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巧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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巧遇

南市街的甜水巷素來熱鬧,珠寶衣裳、胭脂水粉這些女人家愛的玩意兒,全在巷子裏擠著。

陶蓮一路行來,見道上人來人往,自家鋪子門口還排了老長的隊,心中的憂慮總算散去不少。

她本也不想這麽著急地去收租子,實在是年節將近,家中的用度也大了,裝錢的口袋一日比一日輕,夫婿張烈又是個諸事不管的,家中大小事務,都是她裏裏外外地操著心。

管錢的人對自己總是苛刻些。

她家的兩間鋪子,雖說都租給了賣布匹衣裳的店家,但她自己卻老穿一身灰蒙蒙的比甲襖裙,一看便知是三四年前的式樣。

鋪子裏客多,掌櫃和夥計們都忙得腳不點地,她等了半晌,黃掌櫃才得空把租子錢拿出來交給她。

銀子到手,想著還有一間鋪子要去,她道了謝,正想著離開,黃掌櫃卻將她請到一邊,指著對面一處道:“東家你看,這段時日老有人盯著我的鋪子,就是那個穿小廝短褂的。”

陶蓮望過去,對面是間珠寶鋪,穿短褂的小廝正對他們站著,可頭卻向身後扭過去,沖珠寶鋪有一搭沒一搭地瞥,像是故意躲開視線,怕人察覺自己正盯著黃掌櫃的衣裳鋪。

“一開始,小人還以為是對家派人來打探消息,但日子一久,小人卻覺得不對。”黃掌櫃帶著陶蓮回到櫃臺前。“若是真來打探鋪子裏的消息,他早就應該進來仔細瞧瞧。可他並沒有,只是在對面站著,像是在看小人的鋪子生意如何,能不能繼續在甜水巷做下去。”

陶蓮不解:“這是什麽緣故?”

“小人想來想去,多半只有一個,那人的主子和東家有舊怨,所以打的並不是鋪子的主意,而是租子的主意。”

陶蓮還是不大明白,黃掌櫃繼續道:“前兩日雪下得又急又大,差點把巷口都封了。路上濕滑,來得客人就少了大半,小人冷眼瞧著,那小廝面上也不大高興。

可今日雪一化,來客多了,這人就高興得很。東家你說,這不正是在打租子的主意麽!”

陶蓮這才恍然大悟。

若真是黃掌櫃的對頭派來的,應該是鋪子的生意越差,他越高興才是,斷沒有反過來的理。

只有那人心裏念的是租金,才會盼著生意興隆。

可這間鋪子是她家的,房契都在她手裏握著,誰會打起這個主意來?

見她皺眉不語,黃掌櫃道:“東家近日可是得罪了什麽人?又或者是家中用度周轉不靈,想著要賣鋪子換錢?”

陶蓮搖頭:“我家不曾得罪什麽人,也沒想賣鋪子。”

“那這就怪了……”黃掌櫃撚著須,一臉的想不通。

“你們說的那人,是個武將家的小廝。”

櫃臺邊傳來一個柔婉的女子聲,陶蓮吃了一驚,忙回頭去看,見一名侍女打扮的小姑娘捧著塊煙羅紗,正立在櫃臺前,似乎是要結賬。

那張清秀的臉上浮了些笑意:“二位別怪我多嘴,實在是方才我進門的時候,就瞧見你們不住地往對面看,我一好奇,也跟著瞧了瞧。”

她擡了擡手中的煙羅紗:“後來我挑好了布,本想過來結賬,可你們還在說那小廝的事,我沒尋見插嘴的機會,就站在此處等了等。可那聲音自己跑到我耳朵裏來了,對不住,我實在沒想偷聽的。”

見她說得誠懇,陶蓮忙笑道:“姑娘,千萬別說什麽對不住的話,倒是我們只顧著閑談,耽誤了給姑娘結賬。”

黃掌櫃趕緊接過那塊煙羅紗,親自打包,想起方才她說那小廝是武將家來的,便給陶蓮使了個眼色,催她細問問。

陶蓮心裏也正有這份打算,壓低了嗓音道:“姑娘,我是個不大懂官眷宅事的,敢問姑娘怎麽瞧出那人是武將家的小廝?”

那女子見問,也是大方:“我家姑娘這兩年在京中住著,時常去各家各戶的花宴詩會走動,又和好些個文臣武將的家眷做著農具生意。

姑娘時時處處都帶著我,見得多了,自然也就知道,武將家的小廝多半穿些短褂。俗話說,仆隨主,所以他們的衣衫也都是輕便的樣式。”

陶蓮和黃掌櫃忙伸長了脖子去瞧,果然發現那小廝身上的短褂比尋常門戶的短了一些,手腕腳腕的纏繩也更寬,綁上後不容易散。

“原來一件小廝的衣裳,竟也有這麽多的講究!”陶蓮忍不住小聲驚呼,拉住那女子拜謝不已。“多謝姑娘指點,姑娘見過世面,真叫我羨慕。敢問姑娘姓名?不知姑娘是哪家官眷的身邊人?”

“我叫餘照,我家姑娘是昭武方將軍的女兒。”

陶蓮低頭細思,忽然想起什麽:“莫不是那位同梁王爺斷親的方姑娘?如今做著大水車的生意?”

餘照微微笑道:“正是。”

黃掌櫃一聽,激動得半個身子都探出了櫃臺:“小人還知道,方姑娘在劉家花肆,給王娘子擋過刀!”

“竟還有這樣嚇人的事!”

陶蓮催著黃掌櫃飛快說完,摸著心口嘆道:“方姑娘果然是將門虎女,真真叫人敬佩。說起來,我家老爺年少時也從過軍,那會他就知道,漠北有個讓戎族聞風喪膽的方將軍。只可惜後來他脫了軍甲,沒那等機會見到方將軍。”

餘照故作驚訝:“原來這位娘子的夫君曾參過軍,我家姑娘如今獨自在京中住著,往來的官眷雖多,可都是些清流家的娘子、姑娘,每回談的都是些家長裏短、水粉針線,沒人愛聽她從前跟著父兄在漠北時的見聞。唉,甚是孤單呢。”

“那真是可惜了。我夫君在家中也常說些他在軍中時的趣事,可算到底,只有我和女兒願意聽他扯兩句,旁人再無興致的……”

陶蓮陪著嘆了幾聲,黃掌櫃包好了煙羅紗,餘照急著家去,很快告辭離開。

出了衣裳鋪,她沿著巷子走了一會,見左右無人註意,身子一轉,拐進右手邊的窄巷。等了不多時,方才在珠寶鋪門口張望的小廝也跑了來,頭一擡,竟是毛大樹!

“陶蓮走了嗎?”餘照小聲道。

毛大樹連連點頭:“我等著她走了,才趕來找姐姐的。餘姐姐,我照姑娘的吩咐,在衣裳鋪對面蹲了五日,可那黃掌櫃像個沒事人一樣,莫不是不在意吧?”

“怎麽會!”餘照笑道。“人家黃掌櫃早就盯上你了,還猜了老大一通。要不是我今日特特上門指點他們往武將家小廝的方向忖去,只怕他們還以為那陶娘子遇上什麽仇家了呢!”

毛大樹這才放了心,可臉上的神情松快了不多久,眉頭又皺起來:“餘姐姐,你說這張烈會來找姑娘麽?”

餘照卻並不擔憂:“吊了餌的鉤子已經放出去了,現下就看這魚可願上鉤。不過,就算他不來,姑娘也有法子釣他。”

離開衣裳鋪的陶蓮,卻對這背後的彎彎繞繞一無所知。

餘照的話在她心裏起起伏伏,先是那武將家的小廝,後來又是方如逸無人可談軍中趣聞的憂愁。

她出身京中尋常人家,張烈也沒有一官半職,兩人都不識得什麽武將,細思半晌,她還是疑惑那小廝的來歷。

直到將第二間鋪子的租銀收來,她忽地想起,自家小叔子不正做著武將麽!

可小叔子官運亨通,弟媳婦王梨花手裏頗有幾個莊子,銀錢用度定是不缺的,怎會派人去她家的鋪子對面蹲守?

沒道理啊!

她性子純善,一向不願用小人之心度他人之腹,見此事理不出個頭緒來,便暫且丟開不想。

鋪銀收到了手,今歲的年節便能舒服地過,她心裏一高興,腳下的步子也輕快了,不到一刻鐘,就進了自家院落。

進門一瞧,女兒張盈正挽著袖子,蹲在院中一只大木盆前腌白菘。

家中只一個使喚老婆子,兼著洗衣做飯的職,年下事多,張盈雖是張烈的獨女,可卻沒那等大小姐脾氣,讀完了書,就出來幫著大人幹點活。

“盈兒,你爹呢?”陶蓮關上門道。

張盈把手上的鹽抹掉一些,湊到母親面前小聲道:“爹爹早起去給祖父祖母請安,不知怎的,祖母竟在屋子裏鬧起來。爹爹挨了一場罵,也不幫女兒腌白菘了,只在房中坐著生悶氣。”

陶蓮眉頭微皺,心裏不大舒服,擡頭瞥見自己的寢屋房門緊閉,隨口道:“好,我知了。家裏的白菘多,你要是搬不動就先放著,等我和王婆子閑了再腌。”

張盈答應著去了,陶蓮卻走到寢屋前推了推門。

門沒關嚴實,一推便開,她進屋一瞧,張烈正捧著部兵書,坐在案前心不在焉地翻來翻去。

陶蓮心中嘆氣,面上卻努力笑道:“夫君,鋪子銀我都收來了,家裏缺什麽,我們過兩日帶盈兒上街買去,如何?”

張烈胡亂應了一聲,雙眼盯著書冊,怔怔發楞。

“夫君,你猜我今日在黃掌櫃的鋪子裏,碰上誰了?”

張烈強打精神:“誰?”

“方將軍女兒的貼身侍女。”陶蓮走過去道。“就是你常提起的,那位鎮守漠北的方將軍!”

張烈一楞,雙眼突然亮了:“方將軍的女兒還在京中住著?”

“可不是麽!”陶蓮搬來一只木盒子,把今日收來的銀兩裝進去。“你看你,整日就在家待著,對京都裏的事半點也不知。”

她把盒子塞進床頭上的小櫃子,回到桌案前:“那方姑娘如今做著大水車的生意,前段時日又救了王禦史的女兒,不知多少官眷爭著跟她往來。

可她的侍女卻說,方姑娘每回提起自己小時候在漠北隨軍的事,那些娘子姑娘就不大愛聽,她心裏也是沒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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