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之睜眼的時候，見眼前環境陌生至極，心中一緊便翻身從床上躍了下來，可目光稍微一轉，他所有的動作都在頃刻間停下了。

女子在榻上熟睡，從門縫中擠進來的光線斜斜地打在她的身上，將素凈清冷的白衫染上一層暖色。她的呼吸平緩，整個人安靜恬然，與往日的模樣大相徑庭。

離之在原地怔怔站了半晌，才恍然想起向她走過去。

不過他方才一邁步，門扉“吱呀——”一聲便被人從外推開了。離之微不可察地皺了皺眉，看向來人，眼中倒沒有多少意外的神色。

洛知卿歉然地笑笑，將手中的托盤輕聲放置在桌上，這才福身行禮道：“離公子。”

離之點頭：“是你救的我們？”

“只是邀二位到府上一敘而已。”洛知卿搖了搖頭，輕聲道，“昨夜在街上偶遇顏夕與公子，見二位似有難處，這才自作主張將二位請到了府上。”

離之轉頭看向顏夕。

那人如今的臉色較以往蒼白許多，眉目間的疲憊之色更是顯而易見，他幾乎都無法想象，一個女孩子，如何在受了內傷又自損修為之後仍能夠帶著他躲避追兵，尋找住處。

這一路，她有多辛苦。

那麽他就有……多沒用。

離之垂眸，隱藏起眼中的沮喪與自責，良久，才擡眸低聲對洛知卿道：“多謝。”

洛知卿又是搖頭，她看了顏夕一眼，又看著離之，擡起手指了指外面，示意去外面談話。

離之頷首應允，跟著那人走出了房間。

夏日裏天亮得早，不過卯時街道兩邊便已經擺起了各式各樣的攤位，各種腳步聲吆喝聲穿過墻壁，飄進侯府這個最靠近街道的院子裏。

等到離之關上了房門，洛知卿這才輕輕緩緩地說道：“公子已昏睡了三日，這三日裏，邊界處發生了些大事，卿兒想，或許公子會想要知曉。”

顧免重傷這件事既然虞姒說出了口，那麽即使離之自己不說，也根本瞞不了多長時間，況且如今仙界公然處罰顏夕，他又因此受傷失蹤，那麽邊界處不發生些大事也是不可能的了。

因而他倒也沒有太大意外，只問道：“怎麽了？”

洛知卿道：“仙界發布了對顏夕的逮捕命令。”

離之點點頭，“嗯”了一聲。

洛知卿見他一副了然的樣子，也不再說，繼續拋出另一個爆炸性消息：“靈犀派掌門，逝世了。”

離之腳步一頓，驚道：“什麽？！”

這消息有些驚駭，離之一時沒忍住提高了音量，當聲音出來一半卻又突然頓住，兩人不約而同地向房間看去，靜了半晌見沒有其他動靜，這才回過頭來繼續這個話題。

洛知卿道：“兩日前便已經傳出了這個消息，如今仙界的領兵者已經換成了蕪衡仙君，虞姒上仙更是將靈犀派全部的弟子召集起來，對魔界的攻勢更甚。”

離之倒是沒有在意後面的話，他的全部註意力都放在了“兩日前”三個字上。

那個時候他們剛從仙界逃了出來。

竟然這麽巧。

離之這邊暗自琢磨，下意識道：“她知道嗎？”

洛知卿自然知道這個“她”指的是誰，當即搖了搖頭，語氣中又帶了些感慨的意味：“她不知道。她將你帶到這裏已經是極限了，只對我們說要與你待在一處後便暈了過去，其間從未醒過。”

離之眼中一瞬間黯然下來，深沈而悲傷的情緒在他眼底慢慢流淌，像是化不開的濃霧。

“怪我。”他道。

若不是他無能，她本不必受這麽多苦的。

若是他再強大一點……

“我這個時候，或許說‘她一定不會想看見你這種神色’，會更有安慰效果？”

洛知卿的聲音打斷了他的思緒，離之慢慢地吐出一口濁氣，面色如常地搖了搖頭，道：“你繼續說。”

那邊的聲音停了停，似是想要說什麽，但離之也沒在意，許久之後才聽洛知卿繼續道：“月河鎮戰役已休，妖族撤回了兵力，神族如今也到了邊界，離公子還是要早做打算為好。”

離之“嗯”了一聲，右手緩緩撫上左手腕，衣服下面的印記如同有感知一般灼灼發燙，像是在回應他的心情。

其實一切對於他來說，並沒有那麽重要。

他對於很多事情都看的清楚明白，就如同他知曉妖族在這次動亂中一定會提前退場，就像很多年前的那場仙魔大戰一般。

也正因如此，他也明白，這次的事情，有他或是沒有他，都沒有太大關系。

可他不知道，顏夕心裏是怎樣想的。

這之中牽扯到了靈犀派，靈犀、顧免、林泉清紛紛因此事而亡，她當真會隱姓埋名，過普通人的日子嗎？

可若不會，她如今修為盡廢，又會如何做呢？

這才是他如今最擔心的事。

沈吟片刻，他終於擡眸看向那人，懇切道：“若有一日我離開了，可否請求洛姑娘幫忙照顧她？”

洛知卿似乎是想了一瞬，才慢慢道：“若有需要，定當全力以赴。”

離之扶手，恭敬地行了個禮。

洛知卿連忙側身讓過，溫聲道：“離公子不必如此，顏夕與你皆幫我良多，卿兒只是報恩而已。”

離之的禮被她止在半空，終究沒有行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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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之從外面進來的時候，顏夕已經醒了，正坐在桌邊，捧著白色的瓷碗，小口嘬飲著裏面的藥粥。

熱粥入腹，熱氣蒸騰而上，使得她蒼白的臉色也紅潤起來，看著健康多了，那人擡眸看過來的時候，晶潤的眸子綴了光亮，竟有些美艷的意味。

離之先是楞了楞，有些摸不清這人到底聽沒聽到他們所談的內容，見她看過來，這才揚起了笑臉，道了句：“醒了？”

顏夕似乎對這種顯而易見的問題感到有些好笑，但還是回答了，“嗯，餓醒的。”

說到這裏，離之才想到，如今顏夕沒了修為，辟谷之術也就一同消失了，那麽她今後也就與普通人一般，需得一日三餐了。

方才與洛知卿談話時，能看出顏夕對她透露的很少，那她……是如何想到要備下藥粥的？

難不成是，猜的？

顏夕見他不說話，疑惑道：“怎麽了？在想什麽？”

聞言，離之立即收了心思，坐到她旁邊，柔聲道：“在想你吃得慣嗎？有沒有什麽想吃的，或者，我現在給你去買糖葫蘆，可好？”

顏夕眨了眨眼，將白瓷碗放下，殘餘的藥粥掛在壁上，像是深山中白蒙蒙的霧氣。

她想了想，認真且輕緩地道：“剛開始是有些吃不慣，畢竟我自從辟谷之後確實很少進食，不過喝了兩口之後便能夠接受了。旁的什麽並沒有想吃的，我應當昏睡了很多天，此時除了藥粥，吃別的也許並不會很舒服，至於糖葫蘆……”

顏夕搖了搖頭，看著他笑道：“不是你做的，我許是都接受不了了。”

離之靜靜地望著她。

看她在微光中輕勾唇角，以一種分明不像她的模樣一句一句地回答他的詢問，眉眼安靜，心緒平和，仿佛外面的那些紛爭與動亂都未曾發生過。

可是，如若有可能，他希望顏夕永遠是那個張揚的女子，無論是想上天還是入地，想乘雲或是禦風，都沒有任何事情能夠束縛住她的腳步……而不是如今經歷世間無盡悲哀，跌下雲端之後的模樣，親自磨平身上的棱角，平和得如同無風的湖面，安靜，卻失了生氣。

離之將她的手攏在自己手中，細細地摩挲著，瑩白的手指卻不如看上去那樣細膩，反而布滿了因練劍而留下的劍，但也因此更顯真實。

“你都聽見了，是嗎？”

顏夕垂下眸，淡淡地應了一聲。

離之輕聲解釋道：“奇然雖然好戰，但我可以保證，他的鞭子上並未淬毒……”他說到此處，話音稍停，下一句出口時聲音變得更輕：“顧免的事……我很抱歉。”

顏夕將手抽了出來，離之身體一僵。

可下一刻那人又反手握住了離之的手，輕輕柔柔，卻溫暖無比。

“不怪你，我都知道。”顏夕雖沒有笑，但眼中的柔和卻明顯無比，“不管是何種方式，他都會離開的。”

“你……”聞言，離之一楞，電光火石間似乎明白了什麽，但卻沒能確定，只是眼也不眨地盯著她。

顏夕挑眉，“怎麽了？”

離之：“你早就……”

你早就知道他會死是不是？

這句話明明就在嘴邊，但離之卻沒有問出口，他深深地看了顏夕一眼，卻問起了另一個深藏心裏許久的問題：“你會離開我嗎？”

顏夕似乎怔了一瞬，可她很快垂下頭，將面上萬千神色隱藏在微光照不到的陰影之中。

離之心中一沈，握著那人的手下意識地緊了緊，再次問道：“你會……離開我嗎？”

他的語氣很是急迫，像是洪流之中想要抓緊眼前的浮木，緊張的同時又在心裏祈禱，甚至不自覺帶了些許哀求。

顏夕嘆了口氣，緩緩道：“阿離，你是魔，而我如今，”她擡起頭看向他，“是人。”

“魔的生命有千萬年，而人呢……太渺小了。”顏夕看著他，眉眼中像是籠罩了一層薄霧，語氣像是大漠上刮過的風，蒼涼而哀慟，“我走了之後，阿離，你要如何度過你的千萬年呢？”

“不怕，你不要怕，”離之強自扯出了一抹笑意，軟聲安慰她，“我有長生石，就在這裏……”

他將顏夕的手貼近他的胸口，眼中希望明明如星，“我可以將長生石放入你的身體，你不會離開我的。”

“……對不對？”

透過衣衫，顏夕能夠感受到那人胸腔的熱度，正隨著他有力的心跳聲一同傳到她的掌心，血液，心裏。

這份希冀太過火熱，帶著絕處求生的意味，讓人無法無視，亦無法拒絕。

顏夕垂眸輕笑，“……對。”

她慢慢靠近他，在他耳畔低語，如承諾般重覆道：“我不會離開你的。”

離之側首含住她的唇，舌尖探入時帶著急切與強勢，似乎想要證實什麽，但偏偏動作卻又是輕柔的，像是對待珍寶時的小心翼翼，生怕碰碎了一般。

衣衫逐漸被褪下，白衣交織落於地面，絲滑的綢緞如水一般，相互融合，密不可分。

沖動，欲|望，深情，迷茫……

那些紛繁雜亂的情感都隱藏在喘息情動之下，耳鬢廝磨之中，明明相對，卻相互遮掩隱藏。

惟願卿安好。

作者有話要說：

哇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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