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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2章 煌煌燈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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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2章 煌煌燈火

桑蘿一點也不介意再多刺激一下,擡手一比,指了課室一側站著的沈寧、許文茵、陳小丫、沈銀和施巧兒五人,道:“這幾位想必你們不少人都識得,這是莊子裏學塾的先生。”

因為個子小坐在靠前排的盼娘一下子激動了,跟旁邊的馮家、鄭家小夥伴很小聲說:“我表姐!最右邊那個是我表姐!”

外頭圍觀的許老太太、陳婆子幾人也與有榮蔫,陳婆子今晚樂得嘴都快合不攏了。

對這幾個孩子,確實大多數人都認得,但也有少數不識得的,便有人低聲議論:“這麽小的孩子能教書?”

旁邊當即就有人反駁:“你不知道了吧,桑娘子邊上的那是阿寧娘子,桑娘子的小姑子,沒聽娘子方才說嗎?打小帶在身邊教的,她要是男孩兒,同她兩個哥哥一樣,州學也考得。”

“再旁邊那位許娘子,她爹是東福樓掌櫃,家裏幾個兄弟都在州學讀書,打小就讀書識字的。另幾個孩子,那也是桑娘子和幾位現在考進州學的學子一起教了好幾年的,當年在山裏就開始教了,早上一邊晨跑操練一邊背的都是……是,是,是叫什麽來著?”

趙老太太聽他卡殼,幫著就接了一句:“輪語。”

“對對對,輪語,讀起來特別好聽,就是聽不大明白。所以,別看人小,本事著呢!”

範妃娘側頭打量趙老太太一眼,天色暗,剛才沒細看,這會兒才看到老太太衣服上打著好些補丁。

還知道論語,挺稀奇。

裏頭桑蘿等議論聲微停,才道:“阿寧和文茵是基礎班的先生,負責白日學塾的課程,小丫、小銀和巧兒是夜裏這一班的先生。他們年歲是小,教不教得了你們不需我多說,你們聽上一堂課便知。而我要說的是,似她們這樣小小年紀,上一堂課也能從我這裏領到授課費十五文。

“啥?”外邊有人嗷一聲叫了出來。

一堂課十五文?

白天上一堂,晚上上一堂,這不就三十文?

半大孩子讀了書一天上兩堂課就有三十文了?

沒報名的難受了,尤其是那種家裏有女兒聽說之後想來的,家裏人卻覺得女孩子沒必要念書壓根沒報的,悔得腸子都要青了,兩腿虛軟著沒氣力。

明明不收學費的,學出來了怎麽都是出息,當時怎麽就不樂意?

是,是公爹說女兒沒幾年就要嫁出去了,讀書怕把心讀野,晚上往外跑也不合適。

是說晚上也可以編席編扇編籃子,做些縫縫補補的活計。

……

桑蘿敲敲桌子:“行了,我說這些呢便是告訴在座諸位,讀書有用,從方方面面來說都有用,買賣田地屋宅,寫個契約借據,哪一樣不要識字?不識字便只能求人,碰上年景不好或是家裏攤上點事想借點錢糧,因為不識字被坑田坑宅甚至把自己一家老小給坑進去的少嗎?”

“不少!”

“所以說求人不如求己,既然已經有機會讀書了,好好珍惜你們得到的這個機會,在這裏讀書便要守這裏的規矩,這個後邊有你們先生告知,做不到基本的守規矩的話,那我也只能請你離開。”

“好,我話便說到這裏,請陳小丫先生給大家上第一堂課吧。”

她說罷將講臺位置讓了出來,自己和沈寧幾人一起退到課室後方,看陳小丫授課。

……

陳小丫這一年十一歲,卻是六歲跟著沈寧啟蒙,十歲便在大興莊裏做起了小先生。講課嘛,人是多一點,學生裏還好些年齡大的,外邊更是許多人圍觀,但下邊不少都是自家莊子裏的人,她娘還做她學生呢,陳小丫很穩得住。

先自我介紹一番,接了桑蘿的話講了上課的規矩,而後說的便是夜課的特殊性。

“識字這一塊我們會分兩種方法來講,前一刻鐘趣味識字,以常用字為基礎,一天學兩個字,後邊的時間才是常規教學,從千字文教授,每周會有兩堂算術課。”

而後道:“今日要教大夥兒的第一個字,與每個人都息息相關,家家都有。”

轉身就在那塊頗醒目但大夥兒一直不知道是幹嘛用的黑板子上用粉筆畫了一塊簡筆的田。

由一個田字開講。

……

範妃娘在聽課,很認真的聽課,看著陳小丫在黑板上畫出一塊水田,那方方正正的圖畫旁邊,又被她引出一個田字。

以象形說字,甚至邀了幾個學生互動,上來用粉筆試寫田字。

田字著實易寫,粉筆也稀罕,大興莊長輩們捧場,莊外年歲小些的學生也躍躍欲試,先後點了三人上來寫字,課堂氛圍一下子活躍起來了。

等田字講過,她在水田上又畫了兩棵禾苗,從而由形到字,又引出苗字……

範妃娘直觀的看到了黑板和粉筆作為教具的好處,心下又嘆服,這看著不過十歲出頭的孩子,對著數十人講課這般從容老道,且還當真講得頭頭是道,桑蘿這是怎麽教的?

一轉頭,見旁邊的老太太也不自覺的探著脖子,聽課聽得是津津有味,聽一會兒課,又往課室一群學生坐的位置望個幾眼,眼尾堆疊起一串的褶子來,笑得那叫一個開懷和欣慰。

範妃娘心中一動,壓低著聲兒問:“嬸子,您家有孩子在裏邊讀書?”

“有,我兩個兒子是娘子家的幫工,小孫女和小孫兒去年就在莊裏跟著阿寧小娘子她們讀書了,現在我大兒媳和二兒媳也在娘子的粉絲作坊裏做女工呢,家裏就有八個讀書名額,另六個大的孫兒孫女就都來了,也是娘子好,體諒我們農事多,晚上上課呢,這燈油都得費多少。”

老太太早探著脖子數了,十二盞,數得她眼睛差點發花。

範妃娘一聽這老太太說八個讀書名額,登時就看向了趙老太太:“您就是阿蘿說的趙阿奶啊?”

趙老太太眼尾的笑紋生動的揚了揚,“是,娘子心善咧,給她家做長工她都百般照拂。”

可不就是心善嗎?天生一副慈和心腸。

範妃娘眼裏帶了笑,不過也佩服旁邊這小老太太,還頗有些不解:“我聽聞這學塾是不收學費,可書和筆墨紙硯總要花錢吧?八個孩子讀書?怎供得起?”

朝廷早早就讓辦學,州學和縣學陸續都開起來了,唯獨這鄉學遲遲開不起。衙門經費緊張,開支不起那許多先生的束脩是其一,百姓供不起,不那麽重視讀書,也沒那閑工夫讀也是個很現實的問題。

如今縣學和州學未來的生源都還停留在各州縣民辦的私塾那邊供給,能讀私塾的家裏條件也都不差,正兒八經朝廷想辦的鄉學反倒因為上述幾個原因嘗試著辦了三四家就沒後續了。

一處鄉學養一個先生,只三兩學生,這代價太高了。

倒是眼前這老太太,身上衣裳補丁撂補丁,兒子給沈家做長工,顯然家境並不多好,怎麽供得起這麽多孩子讀書?

範妃娘想不明白。

趙老太太側頭認真看了範妃娘一眼,先前天黑,她心思也都在課室裏頭呢,只知道旁邊站了個年輕娘子,沒怎麽註意,現在借著課室透出來的一點燈光再細看,和鄉下人完全不同,身上穿的衣裳料子和顏色也都頂好。

“娘子生在富貴人家吧?城裏出來瞧熱鬧的?”

範妃娘點頭:“家裏日子還成。”

趙老太太道:“咱跟城裏人讀書不一樣,也是桑娘子教的,窮有窮的讀法,我們家供孩子讀書沒怎麽花錢。”

窮有窮的讀法?

範妃娘眸光一動,問:“怎麽個窮讀法?書和筆墨紙硯省不了吧?”

這幾樣哪一樣都不便宜,書就不用說了,好書根本買不到,便是如今學風漸盛,一卷幼童開蒙的《千字文》也需得八百個錢,筆嘛,最便宜的也得三十多文,墨綻百多文一塊,紙如今比從前便宜一些了,不過最便宜的範妃娘記得也得六十文一刀。

墨和紙,這可都是消耗品。

“書不用買,我們自家做的竹簡,前頭兩個孩子用的書是阿寧小娘子幫著抄的書,後頭這六個找他們弟弟妹妹給幫著抄就行了,紙墨日常也不用,我們用沙盤或是石板寫字,沙盤用樹枝就行,石板的話就用毛筆蘸水練字,夏日裏最熱的那幾個月,幹得很快的,所以其實就是給家裏孩子買支毛筆,回頭再得買一塊墨後頭抄書,一家子兄弟姐妹輪著用,能用很久了。”

八個孩子呢,花個二百文左右買筆墨趙老太太還是舍得的。

她這邊一樣一樣說下來,範妃娘越聽眼睛越亮。

原來可以這樣!

趙老太太見她聽得認真,自己說起來也有勁兒了,壓著聲音道:“桑娘子待我們好,不過我們也識得好的,我家裏老漢帶著兒孫這兩日連夜做了三張課桌送來,你瞧前排那幾張,就是我們家比照莊子裏學塾的課桌做的,另幾張應該也是別家做的,我們家還接著做,給娘子這學塾裏做夠十張,大家都使使勁兒,這課桌就不需娘子自個兒再掏錢置辦了。”

——大家都使使勁兒,這課桌就不需娘子自個兒再掏錢置辦了。

範妃娘靈光一動,整個人都豁然開朗了,忽而笑著與趙老太太一揖,道:“您這話說得好,多謝了。”

趙老太奇怪:“謝啥?謝我家做課桌啊?那應該的呀。”

範妃娘一笑,轉頭就與身側的鐘嬤嬤道:“咱們回去。”

“不與桑娘子打個招呼嗎?”

“不用,阿蘿忙著呢,咱們先走。”

課室裏趣味識字的階段已經過去了,主仆幾人走了不幾步,便聽得女童領讀,數十人跟讀。

“天地玄黃,宇宙洪荒。”

範妃娘停下腳步,在朗朗讀書聲中回望課室窗口映照出的一小片煌煌燈火,眼裏也燃起了一簇光,與身邊女婢道:“明日一早請何長史來見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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