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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7章 麻辣小魚幹(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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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7章 麻辣小魚幹(一)

“白姑娘, 你請坐,我有事跟你說。”

陶婉平靜地說道。

陶婉雙目空洞,看不到白樺所在的位置, 只是用手指了指床鋪的一角, 示意白樺坐下。白樺突然被人叫住, 有些茫然。但還是聽勸坐了下來, 耐心聽著陶婉接下來要說的話。

“你肯定對我的身世感到好奇吧。”陶婉擁有一副好嗓子, 輕聲說話的時候如同吳儂軟語, 讓人聽到都不由得心頭一軟。

這樣溫柔的姑娘, 這樣動人的聲音, 卻在這麽年輕的年紀雙目失明。明明腹中正孕育著生命, 身邊卻沒有任何人陪伴, 何其孤單。

若是說白樺不好奇陶婉的身世,那未免太不誠實。但白樺深知不應該去戳人傷疤的道理, 一直也沒有主動過問。但眼下既然陶婉想要傾訴,白樺也樂意做一名忠實的聽眾, 聆聽這個充滿神秘感的女人背後的傳奇故事。

在陶婉的故事中, 陶婉和丈夫趙稼軒是在一場燈會中結緣的。

陶婉家裏條件好, 爹娘也願意寵。在女子無才便是德的時代裏, 陶婉上過私塾也見過世面, 絕非尋常以夫為天的女子所能比得。

可凡事總有例外。

燈會之中,不知是誰打翻了燈籠,竟引得熊熊烈火。火焰順著連成一排的各色各樣的花燈燒成一片, 將前來賞燈的游客的去路完全堵住。

正在津津有味地猜字謎的陶婉一不留神便與閨中密友走失了方向,等到陶婉察覺時, 火焰已經將她的附近全面包圍,她找不到任何出去的路。

女子不能參加科舉, 陶婉空有一腔才情卻無處施展,最後還要落得個燒成灰燼的下場。陶婉忍不住為自己將要面對的結局感到悲愴,不由得便落了淚。

既然無處逃生,索性珍惜最後的時光,在這世界上留下點什麽。

陶婉拿出方才猜燈謎用的紙筆,寫下了臨終的四行絕句。濃煙滾滾湧入陶婉的鼻腔,搶占著肺中為數不多的氧氣。陶婉不願意這首小詩跟隨著自己一同香消玉殞,索性用盡最後的氣力,將這紙揉成團,順著火焰的上方扔了出去。

下一秒,陶婉就由於缺氧而意識迷離,她甚至無法確認自己是否使出了全力,讓小紙團如自己預想中那樣扔到了火焰還沒有燒到的地方。

不知過了多久,有人輕輕拍打著陶婉的臉龐,試圖將她從昏迷中喚醒。

陶婉的意識並沒有完全蘇醒,來人見狀,幹脆將陶婉打橫抱起,將灑滿水的床褥再次披在身上,趁著火焰將他們完全包圍之前,找到了一個火焰中的縫隙,僥幸逃生。

陶婉蘇醒時接連咳嗽了好幾聲,才將體內的濃煙和濁氣全部吐了出來,好不容易從這場意外的火災中撿回了一條命來。

沒有意識到自己得救的陶婉,看到眼前風姿絕塵的黑衣男子,還以為自己已經下到了陰曹地府,眼前這人,正是話本子中的黑白無常之一呢。

於是,陶婉開玩笑道:“凡間的話本子倒是把你說醜了不少。”

趙稼軒聽了陶婉這沒頭沒腦的一句話,還以為這姑娘是還沒從夢魘中清醒過來,下意識地想要伸手去試探一下陶婉的鼻息。

誰知趙稼軒的手指還沒有碰到,陶婉就反應特別強烈地躲閃了一下。

“你這無常倒是學會了人間的壞毛病。”

陶婉輕嗤道。

意外橫死已經很慘了,來到了陰曹地府還要被黑白無常揩油。是可忍,孰不可忍,就連好脾氣的陶婉都有了幾分火氣。

陶婉接二連三地語出驚人,趙稼軒也終於尋思出來不對勁。聯想起自己救下陶婉時,她已不省人事的模樣,估計是不知道後面的事,以為自己沒逃出來呢。

再聯想起陶婉口中的“話本子”與“無常”,趙稼軒福至心靈一般,想明白了陶婉心中所想,忍不住輕笑出聲。

陶婉見眼前的美男子揩油不成,反倒是笑出了聲,一臉的莫名其妙。這陰曹地府就是和凡間不一樣,就連人的腦回路都這麽清奇。

看到了陶婉的可愛反應,趙稼軒輕笑道:“你掐一下自己的胳膊,看看疼不疼。”

陶婉不疑有他,當真掐了一下,隨之吃痛,叫了一聲:“啊,好痛……哎,不對,我不是已經死了嗎?為什麽我還會痛?”

陶婉看看趙稼軒,又看看被掐腫了的胳膊,終於反應過來,她哪裏是到了陰曹地府,是被人從火場上救了出來,正在被救命恩人嘲笑呢。

一時之間,陶婉對趙稼軒的感情相當覆雜。

因為這個人既救了她,又看了她笑話,讓人不知道究竟應該感恩還是報覆。

幸而趙稼軒生了一副好皮囊,風光霽月的模樣,身段頎長,使得陶婉終究還是克服了剛才被他笑話的別扭,擺正了心態,向他作揖致謝。

誰知趙稼軒卻一副調笑的神態,問道:“我這個陰曹地府的無常,好不好看?”

陶婉沒有說話,卻被緋紅爬滿了臉頰。

月上柳梢頭,人約黃昏後。借著月色,兩個少男少女在萬千燭火的掩映下,悄悄地親密,偷偷地互訴衷腸。

後來熟悉了陶婉才知道,多虧了她身陷火場時寫下的那封矯情的絕筆詩詞,若不是那個拋出去的紙團正正好好滾到了趙稼軒的腳下。趙稼軒也不會被她的才情所吸引,產生沖進去救人的沖動。

文章憎命達,趙稼軒之所以會被陶婉的詩詞所觸動,正是因為與陶婉相似的個人經歷。

趙稼軒本是一個不安於現狀之人,今生的抱負是先治國而後平天下,從此常伴君王左右。可偏偏爹娘過世之前,拉住了趙稼軒的手,逼迫趙稼軒立下毒誓:今生今世不忘祖宗基業,要將趙家的紡織技藝代代傳承,經久不息。

因此,當聽到陶婉所說的,身為女子無法報效家國,只能囿於鬥室之間相夫教子的痛苦,趙稼軒有種惺惺相惜的感覺。

兩人相見恨晚,從琴棋書畫聊到詩詞歌賦,因為志趣相投,所以越走越近,直到最後私定終身,一切都是那麽的水到渠成。

只是陶婉沒有算到爹娘的極力反對。作為家中獨女,陶婉的爹娘哪裏舍得她遠嫁他鄉,為了阻止陶婉嫁過去不惜以斷絕關系相逼。

“你若是非要嫁過去,你就全當沒有我這個娘。”

這是陶婉遠嫁趙家村時,陶婉的娘放過的狠話。只因為趙稼軒無父無母的可憐身世,陶婉心中便起了憐愛之心,向趙稼軒許下了一生一世的諾言。

說服爹娘的這條路走不通,陶婉便在一個爹娘外出的雨夜,踏上了趙稼軒帶她私奔的馬車。

趙稼軒無父無母,本是無根之人,也無所謂家在何方,兩人便在一處山林間的隱蔽處定居。兩人男耕女織,好不般配。

大部分時間趙稼軒和陶婉都天天依偎在一起,做著各自的事情,好像這樣永遠也不會煩,永遠也不會累似得。

時間在他們的身上好像被按下了靜止鍵,兩人甜甜蜜蜜的一起度過了一年又一年。

偶爾趙稼軒需要下山去采買食材,陶婉也會給趙稼軒帶上幹糧和幹凈的水,以及趙稼軒最愛吃的零嘴兒——麻辣小魚幹。

這道麻辣小魚幹將山泉水中的小魚用花椒、茱萸、白糖等調料仔細腌制後,再在熱油鍋中反覆煸炒,讓調料順著魚肉的紋路腌入肉裏,每一口都滋滋冒油,每一口都甜辣入味。

不僅僅是單純的辛辣,陶婉做的這道麻辣小魚幹還保留著魚肉本身的鹹香,融入了茱萸的辣、花椒的麻、白糖的甜、魚肉的香。

輕輕一咬,魚肉爆汁般鮮甜,回味帶著濃厚的辣味,帶給舌頭微微的酥麻,美味深入骨髓,讓人渾身舒暢。

趙稼軒每一次下山時,都帶著陶婉帶給他的麻辣小魚幹。這個零嘴兒相當下飯,用它配著幹糧吃,竟不比正餐差多少滋味。

趙稼軒和陶婉就這樣偏安一隅,一年年走過了無數個春秋。

可天有不測風雲。

爹娘相繼去世的噩耗終於還是在一次下山時,傳到了陶婉的耳朵裏。

那一刻,陶婉如五雷轟頂,頃刻間雙膝跪地,仰天長嘯,悲痛欲絕。

在陶婉的想象中,她會慢慢地說服爹娘接受趙稼軒的存在,就算眼前說服不了,以後爹娘也會慢慢地接受他們的相愛。

她只是暫時地逃避,以後會跟娘解釋清楚……

可哪來那麽多以後呢?

陶婉早已在不知不覺間,見過了爹娘的最後一面。

陶婉來到爹娘的墳前,哭得痛不欲生。甚至有那麽一瞬間,陶婉覺得倒不如在他們的墳前,把自己也埋進去算了。

也好過後半生被終身折磨。

趙稼軒本是無父無母之人,陶婉又早早地失去了爹娘,兩人在一起以後,逢年過節的時候,家裏總是格外的冷清。

一是無兒無女,沒有兒孫滿堂,二是無父無母,沒有高堂可拜。

好在過年的時間,無非那麽幾天,只要有人陪著,總不算太差。

若是生活就一直這樣過下去,陶婉雖然因為與趙稼軒私奔一事有愧於父母,但到底也能因為趙稼軒的陪伴,強撐著把日子過下去。

可命運的齒輪再次轉向了讓陶婉崩潰的方向。

一日,陶婉向往常一樣做工,一邊紡織一邊與一旁做著同樣活計的趙稼軒說著閑話逗悶子。因為開春時做的成衣賣了個好價錢,鍋裏還燉著一鍋犒勞他們辛勞的排骨。

鍋中汩汩地冒著熱氣,沒一會兒便傳出來了肉香。

陶婉和趙稼軒日子過得清苦,平日裏很少能吃到肉,因此兩人都被這噴香的排骨勾走了魂,沒一會兒便要往那排骨鍋中瞄上一眼。

最先坐不住的人是陶婉。

陶婉假模假樣地站起來,對趙稼軒說道:“我去那邊看一眼肉熟了沒有,悶久了把鍋悶壞了可就不好了。”

“是,娘子說得在理,為夫也在擔憂這事。”趙稼軒應道,輕輕勾了唇角,笑容如沐春風:“娘子,不如我們早點吃飯吧,早點把碗洗凈了收進櫃裏,也省得放在外面占地方。”

兩個文化人說話相當講究,什麽鍋啊碗啊的,說到最後無非就是一個“饞”字。可正當香噴噴的排骨終於如兩人所願上桌的時候,門口卻忽然傳來一聲聲沈重的敲門聲。

兩人目前雙親都不在了,也沒有什麽要緊的朋友會知道他們隱匿於山中的事情。

敲門聲愈演愈烈,從一開始的沈重到後來的急促,後來終於等不耐煩了,幹脆直接把門暴力推開了。看到來人,剛夾了一塊排骨的陶婉的顧不上吞咽,直直地讓排骨掉在了地上。

陶婉和趙稼軒還不知道,從這一刻起,命運的齒輪開始轉動,兩人的命運變得截然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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