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追到了郊外的林中，前方那個披著黑色鬥篷的人才停了下來，那人不急不緩的的轉過身，擡手放下鬥篷寬大的帽子，朝著追來的人十分友好地笑了一下。

閔時易好看的眉頭逐漸鎖了起來，盯著那人上下打量了一遍，這才有些不確定地開口道：“……林哲？”

那人的笑容更大了：“妖王殿下還記得我，真是讓我頗感榮幸。”

“呵。”閔時易嘴角洩出了一絲冷笑，“狼妖一族長相都還不錯，千萬年來就出了你這麽個醜的，我能記不住嗎？”

林哲額角青筋一跳，用了大力氣才忍住沒有發火，但臉上笑容還是僵了：“……妖王殿下真會說笑。”

“誰跟你說笑了？有這功夫還不如去和齊峯對罵，好歹眼睛舒服。”閔時易白了他一眼，見那人臉上一陣青一陣白好像更醜了，終於堪堪將嘲諷的話收住，轉而問道：“你不是死了嗎？當年齊峯親自處決的你，冥界動作也不慢，按理說，現在你早該轉世投胎了，現在這又是打哪冒出來的？”

“呵呵。”林哲面上的笑容終於還是保持不住了，他摸了摸臉，虛情假意地道：“妖界畢竟養我多年，此時聽聞妖界有需要，自然要回來看看。”

閔時易立刻回道：“免了，別說現在妖界沒什麽大事，就算有，也不差你一個，勸你還是投個好胎，下輩子選一個……”

他默默地移開了眼，將剩下的話說完：“……好皮相吧。”

林哲忍了忍，沒忍住，破口道：“閔時易你有病嗎！就你長了個好臉是吧？一張臉沒得跟個女人似的，也不知道有什麽好得瑟的！”

閔時易道：“謝謝誇獎。”

林哲：“……”

眼見那人瞪著他臉色憋得通紅，閔時易終於收起了玩笑的神色，抱著臂，瞇著眼看了他片刻，悠悠開了口。

“行走塵世，卻無死氣，不止如此，還特意將我引到林中閑話家常，你的目的難道是拖住我趁機嫁禍妖界？”

林哲面色一僵。

“猜對了？”閔時易輕聲道，“那我是不是可以猜測，狼狐一族根本並非新生，而是……覆活？”

林哲抿了抿唇，沒說話。

“傳說中有一種醫術出神入化，能夠起死人，肉白骨，不過我以為傳說就只是傳說，沒想到——”閔時易挑了挑眉，好奇地看著他，“——這竟是真的？”

林哲沈默地看著他，眼中黑漆漆地瞳仁像是被霧氣包裹著，陰沈且模糊。

半晌，他終於慢慢勾起了嘴角，輕聲道：“是真是假可能需要妖王殿下親自去查探一番了。”

閔時易不解其意：“什麽？”

那人卻不回答，自顧自地擡起右手，二指並攏立於面前，“要不是被顏夕那個多事的人殺了一次，或許……”

閔時易一楞，心裏突然有種意識想要上前聽聽那人最後的話，可剛邁了一步，身後倏然一股大力將他拽了過去——

緊接著，林哲的所在突然發生了劇烈的爆炸，強大的內力裹挾著熱氣在一瞬間到達閔時易的面門——

低低地罵了一聲，他擡手就是一陣妖力打出，紫色光芒沖向爆炸餘波，終於停止了向他蔓延的趨勢。

兩人在爆炸圈之外停下，身側之人的氣息再熟悉不過，閔時易完全沒有看，捏了捏眉心，直接罵道：“那孫子的幻陣是跟誰學的，差點著了他的道。”

伊荼懶懶地道：“林泉清。”

“嘖嘖嘖，怪不得。”閔時易撇了撇嘴，“不過我沒想到他會自爆內丹。”

伊荼沒說話，看著面前的場景像是在發呆。

縱然是修為並不算太高的林哲，自爆內丹的結果也不是常人能夠受的住的，林子中以他原本所在為中心，三尺以內都被強大的內力摧毀了，殘枝木屑，空曠得仿佛一處平地。

再加上一個小小的幻術，方才如果她沒有來，閔時易縱然不會死，可能也會重傷。

這人，果然對九尾狐族怨恨頗大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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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嘭——”

被妖界王上與王妃兩人談論的林泉清此時也有了同樣的經歷。

一言不合就自爆內丹這種打法他還是第一次見到，而且這人體內由於擁有兩顆內丹，此時爆炸的威力是平日的兩倍，縱然是急速後退的林泉清也沒能躲過。

“咳咳——”

他從一堆斷壁殘垣中緩了片刻，這才慢慢爬了起來。

他伸手抹去嘴角血跡，同時另一只手在身上摸了摸，觸碰到熟悉的扇柄時，終於暗自松了口氣。

交戰的幾方也被這一場突然的爆炸波及到，不過因為離得遠，並沒有傷得那麽嚴重，此時正一個一個地重新站了起來。

他慢慢地向前走去，下一瞬，腳步卻突然一頓。

一只浴血的狼狐突然跳上殘破的房檐，在一片寂靜中對著月光嚎叫出聲——

林泉清面色一變，也不管身上的各處疼痛了，踉踉蹌蹌地朝前跑去，同時張口便喊：“快走——快撤——！！！！！”

從地上爬起來的弟子和妖界眾人看著他驚慌的臉色下意識地按照他的命令行動，可還有一些人仍舊沒有反應過來，楞楞地看著那在房檐處一聲一聲嚎叫的狼狐。

“快走——！”

“嗷嗚——嗷嗚——”

下一瞬，還在嚎叫著的狼狐突然毫無預兆地爆炸，內力夾雜著血肉頃刻間便包裹了那些還沒有反應過來的人——

“啊——————！！！”

慘叫聲與下一聲狼嚎一同響起，那些呆滯的人終於有了意識，連滾帶爬地向城鎮外面跑去。

狼狐像是約定好地一般，一只接著一只地爆炸，震耳欲聾，血肉橫飛，身側人群驚慌地向外跑去，可仍有人躲不過。

一聲聲慘叫像是一把刀子，一下一下地紮在林泉清地心裏。

他還在繼續向前走著，面上卻浮現出了一絲苦笑。

“曉曉，對不起。”

腰間折扇被他抽出，在他手中緩緩張開。

他口中輕聲念了什麽，下一刻，墨汁潑灑的扇葉卻像是被人開啟了某種機關，逐漸亮了起來，那光芒越來越亮，山水丹青不再，取而代之的，是一個個白玉質地，刻有符咒的玉面符。

他在爆炸襲來的前一刻開口——

“以我之血，養你之身，以我之魂，奉你為尊！”

在他朗聲念出最後幾個字之後，那幾個玉面符從他手中離開，飄入空中，慢慢變成了數十個白色的人影。

壓下喉間一陣腥甜，林泉清擡眸，毫不猶豫地道：“救人。”

哪些人影朝著林泉清頷首，而後轉身，毅然決然地沖入了爆炸中。

同一時刻，爆炸於面前襲來，他被強大的內力震至空中，身形如同一只斷了線的風箏，在空中劃過一道弧線，而後“嘭”地一聲，摔落於地。

濺起一地塵埃。

他的口中不斷地嗆著血液，鮮血流了滿臉，他半睜著眼睛，似是在看藍天，可明明眼前，全是一個女孩子的臉。

明媚笑顏，如記憶中花開的春天。

是……還沒有遭受過劇變的模樣。

如果重來一次，他寧願帶著她在一處鮮為人知的小村莊隱居，也不要來追尋什麽傳說中的仙山了。

如果不是他的提議，他們不會在路上遇見那些毫無人性的土匪，不會讓她親眼看到自己被折磨的樣子，她也不會因此崩潰而失了年少的記憶。

只剩下他一個，什麽都記得。

可他不能說。

已經臟了的人，有什麽資格去觸碰他心裏的白月光呢？

她是那樣美好的存在，他寧願她什麽都不記得。

就這樣吧。

這條路太苦了。

曉曉，我真的走不下去了。

“師父！”

“師父！！！”

“師父——！！！”

身體被人劇烈地搖晃著，那個從廝殺中剛剛脫離出來的少年看起來竟是比他還要狼狽一些，血水混雜著淚水吧嗒吧嗒地落到他的臉上，再沿著不規則的紋路，流落到地面，匯集成一灘紅色。

“師父你別……別拋下我，我還沒能學到什麽……我還沒有懂……還沒有懂你說的到底是什麽意思！！你不能就這麽走了！！師父！！求你了……師父……”

還有小九。

是的，還有抱歉，是要對面前這個少年以及靈犀山上那個大徒弟說的。

他將兩個孩子收於門下，在他們最想施展才華、樹立抱負的年紀，可他卻沒來得及傾囊相授。

他還未曾教過他們什麽，卻已經讓他們看到了人生中最為意難平的一件事——離別。

“抱……抱歉……”

“不不不……”周小九拼命的搖著頭，胸腔中那種酸澀感讓他幾乎窒息，“師父，是我的錯，是我，如果我能再厲害一點，如果我能……”

那種難以言喻的悲痛與愧疚，卡在喉間，讓他什麽話都說不出來了。

他張著嘴，卻只有眼淚放肆地流。

林泉清似是想笑，或是想要說些什麽，他的唇動了動，可在下一瞬，他的動作卻猛地一停，一切都像是被畫上了休止符，他在頃刻間失去生息。

“師……師父？”周小九輕輕地搖晃懷中的人，語氣緊繃又飄忽。

可那人沒有任何回應。

不會再有任何回應。

他眼睜睜看著那人的身體一點點化為飛灰，隨風而去，只有一把殘破的木扇留在他的手中。

“不————--”

少年跪在一片狼藉的戰場嚎啕大哭，他的手中緊握著那把折扇，就像那個人依舊在這裏一般。

可誰都清楚，分明不一樣了。

持扇之人不知凡幾，嗜酒之人數不勝數，可這世上，再無一個林泉清。

作者有話要說：

對不起。

你的出現是個悲劇，離開也是一個悲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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