉出庭院，駕車離開。
夜色淒迷，公西重煌看著漸漸消失在雪霧中的趴在二哥肩頭那娃兒的臉，她那雙亮黑的眼眸靜靜地註視他一瞬，便撇開無聊地打了個哈欠。
“累了就先趴會兒，月月。”二哥分外溫和的聲音
“哦。”那娃兒音色微啞，包子臉枕著二哥的肩膀，眨眼就耷拉起了手，睡熟過去了。
公西重煌在黑暗中用力攥緊一把雪。那一定是他的孩子！
還有芊芊！她為何要如此…背叛與他！公西重煌在寒夜中站了許久，直至心底最後一絲怒意和怨氣都平息，才默然轉身回顯德殿。
當晚慕容芊芊就寢前，宮人前來報喜。原來今上竟連夜賜下了月兒的封號。
“悅仙！怎會如此？”見到旨意上的字，慕容芊芊不由吃驚地看向公西子雅。
只因太子或者皇子的女兒雖然也賜封號，但都是靈仙公主，而不是天仙公主。只有國主的女兒才封為天仙公主。照道理，月兒應該是悅靈公主。
公西子雅卻笑道：“悅之一字，足見父皇對月兒的喜愛，便封為天仙公主又如何。”他一副理所當然的姿態。
慕容芊芊倒是有些微怔。只因上一世，月兒至死也未等來一個封號。如今想想不免悵然，那一世她過得實在糊塗。
慕容敲月一覺睡醒，太陽已升起老高。透窗的金色陽光，映照淺黃的紗窗，把富麗堂皇的屋子照得更加耀目輝煌。
門外聽到慕容芊芊在說話。
“你們不必等在這裏，月兒醒了，她自己會收拾洗漱。”
“那、那怎麽行呢，王妃！”女子們十分吃驚的聲音。
慕容芊芊一笑。“月兒性子就是如此，不慣人伺候。倒是吃的要精細些，昨晚過雲仙路靈力大失，你們照這方子去細細煮一碗補身湯來罷。”
“是。”齊聲應和的聲音，估計總得有十來人。應該都是伺候的宮人。
不愧是皇宮，這陣仗…慕容敲月大氣都不敢出，微微翻個身向內，暫時不打算起床。
她的社恐還需要適應適應皇家氛圍，並且也要想辦法捋一捋劇情。
穿了三年，才知道自己穿進去一本書裏，這種感覺…真是無話可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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