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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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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幼卿口中的游、行,是在第二日的上午舉行的。

同謝錦言和一些游、行的組織者一道,錦頤走在游、行隊伍的最前方。聽著身後那數十人堅定的步伐,聽著那一聲聲振聾發聵的吶喊,她是很難不將自己融入到那樣一種澎湃的氛圍中去的。

“上海屬於華夏!”

“請工部局予以上海人民合理解釋!”

原本,作為壯大氣勢和擴大影響力的存在,錦頤是不需要做什麽的,她只需要安安靜靜的同隊伍一起走到工部局的門前,甚至不需要吶喊。但最後,憑著那一聲聲的吶喊在她的耳際淹沒,她終究還是沒忍住跟著所有人一起喊叫出了聲。

向來心思冷靜平淡的人,是很難有如此慷慨激昂的時候的。但這一刻,她毫無顧忌的呼叫出了聲,那氛圍太能感染人了。

那樣的感覺,就好似一個路過球場的路人,他對眼下的那場球賽或者並不上心,但每當他看到球隊進球的時候,他同樣會感到激動。其中原因無他,只是他將自己融入其中罷了。

此時的錦頤就像是那樣的一個“路人”,或者她並不曾看好這樣的一場游、行,但當她真正身處其中的時候,她甚至忘記了算計得失、忘記了一切。她像是這數十位熱血學生中最普通的一位,以極其堅定的信念,以最為簡單的方式在吶喊著心中所願。

他們口中的口號或許算不上精練,語句也無法直擊人心,但那短短二十個字的口號所包含著的,卻是他們最為直觀的目的。

錦頤的嘴裏吶喊著,右手不斷的握拳揮舞著,在激憤和昂揚的同時,她只覺得心中前所未有的暢快。一種內心得到解放的暢快。而等她真正回過神,有意識的向兩旁望去的時候,卻發現街道兩旁不斷的在有人為了他們而駐足。

他們大都行色匆匆,或是要去上班,或是趕赴某一場約會。但最終,他們絕大部分都停下了自己匆匆的步伐。

晚清以來,民間發起的游、行活動從來不少,其中以文人發起為多。在這些游、行活動之中,有的是成功的,有的卻是失敗的。失敗的原因各式各樣,但成功的游、行大都有著同一個特征——

人心所向。

袁幼卿他們這次舉辦的游、行活動無疑是得人心、符合上海人民意志的。合樂裏事件是整個上海灘近年來排得上號的大事件了,尤其是在上海各方文人發表文章之後,利益糾葛更是牽涉到了上海的頂層人士。

是以,當那些駐足的人們在聽清他們這一游、行隊伍的口號時,多少都在心間產生了共鳴。任他是穿西服的,還是穿著麻衣大褂的,大多都自覺地加入到了游、行的隊伍之中。

待錦頤往身後望去的時候,游行的隊伍已然壯大不少。

自上海大學到工部局的距離算不上有多遠,任大家一步一步走得如何緩慢,也不過只花了一個鐘頭而已。

錦頤和謝錦言隨著袁幼卿幾人直直的站在工部局大門的前方,任身後的人潮將工部局門前的四周死死圍住,口中吶喊著的口號更是一聲比一聲嘹亮。

幾百人杵在工部局的門口中沒喊多久,那工部局的大門裏,便湧出了十位端著槍、小跑著跑出大門的印度巡捕。

他們列作一條半圓的弧形,用手裏的長、槍迫使著眾人後退,將游、行的眾人攔在了離工部局大門十數米開外的街道上。只等他們豎著槍筆直站定,那工部局的大門裏才走出了三個穿著講究的洋人。

那三人俱是一身用料精良的西服,渾身上下連一處褶皺也無。加之他們面上的神情俱是肅然,眾人粗略一瞧上去,倒是頗覺有些威嚴。

“謝,你們這是在在做什麽?瞧瞧你們把這裏的秩序弄得一團糟!我想你應該知道,擾亂秩序是犯法的!”三人中明顯占據著主導位置的那人,以極其流暢的英文對謝錦言質問著。

隨著他的話音落下,沸騰的人聲陡地安靜了下來。

顯然,他是識得謝錦言的。或者是某一場舞會,或者是某一場沙龍,總歸,他是認得的。

這個年代的國人對著那些洋人,總有一種近乎極端的推崇。那些出過國的文人們尤其如此。他們十分在意自己在那些洋人們心裏的形象,他們推崇洋人,自然而然的便也把洋人的看重當做成了某種榮耀。

此時,若換作是任何一個私心重些的人,大約都是不會強出這個頭。尤其像是謝錦言這樣明顯是得到了洋人們認同的,必定是打個哈哈,便任由此事翻篇了。

但是,謝錦言卻偏偏沒有如此——

在眾多狐疑的視線當中,他並沒有絲毫的畏縮的痕跡。相反,他大大方方的迎上了那洋人的視線,揚聲道:“布魯斯局長,我固然明白擾亂秩序犯法,但我以為,就合樂裏一事,您以及整個工部局都應當給我們上海的華夏人民一個合理的解釋!”

布魯斯之所以選擇了同謝錦言說英文,除了是因為他看不上其他那些人,也更是因為他的中文造詣不高。他自美國來到上海任職至今,不過才半年有餘。

關於這一點,認識布魯斯的人都知道,謝錦言當然也知道。

他是故意以中文回應布魯斯的。

懂得英文,或者可以算是他與人交流的一種技能,但只有他的母語,才是獨屬於一個民族真正的驕傲。

更何況,他並不蠢。站在他身後的所有人裏,大多都聽聞過他的才名,但真正知曉他為人的,卻是極少數的一部分人。而那些不了解他為人的人中,懂得英文的人則更是少數。

方才布魯斯獨獨用英文同他交流便已是叫那些人心生疑竇了,若他不能及時解釋清楚,那麽很可能他們還未和這些洋人爭執起來,便直接亂作一盤散沙。

縱使那少數懂得英文的人可以為他解釋,卻也總及不得他親自承認來得更有說服力些。是以,他短短的一句話裏,既是對在場諸位的解釋,也是對布魯斯道明眾人的來意。

布魯斯稍稍向右邊偏過頭去,聽著身旁的人將謝錦言的那一句話翻譯完後,便皺著眉,極為不耐煩的說道:“關於那件事,我和工部局都沒有什麽好解釋的。我們在昨天的報紙裏,已經解釋的很全面了。”

從一開始,他們便沒有澄清一切的打算。

他們不會承認自己的錯誤,因為華夏人民並不是他們的同胞。他們需要高高在上的感覺,不管是實質上的權力,抑或是心理上的聲名。

所以當布魯斯從自己的翻譯嘴中聽清了謝錦言的來意後,幾乎下意識的便是一陣不耐與不喜。甚至,在他的眼裏,這些來“鬧事”的華夏人們都是有些不識擡舉的。這件事,原本是可以不了了之的,他們原本是可以“相安無事”的。

他的這份思緒在他的神情上表露無遺,幾乎讓參加游、行的所有人都感到了萬分羞憤——

他的神情太過理所當然,似乎反倒是他們這些想要討回公道的人,才是揪著過去的事不放,才是真正的無理取鬧。

登時間,所有人都以一種極其憤恨的目光怒視著不遠處的那三個洋人。但是,任心中的怒火如何燃燒,偌大的街道上卻始終是死寂一般的沈默。

華夏的國門是被這些洋人打開的。華夏的國門是被這些洋人們以一種強橫到無法抵抗的姿態、以一種近乎於屈辱的方式被迫打開的。

這樣的念頭太過清晰,使得他們縱然憤怒,縱然心潮澎湃,卻始終難以生出與之較量到底的勇氣。

至於謝錦言,他雖沒有那樣多的顧慮,但除卻學術問題之外,他始終是不善於與人爭辯的。早在布魯斯嘴裏的話剛說出口的時候,他便已是啞口無言。

錦頤站在原地等了許久,見四下終無一人肯堂堂正正的站出來與布魯斯爭辯,最終只得自己向前邁上一步,迎上了布魯斯疑惑且挑剔的目光——

“因為布魯斯先生您,我這才知道,原來美國竟也是一個虛偽的國家。”

為了更直觀的對布魯斯形成沖擊,她並沒有如同謝錦言那般,而是選擇了用英文與布魯斯進行對話。

她很清楚,這游、行一事,要麽,便是不做,要做,便只能成功。

若是不做,他們便還能繼續站在道德的制高點上去譴責工部局的這些洋人們。但只要他們做了,他們便是再沒有其他退路了——

他們鬧出了那樣大的陣仗,他們的隊伍裏有著來自各個階層的人士,他們代表著上海華夏人民的態度。他們無法退縮,無法妥協。

否則,那便是他們錯了。

在合樂裏的爭鬥是錯,以合樂裏為由對工部局的諸多詰責也是錯。從此上海的華夏人同洋人,便更無公平可言了。

這是一次沒有退路的“戰爭”。

錦頤一口流利的英文說出口來,所有人都是詫異的,沒有人想到她會在這樣的場景下出聲。等到那些懂得英文的人,將錦頤口中的話一字一字的翻譯著說了出來後,竟又忽地開始產生了些些的敬意。

就連那原本目光打量挑剔的布魯斯都挑了挑眉,感到十分意外。

只不過,到底是涉及到自己國家的。布魯斯的神情也沒輕松多久,便又立即揪在了一起,“你為什麽這樣說?”

……

作者有話要說: 這幾天在趕一篇論文,所以才沒有更新,寶寶們見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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