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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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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這還不夠。

她想, 她或者已經開始感受到戰爭的殘酷了——

方才那士兵在她面前倒下的時候, 她甚至都能感受到那濺到她手腕上的鮮血的溫熱。

她的心尖打著顫, 什麽也管不了、什麽顧不了了。

第一次, 錦頤像是要將心頭的所有憤恨發洩出來一樣,大聲叫嚷道:“TM的,紅七連的戰士們,都給我擼起袖子,用你們手裏的槍給我幹死這幫日本鬼子!”

什麽自持、什麽涵養,在這一刻統統見鬼去吧!

端著槍,奔著那些穿插在六二零團士兵裏的日軍們, 錦頤率先沖了進去。她用著手裏的槍, 用著剛剛裝滿的子彈, 一下又一下的打向那些日軍們。她的腦子裏真真正正的只有一個念頭——

消滅他們。

聽著錦頤和紅七連的士兵們幾乎嘶啞的喉嚨,看著他們狠絕而又有力的反擊動作,六二零團士兵們的心裏,開始不可抑制的觸動和動搖起來——

沒有人是想死的。

至少, 沒有人是想死在“不準動”這樣一個畫地為牢的指令裏的。

錦頤到來之前, 沒人敢輕易違背長官的命令,他們便硬著頭皮執行“不準反抗”的指令。

而現在,錦頤來了。

人大多是有從眾心理的,尤其在這生死攸關的時刻,誰又真正能夠毫無心理障礙的把命送到別人手上的?

“格老子的!老子今兒就打死你們這幫王八羔子!”

極度的壓抑之下,六二零團一排的排長忽然便怒吼了一聲, 一腳踹開了已經打到眼前的日本士兵,端起了自己槍上的刺刀,高高舉起,狠狠地刺下,剎那便叫那日寇斷絕了呼吸。

反擊這種事,有了第一個就有了第二個。

在一排排長的帶動之下,六二零團殘餘的士兵們也開始全力反抗,使得原本一面倒的形式立刻發生了轉變,兩邊的情況開始膠著了起來——

關東軍的士兵們很厲害,這一點,錦頤必須承認。

即便他們紅七連和六二零團的士兵們槍法極其精準,可那些日本士兵的槍法卻也並不比他們差到哪裏。最終,他們擊殺了所有的自西南方向的圍墻闖進來的日軍,竟然還是依仗了他們人數上的優勢——

是的,人數上的優勢。

自西南方而來的日軍士兵們,竟只有區區不過兩三百人。可就是這兩三百人的數量,竟差點叫六二零團的一千多位戰士們全體被滅。

幹掉了散兵壕裏最後一個日本鬼子,紅七連和六二零團的士兵們正想松一口氣,卻又忽然覺得哪裏不對——

怎麽大家都已經停了槍了,仍舊是有槍聲在不斷響起?

那槍聲離大家的所在位置很近,以至於給了大家一種,槍聲仍舊是從散兵壕裏發出的錯覺。

“連長,槍聲是從西面的營房裏傳來的。”

紅七連連裏的一個士兵,跟在錦頤的身邊,豎著耳朵認真的聽了一下,忽然伸出手,指著散兵壕一旁,由六二一團和六一九團共同居住的西面營房大聲喊道。

錦頤一聽,往西面走了走,立馬凝神去聽,果然便聽見不斷從西面營房裏傳來的叫喊聲。

“快,咱們快過去瞧瞧!”

再也不顧不得休息一會兒了,錦頤對著大家說了一聲,便領著大家一齊快步向西面的營房移動過去。

眾人一路快行,好不容易在幾分鐘裏接近了西面營房。誰知,他們都還沒接近營房院子前的大門,便瞧見有兩個團裏的士兵們,開始叫喊著逃竄出來了。

他們這個打著赤膊,那個光著雙腳,或大聲嚷著“日本鬼子打進來啦!”,或罵罵咧咧的罵喊著“媽個巴子!”,狼狽不堪,根本叫人一點也分辨不出,這就是東北軍的王牌七旅。

錦頤透過那院子的大門仔細望去,並不難發現,在他們身後的營房裏,不斷有日本士兵們在各個營房裏穿梭著,開槍著。

“謝連長,你咋還在這兒?你快帶著大家夥兒往東邊逃去吧!”

剛剛從營房裏逃竄出來的李二狗,惶然張望間看見了錦頤一行人,便立馬竄到了錦頤的面前,對錦頤急道。

明明他們離這西南方向更近,為什麽他們卻始終不曾起身集合?

錦頤沒有問。因為那答案,必然是他們早就得到上頭的指令了。

錦頤望望身前的李二狗,又望望同他一起逃出來的、極為稀少的士兵,她完全可以斷定,這些士兵們,絕大多數都是在睡夢裏、在毫無防備的情況下死去的!

“哎呀!謝連長,你聽俺一句!走,快走!”李二狗見錦頤似是還想領著眾人往營房裏竄去,連忙死拽著錦頤,一面拖著錦頤離開,一面對著錦頤身後的眾士兵們大聲叫嚷著。

於是,錦頤瞪大了眼睛,眼睜睜的看著那些日本的士兵們放他們離開,也不追上來,反而是各自從兵器庫的庫房裏抱了一大把槍支器械,便又翻墻出去了。

“轟隆!”

就在那些日本士兵們跳下圍墻的瞬間,自西面圍墻之外,突如其來的一顆小型炮彈,在西面營房裏瞬間炸裂開來。火光剎那間便席卷了西面營房所有的房屋。

這是要一一絕了第七旅的後路,這是不給北大營重建的機會!

驀地,錦頤楞住了,便也不再掙紮,由得李二狗生生將她給拖走。

在往北大營東面潰逃的路上,錦頤再一次看見了迎面而來的六二零團的團長。

他又來做什麽?他們不是已經準備好了“聽從指令”的嗎?錦頤回過神來。

那團長停在了眾戰士們的面前,連忙道:“日軍現下采取炮攻之勢,旅裏各營各團損傷慘重,大家不能再往東面逃去,只能是往沖到北大營外面去,我們才有一線生機!”

實際上,他並沒有一開始就隨著錦頤去到陣地作戰,並不是說他真就要放棄抵抗了,而是他要說服其他的營長和團長,同他一起去抵抗!

雖然,現在看來,這已經是有些晚了。

那團長說罷,便立馬開始分配起了任務。他讓六二零團裏僅剩下的火力排士兵找到備用的小炮炮彈,推至北大營的門口,準備要自己同著在場的這些士兵們來為大家打掩護,讓錦頤隨著旅裏殘存的其他士兵先行撤離!

“我不會離開的!”錦頤說道。

她一心要的便是驅逐那些日寇,在這種時候,她怎麽可能離開?!

“我們也絕不離開!”緊跟著錦頤,韓越立馬也跟著信誓旦旦的開了口。

在這樣的情況下要讓他們離開,同讓一個戰士丟掉他們的武器,拋棄他們的陣地有什麽區別?假如他們真這樣做了,他們跟個逃兵有什麽區別?

那團長張了張嘴,最後還是沒有說出什麽。

他當然是為了他們好,才想要讓他們跟著盡快離開的。可是,說到底,他並不是他們的長官,他又有什麽理由去阻止他們的動作呢?

沈沈的點了點頭,他也沒再猶豫,等推著小炮的士兵們都已經到了之後,他便立即帶著眾人往北大營大門的方向去了。

北大營的大門緊閉,灰土墻下鑿開了數個方形小洞,且每個洞裏安置有一個小炮。

團長命火力排的士兵們將炮彈給小炮先行安上,命令他們等待他的手令開炮後,便率著其他人爬上了墻頭。

錦頤和紅七連的士兵們跟著那團長剛一爬上墻頭,墻外便頓時槍聲大作。埋伏在外面的日軍們一齊開火,有的打在了土墻上,有的卻打在了士兵們的腦袋上。

“砰!”

子彈穿過腦袋的聲音。

李二狗死了。就在她的身邊,他從墻上直直的摔了下去。

僅僅第一輪槍擊,他便死了。

黑暗掩飾了太多!但此時此刻,她多麽希望現在仍舊是黑夜。至少這樣,她還能稍稍欺騙安慰一下自己。

子彈打在土墻上,帶起一陣灰土,十分迷眼。

除了錦頤,沒人註意到李二狗死了,也沒人能分神在意李二狗的死亡。

大家紛紛矮下身子,將自己掩到土墻上。那團長當即便示意火力排的士兵們放炮——

“轟!”“轟!”“轟!”

幾門小火炮火力十足,加之埋伏在北大營大門處的日本士兵本就不多,沒多久,他們就將那些日軍給壓制了。

錦頤從墻頭上翻身下去,落在李二狗依舊溫熱的身邊。

蹲下、身子,錦頤半攬著李二狗的身子,眼眶終於忍不住紅了起來——

“俺叫李二狗,他們都叫俺二狗子……”

她甚至還記得,那一天,他是怎樣在自己面前笑得鮮活的。

“起來,饑寒交迫的奴隸,起來,全世界的罪人……”

回憶著她領著紅七連的士兵們初到北大營的那天,錦頤的聲音無法自控的顫抖著,卻仍舊是固執的用沙啞的喉嚨歌唱著。

但凡是戰爭,必定都是會有犧牲的。

早在決定參軍的時候,她就有了這樣的覺悟。可是,這樣的事實,未免也太慘烈了些……

“滿腔的熱血已經沸騰,要為真理而鬥爭,舊世界打個落花流水,奴隸們起來,起來……”

錦頤仍舊在唱著,似是用這樣的方式,便能對這些烈士們的英魂聊以慰藉,便能讓她自己的心稍微舒暢一些。

李二狗死了,很多人都死了,未來的某一天裏,某一場戰爭裏,她說不定也會死。

他們究竟是為了什麽才心甘情願的放棄自己的生命?

為了華夏的勝利!

然而,在這一場戰爭裏,他們贏了嗎——

很久以後,在一位日本軍官的回憶錄裏,錦頤看到,“從當晚11點稍過開始,直到第二天拂曉讓出沈陽為止,華夏方面由省長公署幾乎是不間斷的用電話向我總領事館表明華夏官民均無抵抗之意,要求我軍停止進攻。”

甚至於,在這一天晚上,他們剛剛開始進攻的時候,連開槍都只是用的空包彈,目的便只是為了測試一下東北軍的反應。假如東北軍反抗激烈,他們便謊稱搞演習,就說是黑燈瞎火的搞錯了地方。

到了最後,竟是榮航的那一句“不抵抗”,才叫那些日本鬼子們更加肆無忌憚。

而在這場幾乎要讓整個第七旅覆滅的襲擊裏,日軍士兵總人數才不過是千餘人而已……

以五千多位將士的犧牲,換來的僅僅不過一千多個人,你說可不可笑?

他們哪裏是贏了?他們分明敗得慘烈!

所有人都沈默著,所有人都默哀著。或者,這同樣也是他們有史以來打過最憋屈的一戰了。

北大營大門內外盡是血一樣的紅,朝霞初上的天空,和血流成河的大地,全是紅彤彤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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