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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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0章 你忘了嗎
虛空中氣流一滯，繼而猶如水波蔓延，人們眼睜睜地看著原本空無一人的地方浮現出一襲白衫。
他這一身，與在場所有因染血而臟汙狼藉的衣服比起來，當真是潔白出塵，仙風道骨。
只是瘦得脫了相，站在虛空，猶如被吊著的一副骨頭架子，怕是一陣風來，就能將他吹跑了。
離之在那人出現的時候身體驟然一緊，可心裏卻下意識地放松起來。
如今仇敵尚未身死，他該為父親，為魔界子民，為曾經的自己報仇，可是……
知曉顏夕原來並非為他擔罪的那一瞬，心頭終於卸下了一直壓著的大石，緩緩地吐了口氣。
很自私吧。
可是他……忍不住。
與她有關的事情，都忍不住。
“你還……”顧免的話剛開了頭，卻沒忍住苦笑，“還非要我出來，我不是告訴你了嗎，我……”
“時日無多，再無惹事生非的本事？”顏夕接住了他的話，從懷中掏出幾張紙，甩到他身上， “你叫我講清緣由，代你向眾人謝罪，可我怎麽舍得讓你就這麽死了？”
她嘴角勾起一抹嘲諷的笑意，眼神猶如寒冬臘月的雪，冷得徹骨，“老頭子與三師兄死得冤枉，你有臉去見他們嗎？”
紙張在他眼前雜亂地飛舞，紛紛揚揚地向著地面落了下去。
那上面是他的字跡，不覆往日鋒利飄逸，虛浮的筆觸只淺淺沾了一層，偶爾被他顫抖的手帶著轉了無意義地彎，像在提醒著他，連寫下認罪書這一件事，他都做得極其失敗。
女子的話像是他這些時日以來一直無法逃脫的那個夢魘，那裏什麽都沒有，一片黑暗中反而更能聽清楚自己心裏的聲音。
如她一般，一字一字控訴著他曾犯過多麽重大的罪行，做了多麽大的錯事……
害死了多麽重要的人。
他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不只是因為顏夕從未對著他說過這麽狠的話，還……因為他心裏日日夜懺悔卻仍舊無法得到紓解的愧疚。
靈犀派中的任何一個人，他都，從未想過利用，這滔天計劃中，從來沒有一個部分，是需要他們去填充的。
可偏偏……偏偏他們都因為這件事，死了。
所有人今日的神態便在困惑與震驚中反覆切換，直到顧免出現的一刻，終於定格在目瞪口呆的表情中。
虞姒的神色已由剛開始的欣喜變得逐漸僵硬，待到顏夕的話音落下，她反而平靜下來。
只是眸中灰敗，曾經的生機與神采再也找不到分毫，只剩萬念俱灰下無窮無盡的絕望。
“師……兄，”碧曉泣不成聲，雙手捂住臉，仿佛如此便能阻止她的悲哀，“……我從未想過會是你……我從未……從未想過會是我們中的誰！”
就在方才，她還十分清楚地告訴自己，一定不是六師妹。
三百多年前那人分明未曾出生，如何做得了這種事情。
可她萬萬沒想到，竟是他們一直信賴依靠的掌門師兄。
碧曉擡起頭，流著淚質問：“你說修仙者匡扶正義，醫者救死扶傷……所以泉清走的時候，我縱然痛不欲生，卻理解他的選擇……”
她走上前，身形微微顫抖，腳下因為崎嶇不平的路踉蹌了一下，顧免的手微動，卻終究僵住，低著頭沒再有任何動作。
碧曉淒涼一笑，淚珠從臉頰滑落，一滴接著一滴，好似無盡無休，“如今真相卻是，他死在了你費盡心思籌謀計劃的一場報覆中。”她猛地上前幾步，抓住那人胸前的衣衫，撕心裂肺地喊出聲，“顧免，你怎麽敢！泉清他活得痛苦，你怎能讓他連死——都是不明不白！”
“你！你怎麽敢！啊——“
碧曉猛地推開他，再也忍不住，捂住臉放聲大哭。
哭聲飄蕩在天地間，含著無盡的痛苦與悲涼，聲聲斷腸，令所有人的心都跟著一抽一抽地痛。
沒有人會想到，平日裏平和溫柔、知書達理的碧曉上仙，有一日會拋棄所有約束，當著幾萬人的面，哭得不能自已。
沒有人會知道那個人對她意味著什麽，也沒有人會知道，那個人曾為她付出過什麽。
從青梅竹馬到私定終身，縱逢家族突變，那個少年，依然努力著、用他的全部護著她，哪怕明知前方是龍潭虎穴，他還是奮不顧身。
可那人傾盡一生給她付出的愛，都……被她忘記了。
二百年。
整整二百年，她讓他一個人守著二人的過去，獨自回想著記憶中的悲歡，可那人……從未在她面前說過一句難過。
一次都沒有。
碧曉哭聲漸消，茫然看向天地，失魂落魄地跌坐在地。
她的愛人，她年少時最寶貴的少年，再也沒有了。
再也……找不回來了。
瓊花含著淚將碧曉攙扶下去，拼命忍著才沒在那人面前洩出一絲哭聲，唯恐她再次感傷。
“顧免……”
旁觀者還未從唏噓中退出，便聽見那一貫最是尊崇愛慕顧免的人，此時用一種過分平靜地語調喚了他的名字。
被呼喚的人未曾擡頭，身形虛虛實實地變換在空氣中，好似一縷無處可歸的幽魂，孤獨而寂寥地飄蕩在偌大的天地中。
虞姒的聲音有些啞，不知是受傷的原因抑或是由於心中酸澀，她每一個字都說得極其緩慢，一字一字，像是刻意鄭重：“你愧對靈犀，愧對師父，愧對三師弟，愧對每一個真心對你與在這件事中無辜枉死之人——”
後面的話她說的越來越快，喑啞的嗓子像是破舊的風箱，嘎啦嘎啦地運行著，傳出無法掩飾的失望：“——你愧對掌門之位。”
顧免的身體顫了一下。
緊接著，他低低笑了一聲，難辨喜怒的語調瞬間回覆了那人的詰問：“對。”
“你說的都對。”他擡起頭，嘴角笑容擴大，“可我不後悔。”
虞姒咬唇，眼淚無聲滑落。
“死到臨頭竟還不知悔改！”文曲星胡子一顫，張口怒斥。
“我不後悔！”顧免大聲反駁，他的面孔猙獰，瞳孔因仇恨而戰栗，整個人不似之前仙風道骨，反而有些詭異，“我不後悔！我顧家村一百二十五條人命，全部！”
他指向景豫，“全部都死在他手裏！就是因為良善收留了楚夢澤和舒櫻，他們都死了！他們有什麽錯？啊？！”
完全不在意眾人是否有什麽回答，他又將手指向閔時易，身體微微顫抖：“閔月明那群人，連屍體都不放過……我村中人……那麽多的人，他們，有什麽錯……”
他的聲音漸漸弱了下來，雙眼緊閉，嘴唇顫抖，像是忍受著極大的痛苦，可即使這樣，他依舊咬著牙笑了起來：“景豫是最後一個。我在蕪衡的劍上淬了毒，他活不了多久了。”
景豫聞言睜眼，眸中平靜，似是並不意外。
“冤有頭，債有主，可阿離……”顏夕的聲音輕飄飄的，語氣中難掩疲憊，似是連稍稍強勢一些的詰問都懶得去做了，“他又有什麽錯呢？”
顧免睜眼，額頭的冷汗簌簌落下，整個人好似剛從冷水中撈出來似的，但語速卻緩了下來，像是有氣無力的樣子：“他唯一的錯，就是降生於這個世界。”
顏夕慢慢閉眼，嘴角向上，彎起了一個失望又嘲諷的弧度。
她的師兄，怎麽會被仇恨，折磨成如今這個樣子。
那日陽光下他收劍回首朝她微微一笑，原來都已經過去這麽久了。
終究再也回不去了。
離之彎了彎唇角，沒有反駁，長睫垂下，像是有些黯然的模樣。
眾人方才對顧免或多或少的同情，皆因離之這一副“強撐著不在意”的表情落到了他身上。
可他們哪裏知曉，離之不僅沒有將他的話放在心上，反而覺得有些對方實在可憐。
就如同蕪衡的後半生都浪費在拼命得到認同，顧免，也將仇恨化為執念，蹉跎了他的一生。
“我如今大仇得報，要殺要刮，悉聽尊便。只是臨死之前，我還有一句話要說。”顧免看著顏夕，眉目平和，恰如昔日他為掌門時，“你依據我的信將昔日種種大致還原，只有一處猜錯了。”
“師父的控魂，並非我所下，而是——”
他目光方才一動，天雷夾雜著刺目的藍光徑直劈在他身上，顧免的身形晃了晃，本就漸漸透明的身體更是幾乎要看不見了。
顏夕豁然轉頭冷笑：“果然是你！”
紅鳶身體僵直，手中煙鬥竟是沒拿住，落到地上咕嚕嚕滾了兩圈，“仙……仙帝？”
“呵！那是他咎由自取！滿口胡言，惑亂人心，我豈能容他？！”不知是否被逼到了極致，到了這一步，仙帝倒也不再藏著掖著，大有撕破臉皮破罐子破摔的意味。
他朝著顏夕與顧免冷冷地笑，雷電在他手中凝成光球，劈裏啪啦地響著，照得他那一身華服更加金光閃閃：“你二人罪大惡極，今日必取你們性命，以正天道！”
說著，他完全不給眾人反應的時間，將光球向下一擲，光球攜雷電之力，夾雜著呼呼風聲，直直地向著顏夕的方向飛過去。
“天道？我便是天道！”
顏夕不閃不避，揮劍一劈，金色劍光徑直而去，與光球相接的一剎那，周圍瞬間一陣氣流翻湧而出，兩人衣衫獵獵，周遭一陣人仰馬翻。
狂風席卷，飛沙走石，天色頃刻間便暗了下來，更襯得兩人較量處光芒耀眼，不可逼視。
仙帝親自上手的對戰，仙兵仙將根本連走近一步都是妄想，更別提此時還遭了池魚之災了。
離之微微側臉避過沙石，正巧看見不遠處的奇然在躲避間隙頻頻向他這裏張望，似有話要說。
他傳音過去：“怎麽了？”
“少主！要不要趁此殺了顧免，為尊上報仇？！”那人即使是在傳音也很應景，大喊大叫的聲音吵得離之有些頭疼，沒有立刻回話。
他按了按額角，轉眸望見顏夕飛舞的長發，突然覺得有些悵然。
或許在父親看來，他為救母親取全村人血續命之事情有可原，但於那些毫不知情卻遭受滅頂之災的村人來說，可謂飛來橫禍，有苦難言。
而顧免當時的心情，或許與父親失去母親時的心情無二，或者，更甚千萬倍。
一切諸果，皆從因起。
“不必了。”他回。
這件事，他已無需再管了。
奇然乍一聽到這個指令倒是楞了楞，不過對於離之，他一向言聽計從，也就應了下來。
但離之沒有行動，可不代表旁人沒有行動。
在所有人都沒註意到的時刻，閔時易突然出現在顧免面前，曲指成爪朝著對方頸項抓去，面容戲謔，似乎取人性命一事對他來說，輕松異常。
顧免怔了怔，回神過來後卻沒動。
就在他爪子距離那人頸間不足三寸之時，閔時易突然停住，而後另一只手迅速在虛空中劃出一道裂縫，轉瞬沒了蹤影。
與此同時，他原本所在被一個光球驟然砸了下來，劈裏啪啦的電光一閃，仿佛炸開的煙花。
——竟是顏夕順手將對抗的光球甩了過來！
那人持著的鑠華微微沾染了些許藍色閃電，與鋒芒下更顯淩厲。
“厲害厲害，這樣都能看到本王。”閔時易不知何時又出現在了沈北硯那一道屏障之內，虛情假意地為顏夕鼓了鼓掌，而後突然話鋒一轉，“不過對戰之時，可切忌分心啊……”
顏夕順著他意味深長的目光看去，就見仙帝已然召出天雷，下落之處正是她自身所在。顏夕閃身躲過，原地頓時化為一片焦土。
天雷一道接一道接連落下，片刻空閑也無，顏夕飛身閃躲，雖並不艱難，但也確實無暇照看顧免那方的情況了。
閔時易趁此時機，又是一個空間切換，只見——
……顧免身前又多了一人。
“取你門中人項上人頭，當真麻煩。”雖如此說著，閔時易卻沒收回手，攻擊轉瞬便至，“難逃一死之人，由你或是本王動手，有何區別？”
“鏘”地一聲，沐心劍牢牢架住利爪，虞姒聲音發冷，語調亦不恭敬：“門中事務，不勞妖王費心。”
閔時易輕嘆：“哎呀，可我偏偏閑得很！”
話音一落，再不留情，招招直擊要害，虞姒亦不發一言，咬牙抵抗，但實力懸殊終究巨大，再加上她有傷在身，眼看便要抵擋不住——
閔時易突然“咦”了一聲，停了動作，扭頭向斜後方望了過去。
虞姒正要追擊，沐心刺過之時那人已然不見，再一瞧，竟又是到了另一個地方。
而此時，環境突變，虞姒倒也顧不上追他了。
陰雲密布，天空轟然作響，閃著藍光的雷在震耳欲聾的聲音之後驟然落了下來，距離越近，光芒越亮，逐漸將顏夕的身影清晰地顯露出來——
那人未束的發絲於風中狂亂地飛舞，持劍擡眼間見危險將近，卻巋然不動。
就在天雷即將落於其天靈蓋之時，顏夕突然豎劍其上，以鑠華劍尖硬生生承了天雷之力！
磅礴的力量驟然落在顏夕身上，猶如泰山壓頂，在一瞬間將她的五臟六腑全都碾壓了一遍，她忍了忍，終究自嘴邊蜿蜒下一道血痕，止落於白衣之上。
“咳——”不遠處的離之驟然自喉間湧出一口鮮血，渾身上下的疼痛讓他的意識有些渙散，膝蓋一軟，險些跪了下來，幸而旁邊的景豫伸手，撐住了他的身子。
“多謝……”
話音未落，對戰之處突然傳來一聲暴喝，他定睛看去，就見顏夕將手上鑠華向下用力一揮——
劍身勾連著天空驚雷，她這一動，直將天雷從天空拽下，順著她的力道斜落了下來！
狂風陡然間劇烈起來，耳旁風聲猶如尖嘯，混雜在陣陣雷聲之中，躁動耳膜，昏暗的環境中，顏夕猶如持一把開天利劍，以摧枯拉朽的力量強硬地在黑暗中撕扯出一道光。
竟如神祇，不似妖魔。
仙帝面色不動，擡袖揮出一道屏障，天雷落下之時，猶如與水面交接，層層漣漪蕩漾而去，竟一時陷入僵持。
顏夕冷笑一聲，擡手抹去嘴角血跡，而後兩手持空，任鑠華攜雷電之力浮於虛空，而她雙手並指，放於額前，閉眼口中快速念訣——
仙帝微微蹙眉看她動作，瞬息間一個念頭閃過，心下道了一聲糟糕，正要動作，顏夕卻豁然睜開了眼！
只見她眉心印記灼灼發亮，赤色光芒猶如鮮血，仿佛被她牽引，自印記中緩緩被拉出一把赤色長劍——
她雙手向下一壓，長劍瞬間與鑠華融合！
寂滅一出，萬物，皆不可擋！
仙帝面前的屏障陡然間破裂，他猛地嗆出一口血，還沒待反應，天雷已照頭劈下！
閃避不及，雷電之力直直打在他肩上，頓時在他肩膀留下一道燒焦的痕跡，細小的藍色雷電在他暗黑色的創口上劈啪作響，仙帝踉蹌一下，又是一口血吐了出來。
顏夕雙手迅速向前一推，鑠華飛速襲向那人，欲直取心臟！
就在這電光石火間，他面前突然閃現一人，兩手大開，一段綺麗華美的輕紗現於其上，竟堪堪擋住了鑠華的攻擊！
仙帝微怔：“瑕兒……”
顏夕暗恨。
早知道當初就不讓北硯將雲綺鮫綃送於仙界了，這東西的防禦未免太強了些！
仙後沒來得及應，只揚聲道：“顏夕！陛下其過，自有仙界處理，你於偷盜寂滅石一事已是大罪，就此收手仍能既往不咎！”
顏夕一副似笑非笑的表情。
收手？
那他被顧免惹的這一身氣往哪撒！
誰還給他一個師父啊？！
“既往不咎？不可能！”
仙帝看來亦不滿她的話，就著仙後擋下攻擊的空隙，不顧那人勸阻，揮袖一陣罡風向她掃蕩而去，風卷沙石，速度越來越快，猶如一道旋風，將周遭空氣瘋狂擠壓，直逼顏夕面門——他是想借此打斷她的攻擊！
顏夕咬了咬牙，不做理會。
鮫綃擋不住多少時間，只要她忍過這一擊……
突然，一陣濃稠的黑氣如噴薄之勢撞上旋風，將其包裹其中，而後，眾人眼睜睜看著旋風在黑氣中橫沖直撞，卻無論如何都無法沖破阻撓，猶如打在了棉花上，反覆沖撞後，力道減小，最終慢慢平息。
緊接著，那團黑氣化為一條黑龍，纏繞於鑠華之上。
“我會幫你……”
離之不知何時到了顏夕身後，刻意壓低的語氣像是情人間的低語，溫柔繾綣。
顏夕尚未來得及思考他這突然的舉動，黑龍突然仰天長嘯，嘯聲穿透雲間，天地為之一震！
“嘶啦”一聲，鮫綃從中間斷裂，鑠華越過鮫綃向前。
仙後瞳孔驟縮。
就在她看著鑠華即將沒入自己心口之時，長劍突然停了下來，眼前赤色光芒一閃。
鬢邊發絲被削掉一半，耳旁一陣劍嘯——
赤色長劍越過二人，自仙帝身後沒入後心！
“你忘了嗎……”
眼前是仙後驚恐的神色與仙帝怔楞的模樣，身後離之的聲音愈發低沈，像是在說著什麽重要之事，極為鄭重，顏夕的心臟突然劇烈的跳動起來。
這聲音如此熟悉，在她意識模糊間幾乎忽視的低語。
……竟然是他。
顏夕的身子剛一動，便被人從後止住了。
“不要動，夕夕，不要轉過來。”
眾人眼睜睜看著方才使出決定性一招的離之，如今卻如同遭受了什麽巨大苦難一般，全身上下無一處不是傷口，無一處不在流血，慘狀竟比被穿心而過的仙帝更甚。
他從那人登上走向寂靈塔時便使用的換生終於在此時回饋給他了。
顏夕從那時到如今，所有的傷害將會如數加諸於他身上，在一瞬間。
他一定會死。
可即使這樣，他對顏夕說出的話依然平緩溫柔，一字一句中是完全不用細細分辨的愛意……與不舍。
“我曾說過，我要護著你的，你忘了嗎？”
“阿離……”
顏夕的心跳聲幾乎震裂耳膜，恐懼感越來越強烈，偏偏腦海中一片混沌，竟一時不知道該說什麽，只能重覆著喊他的名字。
對方低低一嘆：“怎麽就不信我呢……”
“是我錯了……我信我都信的……”好似明白了什麽，顏夕的身體微微顫抖起來，“阿離……你……你讓我看看你……”
“噓……”離之輕輕地開口，像是哄一個頑皮的孩子，“信我，我一定會回到你身邊的。”
顏夕猛地閉上眼，喝道：“阿離！”
“不會……太久……”
手腕上的印記如心跳般躍動兩下，而後靜止，消弭。
身後之人的聲音漸漸幾不可聞，顏夕不顧阻攔猛地回過身去。
就在她轉身的前一瞬，離之身上的大小傷口突然快速愈合，除卻一襲白衣已變為緋色，好似方才的種種只是一場幻覺。
顏夕轉身之際，只來得及看到那一抹紅色向後墜落。
如同被惡鬼不懷好意折斷的彼岸花，墜落到地獄深處，粉身碎骨。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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虛空中氣流一滯，繼而猶如水波蔓延，人們眼睜睜地看著原本空無一人的地方浮現出一襲白衫。
他這一身，與在場所有因染血而臟汙狼藉的衣服比起來，當真是潔白出塵，仙風道骨。
只是瘦得脫了相，站在虛空，猶如被吊著的一副骨頭架子，怕是一陣風來，就能將他吹跑了。
離之在那人出現的時候身體驟然一緊，可心裏卻下意識地放松起來。
如今仇敵尚未身死，他該為父親，為魔界子民，為曾經的自己報仇，可是……
知曉顏夕原來並非為他擔罪的那一瞬，心頭終於卸下了一直壓著的大石，緩緩地吐了口氣。
很自私吧。
可是他……忍不住。
與她有關的事情，都忍不住。
“你還……”顧免的話剛開了頭，卻沒忍住苦笑，“還非要我出來，我不是告訴你了嗎，我……”
“時日無多，再無惹事生非的本事？”顏夕接住了他的話，從懷中掏出幾張紙，甩到他身上， “你叫我講清緣由，代你向眾人謝罪，可我怎麽舍得讓你就這麽死了？”
她嘴角勾起一抹嘲諷的笑意，眼神猶如寒冬臘月的雪，冷得徹骨，“老頭子與三師兄死得冤枉，你有臉去見他們嗎？”
紙張在他眼前雜亂地飛舞，紛紛揚揚地向著地面落了下去。
那上面是他的字跡，不覆往日鋒利飄逸，虛浮的筆觸只淺淺沾了一層，偶爾被他顫抖的手帶著轉了無意義地彎，像在提醒著他，連寫下認罪書這一件事，他都做得極其失敗。
女子的話像是他這些時日以來一直無法逃脫的那個夢魘，那裏什麽都沒有，一片黑暗中反而更能聽清楚自己心裏的聲音。
如她一般，一字一字控訴著他曾犯過多麽重大的罪行，做了多麽大的錯事……
害死了多麽重要的人。
他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不只是因為顏夕從未對著他說過這麽狠的話，還……因為他心裏日日夜懺悔卻仍舊無法得到紓解的愧疚。
靈犀派中的任何一個人，他都，從未想過利用，這滔天計劃中，從來沒有一個部分，是需要他們去填充的。
可偏偏……偏偏他們都因為這件事，死了。
所有人今日的神態便在困惑與震驚中反覆切換，直到顧免出現的一刻，終於定格在目瞪口呆的表情中。
虞姒的神色已由剛開始的欣喜變得逐漸僵硬，待到顏夕的話音落下，她反而平靜下來。
只是眸中灰敗，曾經的生機與神采再也找不到分毫，只剩萬念俱灰下無窮無盡的絕望。
“師……兄，”碧曉泣不成聲，雙手捂住臉，仿佛如此便能阻止她的悲哀，“……我從未想過會是你……我從未……從未想過會是我們中的誰！”
就在方才，她還十分清楚地告訴自己，一定不是六師妹。
三百多年前那人分明未曾出生，如何做得了這種事情。
可她萬萬沒想到，竟是他們一直信賴依靠的掌門師兄。
碧曉擡起頭，流著淚質問：“你說修仙者匡扶正義，醫者救死扶傷……所以泉清走的時候，我縱然痛不欲生，卻理解他的選擇……”
她走上前，身形微微顫抖，腳下因為崎嶇不平的路踉蹌了一下，顧免的手微動，卻終究僵住，低著頭沒再有任何動作。
碧曉淒涼一笑，淚珠從臉頰滑落，一滴接著一滴，好似無盡無休，“如今真相卻是，他死在了你費盡心思籌謀計劃的一場報覆中。”她猛地上前幾步，抓住那人胸前的衣衫，撕心裂肺地喊出聲，“顧免，你怎麽敢！泉清他活得痛苦，你怎能讓他連死——都是不明不白！”
“你！你怎麽敢！啊——“
碧曉猛地推開他，再也忍不住，捂住臉放聲大哭。
哭聲飄蕩在天地間，含著無盡的痛苦與悲涼，聲聲斷腸，令所有人的心都跟著一抽一抽地痛。
沒有人會想到，平日裏平和溫柔、知書達理的碧曉上仙，有一日會拋棄所有約束，當著幾萬人的面，哭得不能自已。
沒有人會知道那個人對她意味著什麽，也沒有人會知道，那個人曾為她付出過什麽。
從青梅竹馬到私定終身，縱逢家族突變，那個少年，依然努力著、用他的全部護著她，哪怕明知前方是龍潭虎穴，他還是奮不顧身。
可那人傾盡一生給她付出的愛，都……被她忘記了。
二百年。
整整二百年，她讓他一個人守著二人的過去，獨自回想著記憶中的悲歡，可那人……從未在她面前說過一句難過。
一次都沒有。
碧曉哭聲漸消，茫然看向天地，失魂落魄地跌坐在地。
她的愛人，她年少時最寶貴的少年，再也沒有了。
再也……找不回來了。
瓊花含著淚將碧曉攙扶下去，拼命忍著才沒在那人面前洩出一絲哭聲，唯恐她再次感傷。
“顧免……”
旁觀者還未從唏噓中退出，便聽見那一貫最是尊崇愛慕顧免的人，此時用一種過分平靜地語調喚了他的名字。
被呼喚的人未曾擡頭，身形虛虛實實地變換在空氣中，好似一縷無處可歸的幽魂，孤獨而寂寥地飄蕩在偌大的天地中。
虞姒的聲音有些啞，不知是受傷的原因抑或是由於心中酸澀，她每一個字都說得極其緩慢，一字一字，像是刻意鄭重：“你愧對靈犀，愧對師父，愧對三師弟，愧對每一個真心對你與在這件事中無辜枉死之人——”
後面的話她說的越來越快，喑啞的嗓子像是破舊的風箱，嘎啦嘎啦地運行著，傳出無法掩飾的失望：“——你愧對掌門之位。”
顧免的身體顫了一下。
緊接著，他低低笑了一聲，難辨喜怒的語調瞬間回覆了那人的詰問：“對。”
“你說的都對。”他擡起頭，嘴角笑容擴大，“可我不後悔。”
虞姒咬唇，眼淚無聲滑落。
“死到臨頭竟還不知悔改！”文曲星胡子一顫，張口怒斥。
“我不後悔！”顧免大聲反駁，他的面孔猙獰，瞳孔因仇恨而戰栗，整個人不似之前仙風道骨，反而有些詭異，“我不後悔！我顧家村一百二十五條人命，全部！”
他指向景豫，“全部都死在他手裏！就是因為良善收留了楚夢澤和舒櫻，他們都死了！他們有什麽錯？啊？！”
完全不在意眾人是否有什麽回答，他又將手指向閔時易，身體微微顫抖：“閔月明那群人，連屍體都不放過……我村中人……那麽多的人，他們，有什麽錯……”
他的聲音漸漸弱了下來，雙眼緊閉，嘴唇顫抖，像是忍受著極大的痛苦，可即使這樣，他依舊咬著牙笑了起來：“景豫是最後一個。我在蕪衡的劍上淬了毒，他活不了多久了。”
景豫聞言睜眼，眸中平靜，似是並不意外。
“冤有頭，債有主，可阿離……”顏夕的聲音輕飄飄的，語氣中難掩疲憊，似是連稍稍強勢一些的詰問都懶得去做了，“他又有什麽錯呢？”
顧免睜眼，額頭的冷汗簌簌落下，整個人好似剛從冷水中撈出來似的，但語速卻緩了下來，像是有氣無力的樣子：“他唯一的錯，就是降生於這個世界。”
顏夕慢慢閉眼，嘴角向上，彎起了一個失望又嘲諷的弧度。
她的師兄，怎麽會被仇恨，折磨成如今這個樣子。
那日陽光下他收劍回首朝她微微一笑，原來都已經過去這麽久了。
終究再也回不去了。
離之彎了彎唇角，沒有反駁，長睫垂下，像是有些黯然的模樣。
眾人方才對顧免或多或少的同情，皆因離之這一副“強撐著不在意”的表情落到了他身上。
可他們哪裏知曉，離之不僅沒有將他的話放在心上，反而覺得有些對方實在可憐。
就如同蕪衡的後半生都浪費在拼命得到認同，顧免，也將仇恨化為執念，蹉跎了他的一生。
“我如今大仇得報，要殺要刮，悉聽尊便。只是臨死之前，我還有一句話要說。”顧免看著顏夕，眉目平和，恰如昔日他為掌門時，“你依據我的信將昔日種種大致還原，只有一處猜錯了。”
“師父的控魂，並非我所下，而是——”
他目光方才一動，天雷夾雜著刺目的藍光徑直劈在他身上，顧免的身形晃了晃，本就漸漸透明的身體更是幾乎要看不見了。
顏夕豁然轉頭冷笑：“果然是你！”
紅鳶身體僵直，手中煙鬥竟是沒拿住，落到地上咕嚕嚕滾了兩圈，“仙……仙帝？”
“呵！那是他咎由自取！滿口胡言，惑亂人心，我豈能容他？！”不知是否被逼到了極致，到了這一步，仙帝倒也不再藏著掖著，大有撕破臉皮破罐子破摔的意味。
他朝著顏夕與顧免冷冷地笑，雷電在他手中凝成光球，劈裏啪啦地響著，照得他那一身華服更加金光閃閃：“你二人罪大惡極，今日必取你們性命，以正天道！”
說著，他完全不給眾人反應的時間，將光球向下一擲，光球攜雷電之力，夾雜著呼呼風聲，直直地向著顏夕的方向飛過去。
“天道？我便是天道！”
顏夕不閃不避，揮劍一劈，金色劍光徑直而去，與光球相接的一剎那，周圍瞬間一陣氣流翻湧而出，兩人衣衫獵獵，周遭一陣人仰馬翻。
狂風席卷，飛沙走石，天色頃刻間便暗了下來，更襯得兩人較量處光芒耀眼，不可逼視。
仙帝親自上手的對戰，仙兵仙將根本連走近一步都是妄想，更別提此時還遭了池魚之災了。
離之微微側臉避過沙石，正巧看見不遠處的奇然在躲避間隙頻頻向他這裏張望，似有話要說。
他傳音過去：“怎麽了？”
“少主！要不要趁此殺了顧免，為尊上報仇？！”那人即使是在傳音也很應景，大喊大叫的聲音吵得離之有些頭疼，沒有立刻回話。
他按了按額角，轉眸望見顏夕飛舞的長發，突然覺得有些悵然。
或許在父親看來，他為救母親取全村人血續命之事情有可原，但於那些毫不知情卻遭受滅頂之災的村人來說，可謂飛來橫禍，有苦難言。
而顧免當時的心情，或許與父親失去母親時的心情無二，或者，更甚千萬倍。
一切諸果，皆從因起。
“不必了。”他回。
這件事，他已無需再管了。
奇然乍一聽到這個指令倒是楞了楞，不過對於離之，他一向言聽計從，也就應了下來。
但離之沒有行動，可不代表旁人沒有行動。
在所有人都沒註意到的時刻，閔時易突然出現在顧免面前，曲指成爪朝著對方頸項抓去，面容戲謔，似乎取人性命一事對他來說，輕松異常。
顧免怔了怔，回神過來後卻沒動。
就在他爪子距離那人頸間不足三寸之時，閔時易突然停住，而後另一只手迅速在虛空中劃出一道裂縫，轉瞬沒了蹤影。
與此同時，他原本所在被一個光球驟然砸了下來，劈裏啪啦的電光一閃，仿佛炸開的煙花。
——竟是顏夕順手將對抗的光球甩了過來！
那人持著的鑠華微微沾染了些許藍色閃電，與鋒芒下更顯淩厲。
“厲害厲害，這樣都能看到本王。”閔時易不知何時又出現在了沈北硯那一道屏障之內，虛情假意地為顏夕鼓了鼓掌，而後突然話鋒一轉，“不過對戰之時，可切忌分心啊……”
顏夕順著他意味深長的目光看去，就見仙帝已然召出天雷，下落之處正是她自身所在。顏夕閃身躲過，原地頓時化為一片焦土。
天雷一道接一道接連落下，片刻空閑也無，顏夕飛身閃躲，雖並不艱難，但也確實無暇照看顧免那方的情況了。
閔時易趁此時機，又是一個空間切換，只見——
……顧免身前又多了一人。
“取你門中人項上人頭，當真麻煩。”雖如此說著，閔時易卻沒收回手，攻擊轉瞬便至，“難逃一死之人，由你或是本王動手，有何區別？”
“鏘”地一聲，沐心劍牢牢架住利爪，虞姒聲音發冷，語調亦不恭敬：“門中事務，不勞妖王費心。”
閔時易輕嘆：“哎呀，可我偏偏閑得很！”
話音一落，再不留情，招招直擊要害，虞姒亦不發一言，咬牙抵抗，但實力懸殊終究巨大，再加上她有傷在身，眼看便要抵擋不住——
閔時易突然“咦”了一聲，停了動作，扭頭向斜後方望了過去。
虞姒正要追擊，沐心刺過之時那人已然不見，再一瞧，竟又是到了另一個地方。
而此時，環境突變，虞姒倒也顧不上追他了。
陰雲密布，天空轟然作響，閃著藍光的雷在震耳欲聾的聲音之後驟然落了下來，距離越近，光芒越亮，逐漸將顏夕的身影清晰地顯露出來——
那人未束的發絲於風中狂亂地飛舞，持劍擡眼間見危險將近，卻巋然不動。
就在天雷即將落於其天靈蓋之時，顏夕突然豎劍其上，以鑠華劍尖硬生生承了天雷之力！
磅礴的力量驟然落在顏夕身上，猶如泰山壓頂，在一瞬間將她的五臟六腑全都碾壓了一遍，她忍了忍，終究自嘴邊蜿蜒下一道血痕，止落於白衣之上。
“咳——”不遠處的離之驟然自喉間湧出一口鮮血，渾身上下的疼痛讓他的意識有些渙散，膝蓋一軟，險些跪了下來，幸而旁邊的景豫伸手，撐住了他的身子。
“多謝……”
話音未落，對戰之處突然傳來一聲暴喝，他定睛看去，就見顏夕將手上鑠華向下用力一揮——
劍身勾連著天空驚雷，她這一動，直將天雷從天空拽下，順著她的力道斜落了下來！
狂風陡然間劇烈起來，耳旁風聲猶如尖嘯，混雜在陣陣雷聲之中，躁動耳膜，昏暗的環境中，顏夕猶如持一把開天利劍，以摧枯拉朽的力量強硬地在黑暗中撕扯出一道光。
竟如神祇，不似妖魔。
仙帝面色不動，擡袖揮出一道屏障，天雷落下之時，猶如與水面交接，層層漣漪蕩漾而去，竟一時陷入僵持。
顏夕冷笑一聲，擡手抹去嘴角血跡，而後兩手持空，任鑠華攜雷電之力浮於虛空，而她雙手並指，放於額前，閉眼口中快速念訣——
仙帝微微蹙眉看她動作，瞬息間一個念頭閃過，心下道了一聲糟糕，正要動作，顏夕卻豁然睜開了眼！
只見她眉心印記灼灼發亮，赤色光芒猶如鮮血，仿佛被她牽引，自印記中緩緩被拉出一把赤色長劍——
她雙手向下一壓，長劍瞬間與鑠華融合！
寂滅一出，萬物，皆不可擋！
仙帝面前的屏障陡然間破裂，他猛地嗆出一口血，還沒待反應，天雷已照頭劈下！
閃避不及，雷電之力直直打在他肩上，頓時在他肩膀留下一道燒焦的痕跡，細小的藍色雷電在他暗黑色的創口上劈啪作響，仙帝踉蹌一下，又是一口血吐了出來。
顏夕雙手迅速向前一推，鑠華飛速襲向那人，欲直取心臟！
就在這電光石火間，他面前突然閃現一人，兩手大開，一段綺麗華美的輕紗現於其上，竟堪堪擋住了鑠華的攻擊！
仙帝微怔：“瑕兒……”
顏夕暗恨。
早知道當初就不讓北硯將雲綺鮫綃送於仙界了，這東西的防禦未免太強了些！
仙後沒來得及應，只揚聲道：“顏夕！陛下其過，自有仙界處理，你於偷盜寂滅石一事已是大罪，就此收手仍能既往不咎！”
顏夕一副似笑非笑的表情。
收手？
那他被顧免惹的這一身氣往哪撒！
誰還給他一個師父啊？！
“既往不咎？不可能！”
仙帝看來亦不滿她的話，就著仙後擋下攻擊的空隙，不顧那人勸阻，揮袖一陣罡風向她掃蕩而去，風卷沙石，速度越來越快，猶如一道旋風，將周遭空氣瘋狂擠壓，直逼顏夕面門——他是想借此打斷她的攻擊！
顏夕咬了咬牙，不做理會。
鮫綃擋不住多少時間，只要她忍過這一擊……
突然，一陣濃稠的黑氣如噴薄之勢撞上旋風，將其包裹其中，而後，眾人眼睜睜看著旋風在黑氣中橫沖直撞，卻無論如何都無法沖破阻撓，猶如打在了棉花上，反覆沖撞後，力道減小，最終慢慢平息。
緊接著，那團黑氣化為一條黑龍，纏繞於鑠華之上。
“我會幫你……”
離之不知何時到了顏夕身後，刻意壓低的語氣像是情人間的低語，溫柔繾綣。
顏夕尚未來得及思考他這突然的舉動，黑龍突然仰天長嘯，嘯聲穿透雲間，天地為之一震！
“嘶啦”一聲，鮫綃從中間斷裂，鑠華越過鮫綃向前。
仙後瞳孔驟縮。
就在她看著鑠華即將沒入自己心口之時，長劍突然停了下來，眼前赤色光芒一閃。
鬢邊發絲被削掉一半，耳旁一陣劍嘯——
赤色長劍越過二人，自仙帝身後沒入後心！
“你忘了嗎……”
眼前是仙後驚恐的神色與仙帝怔楞的模樣，身後離之的聲音愈發低沈，像是在說著什麽重要之事，極為鄭重，顏夕的心臟突然劇烈的跳動起來。
這聲音如此熟悉，在她意識模糊間幾乎忽視的低語。
……竟然是他。
顏夕的身子剛一動，便被人從後止住了。
“不要動，夕夕，不要轉過來。”
眾人眼睜睜看著方才使出決定性一招的離之，如今卻如同遭受了什麽巨大苦難一般，全身上下無一處不是傷口，無一處不在流血，慘狀竟比被穿心而過的仙帝更甚。
他從那人登上走向寂靈塔時便使用的換生終於在此時回饋給他了。
顏夕從那時到如今，所有的傷害將會如數加諸於他身上，在一瞬間。
他一定會死。
可即使這樣，他對顏夕說出的話依然平緩溫柔，一字一句中是完全不用細細分辨的愛意……與不舍。
“我曾說過，我要護著你的，你忘了嗎？”
“阿離……”
顏夕的心跳聲幾乎震裂耳膜，恐懼感越來越強烈，偏偏腦海中一片混沌，竟一時不知道該說什麽，只能重覆著喊他的名字。
對方低低一嘆：“怎麽就不信我呢……”
“是我錯了……我信我都信的……”好似明白了什麽，顏夕的身體微微顫抖起來，“阿離……你……你讓我看看你……”
“噓……”離之輕輕地開口，像是哄一個頑皮的孩子，“信我，我一定會回到你身邊的。”
顏夕猛地閉上眼，喝道：“阿離！”
“不會……太久……”
手腕上的印記如心跳般躍動兩下，而後靜止，消弭。
身後之人的聲音漸漸幾不可聞，顏夕不顧阻攔猛地回過身去。
就在她轉身的前一瞬，離之身上的大小傷口突然快速愈合，除卻一襲白衣已變為緋色，好似方才的種種只是一場幻覺。
顏夕轉身之際，只來得及看到那一抹紅色向後墜落。
如同被惡鬼不懷好意折斷的彼岸花，墜落到地獄深處，粉身碎骨。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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