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6年秋, 又是一屆開學季。

猶記得去年這個時候, 對於卓清蓮來說, 出於好奇與好玩而考上了H大，與羅佑華重新相見。

有時候她在想, 如果沒有他們的再次相逢, 他們的人生可還會有交集, 或者說何時才能交集？

慶幸沒有交集得太晚。

根據安排，羅佑華還是帶上一屆考上來的學生, 中間因故找別人代課了將近一個學期。

見到喜愛的老師重新出現, 班裏的學生異常興奮。

老師後邊竟然跟著一個尾巴, 那尾巴光鮮亮麗的形象讓各位學生一下子都想了起來。

這不就是去年沒有報道的那位美女同學嗎？！

見這美女同學找一空位坐了下來, 學生們嘰嘰喳喳議論起來。

“咦，這是今年來報道了嗎？”

“以後跟我們就是同學了？”

“我感覺不像。”

“她怎麽會跟老師一起出現, 不會跟羅老師有什麽關系吧？”

“……”

對於卓清蓮來說, 周圍的議論仿似不是針對於她，眼睛只盯在講臺上那個男人的身上, 這個自己的枕邊人，於她跟前是那個溫暖體貼的老婆奴，沒想到在課堂上卻有另外一番魅力。

這樣的羅佑華讓她有些陌生，也有些驕傲。

總是中間幾年不見, 她在埋頭賺錢做事業的同時, 這個男人也在進步著，有著國外學習經歷的他，再也不是天水灣那個纏著讓她教外語的男人了, 現在的學識淵博讓她著迷。

男人柔和的目光射來，照進她如水的眸子，相視間男人的心更加蕩然。

自是想到了多年前，這個心尖上的女人給他打開了一扇新奇的窗口，也為他後來走出國門打下了基礎，如果沒有走出國門，該如何逃避那惱人的心傷，如果沒有走出國門，或許也接觸不到可以更快地搜集到王美珍父親犯罪的途徑。

下課後，卓清蓮走向臺前，不顧諸多學生在場，跨起了男人的胳膊，向外走去。

“啊，我就說嘛，她一定跟羅老師有什麽關系。”

“聽說羅老師的老婆，本來也是咱們學校的，不知道什麽原因就蹲監獄了。”

“那會不會與這個女同學有關？”

“你說她是以前就跟羅老師認識，還是去年才認識的？會不會是她勾引了羅老師，讓羅老師背叛了家庭？”

“……”

沸騰的議論聲斷斷續續有一些也傳進了走遠的二人的耳朵，兩人只是相視一笑，心照不宣，現在對於他們來說，什麽都不會再去在乎。

走到教學樓下，遠遠便看見一熟悉的身影。

羅佑華的老娘，卓清蓮曾經的婆婆！

老太太看著手挽手下來的二人，心思有些悲傷和欣慰。

如今看來，倒真是登對的男女，可以前，她是百般不滿意這個女人的。

這麽多年來，兒子最喜悅的表情都留在了天水灣跟這個女人在一起的那兩年，重新再見笑臉也是兩人重逢之後。早就知道兒子的心已經長在了這個女人的身上的，但她作為母親還是鬼迷心竅地打著為了兒子前途的名義改變了他們的一生。

現今，兒子對她雖還過得去，總是回不到從前了。

而兒子身邊那個女人，飄過來的眼神悲涼又陌生。

原來真的是自己一手葬送了本來和諧的一切！

“我去車裏等你。”

卓清蓮只對羅佑華說了這麽一句，便直接走向停在不遠處的車子。

望著女人裊裊而去的背影，老太太嘆了口氣，本就不怎麽和睦的婆媳，此生怕是已經結仇了，而現在自己連去要求兒子的資格都沒有。

沒多會，羅佑華便回到了車上。

“媽說她想回天水灣的老家。”

卓清蓮點了點頭，沒猜錯的話，這老太太來，主要是為了那個孫子天天，既然孫子的事兒泡湯了，留在J市也實在無聊，佑華搬了出來，美華工作也忙，都沒多少時間陪這個老娘。

羅佑華閉上眼睛，有些輕微的嘆息。

卓清蓮沒問，但什麽都明白。

這男人對自己老娘曾是那樣的包容和孝順，現如今又何嘗不知道老娘需要的是以前那個兒子？可是……他已經回不去了，從身體到心境。

羅美華雖說對老娘已經心裏沒氣了，但總是工作忙，加上多年離家，也不習慣與老娘住到一起了。

而羅韶華那邊，離婚後，單身漢一個，這老娘自然不會去自己找堵。

“回去一下也好，如果無聊，可以去麗華那裏看看。”

幾個孩子中，也就羅麗華算是相對圓滿了。

羅佑華點頭，“我也是那麽跟她說的，過幾天讓美華送她回去，年前再接過來，來J市過年，她希望我們今年都回天水灣去過年，但我覺得沒必要了。”

“你可以回去，但我不會回去，我跟你名不正言不順的，咱倆連個證都沒有，現在頂多屬於非法同居。”

男人被她逗得從嘆息中走了出來，直接抱住了女人，“以後你在哪裏，我就在哪裏。”

“嗯——”卓清蓮故意拖了尾音，“婦唱夫隨，孺子可教。”

說完，親了男人一口，便發動了車子。

被親後的男人柔和的目光轉向女人完美的側臉，竟不想移開。

流水般的日子平靜也充實，轉眼便到了農歷的新年。

戴維知道自己今年一定落單，所以，聖誕節那功夫就撂下一切事宜提前回國了，留下卓清蓮和羅美華在年底差點忙個底朝天。

想來中間這幾年，戴維也算是做得仁至義盡，每年都會陪著她們過年。

根據安排，羅佑華白天與家人見面以後，除夕夜的晚上會跟清蓮一起度過。

其實對於卓清蓮來說，無論對以前的婆婆，還是羅韶華，都不再有很重的心結，只是她不想再去摻和太多的人，太多的事，只想與自己所愛的男人，平平靜靜地度過僅有的時光。

在除夕夜這天晚上，她左等右等，不見佑華回來。

她這個吃閑飯慣了的，沒有自己家男人的手藝，定是吃不下飯的。

於是，取了車，便往羅佑華自己的房子走去，想的是興許在半道上就可以遇到這往回趕的男人了。

沒成想，她沒等到往回趕的男人，卻在小區門口看到了救護車，同時看到那個已經昏迷的男人被擔架擡了下來，後邊跟著老羅家的所有人。

卓清蓮遠遠坐在車裏，瞬間心便停跳起來，眼淚也快速模糊了視線。

難道真的會這麽快嗎？

她不知道時間是這樣措手不及，她是想到過一天是一天，但她真的還沒有愛夠這個男人，也沒有被這個男人寵夠。

救護車急速地竄了出去，她便驅車跟了上去。

一路上，反而異常得冷靜。

她覺得自己已經完全準備好了，既然早晚都是如此，該來的總會來的。

如果他能再挺過這一次，那麽她還是假裝什麽都不知道，與他繼續愉悅地相守，如果挺不過，也是她要離開之時。

在醫院外側，等待了許久，猶如萬年。

她知道，男人一定被送進去搶救了。

男人的話回響在耳邊：“清蓮，你只要知道，靈魂永恒，無論我在哪裏，都會守護著你。”

淚水中的她面帶微笑，她願意接受一切的結果！

走出車門，到了護士臺，經詢問，知道男人緩了過來，便擦幹眼淚，回到車裏，驅車回家了，看來老天不忍心讓他們現在便分離，那麽她便只能假裝下去，而不出所料的話，那個男人一定會要求所有人繼續瞞著她。

果然，被轉到病房的男人虛弱地看著周圍的家人，笑了笑：“好了，都不要再哭了，我是學醫的，自是知道，生老病死最是躲不過，活著的人除卻好好活著，也得學會接受分離。”

老娘聽罷，嚎啕大哭起來。

羅美華以及羅麗華也跟著哭。

羅美華哭完，擦了把眼淚，瞪向了老娘：“媽，您現在滿意了對嗎？醫生都說大哥這病雖說是身體使然，但與心情同樣有關，當年若不是您一意孤行，怎會害的大哥和清蓮分離，又怎會讓大哥在郁郁寡歡中竟就病的如此嚴重？”

老娘被女兒怨懟，沒有絲毫生氣，反而直接撲在羅佑華的床邊。

“佑華，確實是怪媽，我恨不得替你了你才是，為什麽老天爺要這樣狠心，索我的命好了，讓你好好活著，好好地跟清蓮生活一輩子。”

老娘未說完，又開始大哭。

“媽，別哭了，我沒有完全怪您，我知道您要強，也知道您是從心裏想讓我過上您認為好的生活，只是您沒有真正了解我的心思，說來也是我自己身體不爭氣而已，沒法再伴您終老，更沒法再與清蓮廝守終生，是我辜負了你們。”

眾人忍不住又是哭了起來。

老娘更是哭的厲害，佑華竟然說自己身體不爭氣，自己這兒子自小身體健康，又得了部隊鍛煉，威武雄壯，無人能比，想來這病確是因為心情的原因罷了，可惜世上沒有後悔藥可買，否則她寧願有個在天水灣呆上一輩子的兒子，也不要這看似光鮮，實則生活在絕望中的兒子。

“你們誰都不要告訴清蓮，她……我已經欠她太多，已經讓她痛苦了太久，不想在最後的時刻還不能讓她愉悅地陪著我。”

眾人沈默。

羅韶華吸了下鼻子，握住了大哥的手。

“大哥，你……對清蓮真的太殘忍了。”

說著便哽咽起來，“我們大家都有彼此，可清蓮只有你……”

羅佑華知道弟弟的意思，是怪他不能終生守護清蓮。

“以前我覺得清蓮是我一個人的，誰都不能覬覦，誰都沒資格去愛她。可是……現如今，我倒希望她能成全你們的心思，無論是你，還是戴維，你們……”

“大哥，別再說了，你是第一天認識清蓮嗎，她若是誰都行，何以在離開你之後多年都孤身一人？”

羅佑華眼角滲出了溫熱的淚，韶華說的沒錯，這也是他擔心和痛心的地方，清蓮該如何接受他永久離開的事實，又會怎樣度過這再也沒有溫度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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