顏夕將消息傳給沈北硯的第二天，就有人找上門來了。

意料之中，卻沒想到這麽快。

她坐在宮殿的主榻上，看著來人不緊不慢地走進來，長衫曳地，發髻上的步搖流蘇輕輕搖晃，說不出的優雅。

只是眼中沈沈積澱著的恨意，卻生生破壞了這種氣質。

“你如今只是個階下囚，還敢肖想見師兄？”

來人在大殿正中央站定，似是不願意再前進一分。

顏夕上下打量了她片刻，不答反問：“你知曉怎樣打開結界？”

虞姒冷冷道：“師兄教的，怎麽，很驚訝？”

顏夕卻沒答，視線越過她肩頭落在宮殿大門處。

虞姒順著她的目光看過去，以為她想現在逃出去，當即道：“別費心思了，我進來的時候已經將結界關閉了。”

顏夕搖搖頭，而後輕笑一聲，“你以為我像你一般蠢？”

意料之外的，虞姒卻沒有像往日一般憤怒回擊，她只是冷冷地扯了一下嘴角，看上去諷刺意味十足，卻又隱隱含著一絲疲憊。

“我是蠢，才會在師父帶你回來的時候沒有多加阻止，以至於現在養出了個白眼狼。”

說著說著她微微瞇了下眼睛，像是疑惑一般緩緩問道：“顏夕，你到底有沒有心啊？”

顏夕本來已經倒了一杯茶，正要拿起茶盞，聞言卻是一頓。她微微偏了偏頭，像是在看殿中央的人，又像是在發呆，大殿的燈光斜斜地照在她臉上，讓她那血色淺淡的唇顯得更加蒼白。

不過很快，她便又恢覆了方才毫不在意的模樣。

她緩緩飲了口茶，將茶盞放在手中輕蕩，而後問了個令人猝不及防的問題：“虞姒，你知道為什麽這些年來，掌門師兄總是偏愛我嗎？”

虞姒一怔，而後立刻皺起眉：“你這是什麽意思？在我面前炫耀你得到的寵愛嗎？”

顏夕輕飄飄地看了她一眼，罕見的沒有在意她的態度，只搖了搖頭：“並非。我只是想告訴你一個秘密 。”

虞姒狐疑地打量她：“什麽秘密？”

她將茶盞放下，微勾唇角，喚了一聲：“二師姐。”

虞姒一楞：“你……”

“你告訴我一些外面的事，我將這個秘密告訴你，”顏夕道，“如何？”

虞姒：“我怎麽知道你說的是真的假的，況且，既然你能讓沈北硯幫忙送信，還不能知道外面發生了什麽？何必來問我？”

“北硯常常報喜不報憂，有些事，他不願意告訴我。”顏夕聲音放輕，淡淡說道，“那個秘密你若是不信的話，可以去問問掌門師兄，他會給你答案的。”

虞姒冷哼，“他報喜不報憂，我卻來報憂，惡人都讓我來當是吧？”

說到這裏，她話音一頓，卻是挑了挑眉，“行，給你添堵的事，我當然願意做。”

顏夕眉梢一揚，擡起下巴示意了一下不遠處的椅子：“二師姐請坐。”

“你還是叫我名字吧。”虞姒瞥了她一眼，走到椅子旁，“這種稱呼令人惡心。”

當然不止是這種稱呼，恐怕和顏夕扯上關系都令她惡心。

不過顏夕不以為意。

見那人坐下，顏夕也不客氣，直接開口問道：“四師姐如何了？”

“碧曉？”說到這個名字，虞姒一只繃著的臉都是一緩，輕聲道：“還能如何？當時見到那把折扇她整個人就瘋了，嘴裏念叨著‘對不起‘’我想起來了‘之類的，抱著折扇就回了開陽宮，開戰前我們去見過她，整個人瘦了一圈，拿著藥草不知道在擺弄什麽……”

顏夕皺眉問道：“瓊花呢？瓊花沒在她身邊嗎？”

“當然在了，這種情況下她不在開陽峰能去哪？”虞姒一臉“你這不是廢話嗎”的神情，顏夕懶得理她，擡手示意她繼續。

虞姒白了她一眼，繼續道：“瓊花說，碧曉好像在做什麽招魂什麽的，具體的她也沒說清楚，大致是想將林泉清的魂魄找回來吧。”

顏夕垂眸，輕輕吐出兩個字：“是嗎……”

虞姒的話音稍停，皺眉道：“我就說當年不應該收神界的禮物，要不是這玉面符，他怎麽可能……”

後半句話被她咽了回去，轉而變成了一聲又無奈又氣憤的嘆息。

“神界的玉面符，仙界靈犀的屏風，妖界的珍稀藥材，冥界的地獄晶石，魔界的青銅原料，以及，你頭上人界所送的鎏金碎玉步搖，都是當年靈犀派建成六界為表和平誠意所贈。”顏夕緩緩道，“收，是老頭子手下的，分給我們一人一個，亦是他的決定，你如此想，豈非將他也罵了進去？”

虞姒早在她緩緩說道往事的時候，臉色便陰沈下來，此時聞言，當即一拍桌子，怒喝道：“你還有臉提師父？”

顏夕心道為什麽沒臉提？要不是老頭子將這些破事交給她，她怎麽可能混到這種地步！

也不知道這到底是個什麽結界，這麽些天了，她的傷依舊沒有愈合的跡象，就連功力都只能恢覆到七成，嘖，煩。

不過即使這些事不能說出來，顏夕也沒想讓自己受委屈，她挑了挑眉，突然道：“虞姒，你知道嗎，如果這個秘密我不說出來，你是永遠也沒辦法知道的。“虞姒的眉頭擰了起來：“你什麽意思？”

顏夕不緊不慢地道：“我的意思是，如果你還想知道關於師兄的事情，還是先忍著氣，將外面所發生的告訴我吧。”

虞姒定定地看著她，腦中卻一瞬間冒出了很多問題。

師兄到底有什麽秘密是她所不知道的、並且這個秘密還是師兄絕對不會說出來的？

如果顏夕是因為這個秘密才會受到師兄的偏寵，那是不是意味著，顏夕用這個秘密威脅師兄，或是兩人之間達成了交易？

可如果這個秘密這麽重要，顏夕為什麽會如此輕易地告訴她？

她明明完全可以憑借這個秘密換得師兄對她的釋放。

這般想著，虞姒便開口問了出來。

哪知聽了這個問題的顏夕卻一臉莫名其妙，像看傻子一樣看向她：“我這消息本來就是傳給掌門師兄的啊！”

虞姒一楞，繼而突然想了起來，她此行，分明是截了葉瑾上報給顧免的消息。

顏夕道：“你今天既然來了，就說明消息被你截了，以我對你的了解——你一定不會讓師兄知道的。“她無奈地嘆氣：“所以還不如直接與你做個交易。”

真的是這樣？

只是這樣？

虞姒仍舊有所懷疑，但一時半刻也找不到緣由，只好先順著她往下說，先看看那秘密是什麽。

她道：“你還想知道什麽？”

顏夕想了想，道：“周小九呢？”

虞姒開口道：“戰場。”

“戰場？”

顏夕可是記得他的天資差得過分，這樣的半吊子也被送上了戰場？這不是送死嗎？

似是知道她在想什麽，虞姒皺了皺眉，不耐道：“他自己要求的，倔得跟頭牛似的，再加上宇文琦被皇室帶走了，誰有空管他？”

顏夕揉了揉額角，有些頭痛。

本來就做好了最壞的打算，才會在路上殘忍地改變他對人世的想法，如今看來，一點作用都沒有。

顏夕又問了幾個關於兩個戰場的問題，虞姒雖然一直皺著眉頭，但也簡明扼要的回答了上來，直到顏夕停了下來。

“沒了？”虞姒詫異道。

顏夕頷首，也不廢話，直接道：“掌門師兄對於魔界有著極為強烈的恨意，嚴重時會陷入癲狂。”

“什麽？！”虞姒蹭地一下站了起來，滿臉震驚。“你怎麽知道？！”

顏夕此時的平靜簡直與虞姒形成了巨大對比，她不慌不忙地喝了口茶，才語氣淡淡地回答道：“有次碰巧遇到罷了。”

虞姒的眉頭緊緊皺了起來，眉目間擔憂毫不掩飾：“他……”

“你們不曾註意到是因為他的情況並不明顯，只是我覺得，”顏夕沈吟道，“他最近的情況越來越明顯了。”

虞姒震驚擔憂半晌，緩下來之後便瞧見顏夕臉上無甚表情的樣子，不由怒從心起：“師兄這個樣子，你卻還想用這件事與他做交易，顏夕，你果然沒有心！”

顏夕頷首，嘴角微挑：“總比有心的蠢貨強。”

“哼！”虞姒甩袖大步向外走去，卻在門邊突然停了下來。

她似是想起了什麽，身形停了許久，才緩緩出聲：“你方才，一直都沒有詢問魔界少主現今如何了。”

顏夕已經擡手拿起話本，準備徜徉在書本的海洋了，聞言頭也不擡地道：“無甚興趣。”

“是嗎？”虞姒似乎是笑了笑，“可我偏偏想說。”

“今日午時，魔界少主楚離憂從戰場緊急離開，所有人都看見，”沒收到回應，虞姒也不在意，自顧自地繼續道：“他是被擡走的。”

顏夕的翻開紙頁的動作微頓。

虞姒像是解了氣一般大笑出聲，再不顧及形象，一甩袖走出了搖光宮。

偌大宮殿只餘一人坐在榻上，視線落於案桌話本之上，卻好似穿透紙張，穿過虛空，落在了某個少年身上。

那時他白衫染血，長發散亂，靜靜躺在往生臺上，像是沒了生息。

良久，才見那人緊緊閉上了眼，口中發出一聲極輕的話語：“不可能……”

作者有話要說：

身體不太好，加上快要考試了，到放假前更新可能會很慢，諒解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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