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拂曉

院裏的落葉隨著秋風揚起又落下,樹幹都已經光禿禿,可沈妍不知道從哪買來好幾顆樹苗,沈妍本想自己挖坑,但被沈渡搶過鐵鍬。

雲景下朝回來時沈妍已經把樹苗填進坑裏。

“做什麽?”雲景遞給她一條手帕,“擦擦手。”

“種樹啊。”沈妍拍拍手上的塵土。

“秋天種樹?”

“不行嗎?”沈妍雙手叉腰,“我一定能護好它。”

“行,你想冬天種樹都行。”

“冬天也能種?”

“南夏的冬天比較暖和,或許可以吧,我沒試過。”

從前在錦陽王府只是澆水,幾乎沒有種過什麽。

沈妍問:“桃樹要長多久啊,我明年能見到它開花嗎?”

種花種草還是雲景在行,“明年不行。”

沈妍頓時垮臉,“啊,要多久啊,我不會看不到它開花吧。”

“大約是三年。”雲景將手附在她的後腦勺,“總會見到的。”

沈妍的語氣忽然語重心長,“希望吧。”

雲景自言自語道:“會見到的。”

大紀的冬日來得很早,十月份就開始飄雪,可南夏到了十一月還是天氣暖洋洋的。

沈妍每天就喜歡拖著睡椅去院裏陪著樹苗曬太陽,有時候曬得舒服就會直接睡過去,雲景回來時會先摸摸她的體溫,然後再抱她進屋睡。

連雲景都開始發覺沈妍現在每天睡的時辰越來越長了,但又無可奈何,沈妍醒的那三四個時辰除了吃飯喝藥就只夠藥浴了。

十二月一到,氣溫驟降,差點把院裏的樹苗凍壞,沈渡只能裏三層外三層的捆細麻繩,生怕沈妍睡醒瞧見凍死的樹苗會氣急攻心。

可沈妍幾乎沒有醒著的時候了,也極少能瞧見樹苗的長勢。

雲景一下朝就陪著她,壓了好多折子都沒批,只會抱著她,說些有的沒的,也不知道她能不能聽見。

小寒那日,沈妍出奇地醒得早,是被窗戶的風聲吵醒的。

雲景早早上朝去了,沈妍也懶得使喚下人,打算自己去把窗關上,剛伸出手去就被冷風刮了一道。

這麽冷的天,也不知道桃樹能不能撐過去。

本打算關了窗繼續睡,但還是披了鬥篷出門去。

沈妍蹲在樹苗邊自顧自地說著,“你能不能長快些,我怕見不到你開花。”

樹枝被風吹得刷刷點頭,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聽懂了。

沈妍又說:“見不到開花也沒事,長得快些,替我陪著點他,他那麽愛養花養草的,一定很喜歡你們。”

寒風鉆進鬥篷裏,沈妍不禁咳了幾聲,沈渡立刻勸道:“小姐進屋吧,外頭冷。”

知道自己禁不住風,也乖乖聽話進去烤爐子。

沈妍睡不著了,只能拉著沈渡聊天。

沈渡不愛說話,只能沈妍先開口,“侯爺說南夏的冬日不冷,我怎麽瞧著,和大紀的差不多。”

沈渡回道:“聽府上的人說,今年的冬天比往常冷上許多。”

沈妍抱怨道:“真倒黴啊,還以為能過個暖和的冬天。”

“或許明年的冬日就會暖了。”

沈妍半晌無言,嘆氣道:“我怕瞧不見啊。”

“瞧得見的。”沈渡不怎麽會安慰人,笨拙地答,“一定能瞧見的。”

雲景沾著寒氣入屋,沈渡瞧見識趣地退了。

雲景將鬥篷掛好,“今日醒得這般早?”

“嗯。”沈妍將自己的手爐遞給他,“自己醒的。”

雲景沒接,反倒是抱住她,“好些沒有?”

“還行吧。”沈妍只能將手爐揣回兜裏,“一直都是老樣子。”

“我讓禦醫來給你瞧瞧?”

“算了,看來看去不都是那樣嗎。”

雲景默不作聲,他也實在沒辦法了,看病求藥,上香祈福,開壇作法,能試他都試了。

沈妍問:“話說,今年冬天那麽冷,什麽時候才會下雪?”

“南夏幾乎沒下過雪。”雲景回她。

“那就好,我還怕落雪壓壞的桃樹。”

“放心,定能讓你瞧見它開花的。”

“嗯。”

一連幾日,沈妍都醒得早,雲景覺得,許是慢慢好起來了。

只是大寒這日,沈妍一整日都未醒,雲景召了好幾位禦醫,也不明說,就各自面面相覷低聲討論,不用說,雲景也知道是什麽情況了。

當大夥都以為靖安侯會大發雷霆地趕走他們時,雲景只是摟著沈妍,輕飄飄地說:“都下去吧。”

雲景給她換了一身紅,白色太晦氣了,還是紅色比較喜慶。

雲景抱著她,毫無困意,直到聽見打更的聲音,沈妍才緩緩睜開眼。

“幾時了?”沈妍的聲音小到幾乎快要聽不見。

雲景的臉貼在她的額頭,淡淡地回道,“子時了。”

“你不睡嗎?”

“不困。”

“我想出去看看。”

“好。”

雲景給她披了一件鬥篷,讓人備了躺椅。

沈妍就睡在躺椅上望天,兩人出奇地沒有說話,只有風從耳畔呼嘯而過的聲音。

許久,沈妍才緩緩說:“我覺得,要下雪了。”

“嗯。”

雲景如同往常一般上朝,以往雲淮都會過來打趣,但聽聞靖安侯府的事情後,大家都是默默地沒有與他交談,皇帝也在退朝後留下了雲景。

皇帝從高位上走下來,坐在臺階上,與他平視,“昨日聽太醫說,她情況不大好,如今可還行?”

雲景垂著眸子,瞧不出神色,“挺好的,回家去了。”

“回家?”

“嗯。”雲景應道,“回她自己的地方去了。”

皇帝沒聽懂他的意思,但也沒多問,只安撫了幾句就讓他回家處理後續的事情。

雲景借機提出了回封地的請求,“我想回錦陽了,我父王母妃都在那,阿妍也很喜歡那。”

如今天下局勢分明,不再需要他東征西戰,皇帝擺擺手,隨他去了。

雲景出宮路上瞥見宮墻角還有沒有化凈的殘雪,薄薄的一層,就像今日看到的那樣。

靖安侯府沒有在府門掛出白緞子,而是在幾日後舉家遷往錦陽,而後,不再回過南陵。

雲景在當初錦陽王府的舊址上修葺起新的宅子,院裏是沈妍當初種下的桃樹。

沈妍喜歡它們,雲景就一直養著,直到瞧見它們開花結果,還會用它們做桃花酥。

不過他嘗了一口,不太好吃,沒敢擺在祠堂裏。

沈渡也不愛在府裏,掬衣帶他去旌羽衛裏轉了一圈之後就很少回來了,不過他比較黏沈妍,如今沈妍不在,他也沒有回來的必要了,只有在年關時才會回來,因為他說,這是他的家。

雲景不知道哪裏才是他的家。

南夏是個不下雪的國度,可在很多年後,又飄起了一場雪。

雲景走在街上,看見孩童伸手去接落下的雪,嘴裏還不停地感嘆。

人群中,雲景似乎聽到一句。

“好多年前也下過一場雪。”

是啊,好多年前,也下過一場雪呢。

……

“我覺得要下雪了。”

“嗯。”

“壓壞我的桃樹就慘了。”

“我看著它,壓不壞的。”

沈妍沒再說話,眼睛半闔著,雲景摟著她,輕聲說:“等我去找你。”

沈妍搖搖頭,已經沒有力氣說話了。

天開始紛紛揚揚地落雪,沈妍唇角微微揚起,聲音小得只聽得見語氣聲,“我就說,要下雪了。”

“嗯。”

地上落了一層雪,將沈妍散在地面上的衣角蓋住,大紅的衣裳在雪裏更為觸目。

“幾時了?”沈妍問。

“寅時了。”

沈妍張著嘴似乎在說些什麽,雲景偏過頭去看她,見她眼裏泛著光。

“天快亮了。”

“嗯。”雲景克制自己的情緒,“就快亮了。”

沈妍的聲音如同夢囈,讓雲景不得不湊近才能聽見。

“阿錦,我…真舍不得啊。”

雲景小心翼翼將她擁在懷裏,縮在那一方小天地內,頓時覺得喉頭哽咽,緊閉著嘴唇,肩膀忍不住微微顫抖著。

院裏突然傳來一聲哭泣,是一種抑制著又終於抑制不住的哭,從最初的低聲抽泣到最終撕心裂肺的大哭。

拂曉過後,天光大亮,屋檐上的細雪已經化開,如同從未來過一樣。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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