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色的天空被染上了五彩斑斕的光芒，和著遠處微弱的器樂聲，將整個環境打造地莫名祥和。

顏夕坐在客棧的房頂上，目光淡淡地落在洋溢著歡聲笑語的街道中心，無甚表情，像一尊入定了的佛，即使聽聞身後傳來刻意制造出來的腳步聲，她也沒有任何動作。

“師父。”身後那人輕聲喚道。

顏夕微微側了側頭，卻沒有移開視線：“看來三師兄成功了。”

“嗯。”離之應道，“用了四師伯給的安神香，掌櫃已經睡著了。”

安神香——事先將一些藥草裝在香囊中，而後點燃香囊，燃燒產生的煙霧便具有助眠的功效。

一般藥草越多，效果越好。

只是……一向瀟灑凡事不放在心上的三師兄，竟也有用到安神香的一天？

顏夕剛一回頭，那人就像看出了她心中所想一般，開口道：“三師伯稱，是四師伯怕我們遇到某種困難，無法解決，這才讓他帶上的。”

某種困難？

打不過狼狐就催眠嗎？

顏夕：“……”

……四師姐想得真周到。

離之在顏夕身邊坐下來，微微一笑，道：“三師伯還說，叫師父將當年賣符的錢分他一半，不然……”

顏夕瞥他一眼：“不然什麽？”

“不然他就要告訴掌門了。”離之道。

顏夕輕哼一聲，面不改色地道：“讓他告去吧，又沒有證據，分明是他誣陷我。”

離之忍俊不禁：“樓下大堂內分明都是證據。”

顏夕抿了抿唇。

當年她要外出游歷，顧免那邊又對她的錢財管控得緊，萬分無奈之下，她只好在出門前拿了林泉清幾張……一沓符紙吧，以作不時之需。

但其實這些符紙她從未賣過，只是用做交換糖葫蘆而已。

誰承想那些小販倒是會做生意，轉眼就將符紙賣了出去，兜兜轉轉竟然還出現在正主面前，當真有些尷尬。

不過無論如何，她都不會承認的，這不是自尋死路嗎？

哪有錢給他？！

心中下了決定，顏夕緩緩起身，道：“我去毀了大堂。”

“嗯？”離之一楞，回過神立刻抓住那人的衣角，“師父別！”

顏夕挑了挑眉。

離之無奈地笑：“師父一劍下去，整個客棧都要塌了，您今晚要住哪裏？”

顏夕不以為意：“以天為鋪，以地為席，有何不可？”

“可我不想……”離之道。

顏夕本以為是他不願住在荒郊野嶺，但那人繼續說出來的話卻叫她怔楞在原地，再也挪不動步子了。

“……可我不想師父受這種苦。”離之擡眸道，“師父如此美好，是應當被捧在手心裏的，那樣簡陋的地方，不適合您。”

顏夕沈默地看著他，目光不是一貫的清冷，卻也並非溫和，而是帶著一種罕見的探究。

離之不閃不避，任他打量，甚至還彎了彎唇角。

“我在來的路上，想明白了一些事。”

顏夕收回目光，垂眸，淡淡道：“想明白什麽？”

“想明白……”離之的手沿著衣角漸漸向上，直到觸碰到那人的手指，“無論如何，無論師父對我如何，我都會永遠陪在師父身邊。”

他驀然牽上顏夕的手，緩緩道：“此一諾，至死不變。”

顏夕怔怔地看著他。

那人微微擡著頭，黝黑的瞳仁沾染上幾分花燈色彩，像銀河中斑斕閃耀的星子，璀璨奪目，有著攝人心魄的力量。

顏夕的心中驀然塌下去一角，她無意識地抓緊那人的手，微微彎腰，似疑惑又像是急切一般地問道：“你為何……如此對我？我從未給過你什麽。”

似乎是想要將他面上的神色看得一清二楚，顏夕靠的很近，近得離之能將那人纖長的睫毛一根根看清。

“你給了我曾經不敢奢求的一切。”

如果你曾見識過最深的黑暗，如果你曾經歷過最絕望的痛苦，那麽當光芒來臨，你如何能拒絕？

無法拒絕，那是救贖，當義無反顧。

“你給了我世間最令人憧憬的感情，縱然你曾叫我忘記，我曾努力忘記，可我欺騙了所有人……”離之彎了唇角，很勉強，看上去有些委屈，“唯獨欺騙不了自己。”

從顏夕帶著光芒出現在他生命中的那一刻起，他便已然將她刻在了心底最深處，抹不掉除不去。

憧憬，艷羨，尊敬，愛慕。

那些感情在一天天累加，變得她的分量也在他心中越來越重，幾乎成為了他整個人生。他不敢有什麽奢求，但如果……

如果。

顏夕的身子俯得更低，鬢邊的發突然落下來一縷，擋住了那人側臉。

離之靜靜地看著她緩緩接近，看著她的臉在面前逐漸放大……

心跳聲在耳邊幾乎遮擋了外界所有聲音，終於，在即將觸碰到的時候，那人輕聲道：“那就，不要欺騙了。”

下一刻，唇上覆上一層柔軟，冰冰涼涼的觸感從相貼的地方一路蔓延到離之心田，卻難以抑制幾乎跳出胸腔的心臟，反而變成了油，被心跳推到腦海，炸出了一朵煙花。

“嘭！”

神女節似乎選出了今年的神女，城內百姓歡呼著點燃了煙花，美麗耀眼的光芒，將整個夜空映照得仿若白晝。

顏夕緩緩退開，眼睫輕顫，擡眸看向對面的人，眼中似乎閃過了一絲笑意。

她撇過頭，輕聲道了一句：“傻瓜。”

離之像是才回神，猛地抓緊顏夕的手，抿了抿唇，控訴道：“師父，你耍賴。”

顏夕挑眉：“我哪有？”

“師父就有！”離之不滿道，“我還沒有準備好。”

顏夕好笑地看著他，半晌，點點頭：“哦。”

“師父！”離之從房檐上站起身，手卻還緊緊抓著，“不行，師父不能這樣對我。”

顏夕面不改色：“我什麽都沒做過。”

離之意料之中地卡了一下，沒接上話來。

半晌，他扶額，無奈道：“師父你真是……”

顏夕挑眉：“我如何？”

離之道：“你就會欺負我。”

顏夕：“？？？”

這回換顏夕懵了，她張了張口，半天才憋出兩個字：“……什麽？”

離之緩緩松開抓著那人的手，顏夕楞了一下，下意識地伸手，卻抓了個空。

離之垂著眸子，背光使得他面上的神色辨識不清。

“也曾有過奢望，卻沒想到會成了真，今夜的一切到底是虛妄還是現實？若明日醒來，這只是一場美夢，師父……我該怎麽辦？”

顏夕心間一軟，擡手觸碰那人臉頰，輕聲道：“這不是夢，阿離，我是真實存在的。”

離之覆上她的手，用臉頰蹭了蹭：“師父，我需要一個證明。”

顏夕道：“你想如何？”

“陪我去看神女節的燈會吧，”他無聲地笑了笑，“我還從未認真看過這些。”

縱然顏夕不喜歡這些喧鬧的環境，但此時聽到那人略帶懇求的語氣，還是不忍心拒絕。

這幾年，離之從未向她要過什麽……

一想到這裏，顏夕直接點頭道：“好。”

離之綻開了抹笑意，在轉過身的剎那，眼中劃過了一抹不易察覺的狡黠。

二人從房檐處一躍而下，落地的時候正遇到一撥人走到了風雨客棧的門口，似乎是打算住店。

兩人的突然出現似乎讓他們驚了一瞬，其中一人直接跨步站了出來，拔刀怒喝：“什麽人？！”

顏夕這才發現，這些人雖穿著樸素，但幾乎每人腰間都配著一副長刀，看他們臉上被曬黑的皮膚與渾身上下散發出來的氣質，她猜測，應當是邊緣城池的守城將士。

“臨風。”

最前方的男子突然開了口。

嗓音低沈，語氣冷淡。

顏夕這才將目光放到了他身上。

劍眉星目，長相不俗，雖然亦是一身粗布麻衣，但身上那種卓然的氣質卻非常人所能比。

他朝顏夕微一頷首，道了句“抱歉”，便率領眾人進了客棧。

直到幾人背影消失在眼前，顏夕才轉開頭，欲與離之搭話。

但這一回頭才發現——

哪還有離之的影子？！

作者有話要說：

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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