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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八章今歲重陽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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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八章 今歲重陽4

重陽國宴上,祁王先退了場,等眾臣盡興而歸的時候,燕晟已經尋不到祁王的身影,卻恍惚間看到先帝的背影不遠處晃晃蕩蕩,夕陽餘暉給那人拉出長長的影子,詭異得仿佛剎那陰門大開,逃出的鬼魂。

燕晟篤信佛教,遵從古禮,當即對著先帝陵寢的方向,三拜九叩。

宮門口的馬車散了差不多了,眾臣歸心似箭,沒有誰去管燕晟神神叨叨的,可那那神似先帝的背影轉過身來,緩緩走來,扶起燕晟。

燕晟回過神定睛一瞧,竟發現那人穿著一身飛魚服,不由後退幾步。

於斌專程在宮門等了燕晟許久,看到燕晟見到這身飛魚服露出的疏離,心中有些傷感地問道:“換上這身皮,燕大人就不認得我了。”

燕晟聽於斌這麽一說,這才把目光從那身刺目的官服上移開,擡頭仔細打量於斌的臉。只見眼前這人五官端正,眉眼鋒利如刀,可那委屈的神態恍惚與一張包子臉重合。那時候他還是十七八剛入軍的毛頭小子,總被老兵欺負,如出一轍的委屈就像被踢了一腳的小狗,可憐巴巴的。

燕晟靈光一現,想起四年前,他以巡撫身份巡視到山西大同,他不想與地方官互相吹捧功績,便深入基層了解邊將及其戍邊士卒。

沒想到正趕上瓦刺打谷草,大同那群大老粗對文人排斥得很,覺得燕晟就是來礙事作秀的,把幾個新兵蛋子丟到燕晟身邊說是保護他,實際上希望燕晟知難而退,而於斌正是其中一位新兵。

想起在他身前身後當了一個月雜役的小夥子,燕晟不禁詫異道:“是你!”

於斌是大同的軍戶,十八歲那年父兄戰死,他繼承父兄的職位擔任總旗。只憑八年時間,就能從總旗做到千戶,於斌也真是不簡單。

燕晟賀道:“於千戶高升,可喜可賀。”

於斌臉有點紅,靦腆地搖搖頭道:“一月前,我還是總旗。兩年前,我隨大軍輪換,從大同來京師操練,因為錦衣衛總旗有個缺,僥幸被選上補缺,原本以為就這樣混日子,最近承蒙馮指揮使提拔,做了千戶。”

於斌說者仿佛無心,燕晟聽者有意。

一月前後不正是狩獵過後,清算程毅等的日子嗎?看來於斌正是做了馮錚提拔上來一只咬人的狗。

燕晟心底那絲“他鄉遇故知”的喜悅輕微地打了折扣,但是他喜怒不形於色,誇讚道:“於千戶良材美玉,馮指揮使慧眼識人才。”

得到燕晟的肯定,於斌常年冷冰冰的臉上竟然笑成一朵花。

當年於斌父兄戰死,家中老母年邁,他一個人投身軍營。雖然擔任總旗,卻因為年紀輕輕,不能服眾,根本指揮不動麾下的老油條。燕晟憐他身世淒苦,對他多加照顧和指點,幫他在軍中站穩腳跟,所以燕晟對於他來說如兄如父。

於斌激動地說道:“自從大人回京,我就想著去府上拜訪,可一直……一直沒找到機會,這次向指揮使請恩,護送大人回府。”

順著於斌的指引,燕晟看到一輛樸實無華的馬車停在宮門一角,兩側掛上兩塊紅綢,身後還跟著一頂紅色的小轎和一系列紅綢裹好的禮品擔子,那小轎裏安坐的正是太後香艷的賞賜,而小轎身後跟著的便是那小妾的嫁妝。

如果再有人騎著高頭大馬走在前頭,那妥妥就是迎親的架勢!

於斌小聲說道:“我記得先生不會騎馬,就讓下面人備的馬車來。”

燕晟有些哭笑不得,太後和於斌想的過於周到了。

對於這個硬塞到手中的妾室,燕晟是沒有什麽想法的。既然太後賞了,他就往後院一放,至於說她是不是太後的眼線,燕晟只會說,身正不怕影子斜。

於斌的一番好意,燕晟自然不會辜負。他坐上馬車,於斌騎馬隨行一邊開道,身後的小紅轎子隨著紅妝緊跟其後,沒有吹吹打打,小妾就就側門擡進燕府。

燕晟請於斌從正門入,於斌也不客氣,還玩笑要在燕晟家中吃頓喜席,隨點份子錢。

燕府小雜役被這陣勢嚇得一跳,看到於斌的飛魚服立刻喊道:“燕伯伯!閻王又上門抓人了!!!”

小夥子飯食不錯,中氣很足,整個燕府頓時騷動起來,燕府管家匆匆忙忙地跑出來,堆著一張要哭不哭的笑臉迎上來,忽然看到燕晟,化為驚諤,問道:“老爺,您回來了?!”

燕晟顏面有點掛不住,不得不象征地斥責兩句道:“有客上門,你們大呼小號,成何體統?”

於斌看著燕府管家一臉茄皮色,有些難為情地解釋道:“大人,怨不得他們。前段時間,指揮使下令捉拿大人,我怕同僚不知輕重傷了大人家眷,特地請旨來大人府上搜查,大概是嚇到他們了。”

燕晟領了於斌這個人情,更是熱情地請於斌府上坐,囑咐管家準備些酒菜,並且讓府上的婆子安頓好上門的妾室。

老管家一聽太後賞給燕晟一個妾室,心中一樂,他家老爺這株鐵樹終於要開花了,連忙下去安排,絕對今晚就讓燕晟抱上美人。

廚房的菜很快就端上來,燕晟餓的不得了,也不把於斌當成外人,象征得讓一讓酒,就一門心思吃飯。

於斌知道國宴上吃不飽,也不介意,自飲自酌幾杯。

看燕晟吃的差不多了,於斌轉著酒杯,斟酌得開口道:“陛下讓大人重審程毅一案,大人有沒有什麽想法?”

燕晟手一頓,明白於斌的來意,於斌是指揮使馮錚派來的說客。

從錦衣衛手中搶案子的事情絕無僅有,可陛下既然下旨,錦衣衛不松口也得松口。可如果燕晟真給程毅翻案,這可就是一巴掌打到錦衣衛臉上,連帶著大理寺卿沈孛也沒面子。畢竟錦衣衛之前可是把案底送到大理寺審查了,沈孛審查沒有問題,怎麽交到燕晟手中就翻案?

燕晟青天之名,河南諸民有目共睹,朝中的人也敬佩著,可是誰也不想用自己的汙名來成全燕晟的賢名。

燕晟覺得有些食不知味。

京師真是一個大染缸。兩年前,於斌還是一個初出茅廬的邊城總旗,一腔熱血無處揮灑,被老油條們氣得直跺腳;可在京師混了兩年,也學會拉幫結夥欺上瞞下的那一套。

燕晟把飯碗放下,委婉地推拒道:“有沒有想法,怎麽也得看過案底後再說。”

於斌笑道:“大人說的是,這案底得細看,可是大人得有個方向吧,您看程侍郎可還在詔獄等著大人的好消息呢。”

燕晟手微微一緊,馮錚這是用程毅的命來威脅燕晟了。

如果燕晟敢翻案,錦衣衛就敢讓程毅出不去詔獄。

然而程毅什麽性子,燕晟還不知道?

如果他知道燕晟為保他一命,讓他認了罪名,他就算從詔獄出來,也不願意茍且偷生。

燕晟倒了一杯茶水,慢慢喝一口,笑道:“千戶這是難為晟了。”

於斌嘆道:“大人,咱們可都是給上頭人辦事的,都難。就跟家裏的媳婦,上有公婆要孝敬,下有兒女操心,還得服侍夫郎,上下左右的氣都得受。大人曾經教導過我,無論如何難,總得活下去,人來這世上,總的留下點什麽吧?”

燕晟嘴角一僵,真是三日不見,刮目相看,這於斌已經脫胎換骨了,拿他曾經的話反過來教他自己了。

於斌再接再厲問道:“所以說,大人要不要探望程侍郎?”

燕晟滿肚子的氣忽然洩了。

生,我所欲也;義,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舍生取義者也。

可是這世間哪有孟老夫子說得那麽容易?

燕晟這樣的人,從不怕死得其所,就怕死的,毫無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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