疼痛到失神的桔梗一睜眼就看見自家師父與六師叔在山門上空打得難舍難分，兵刃交接時毫不留情，連劍光都帶著一種狠辣的意味，看得人膽戰心驚。

……但不遠處戴著琉璃鏡看戲的那個人也太放松了吧。

虞姒似乎一直在吵嚷著什麽，但離得太遠，桔梗聽不清。

直到三師叔懷中抱著一個人、悠然地從山下飄上來時，虞姒一下子像被施了定身術，怔楞住了。

桔梗定睛一看，這不是上一刻還攔在自己面前的胡箏師姐嗎！

也顧不上什麽懲罰了，桔梗費力地起身，踉蹌著就沖幾人的方向跑了過去。

林泉清扶額：“我就去山下看看情況，你們怎麽就給我扔了個這麽大的麻煩？”

方才反應過來的虞姒立刻沖向了胡箏的方向，小心地打量著那人，見她緊閉著雙眼，慌張問道：“她……”

“受驚過度，暈過去了。”林泉清解釋道。

得知自己的徒兒無事，虞姒這才舒了一口氣，扭過頭來兇狠地看向顏夕，眼神中滿是恨意：“我與你今後定然勢不兩立！”

顏夕嗤笑一聲，不以為意地轉身，“我們何時同仇敵愾過？”

林泉清頭痛地用扇子敲了敲腦袋，但也真的是不知道如何勸說這兩個數年仇敵。

罷了，師父都管不了的事，自己就不要趟這趟混水了吧……

顏夕剛走了兩步，前方便沖過來一個身影，她正要躲，那人卻直接倒了下去。

她順勢一撈，將人扔到了虞姒懷裏。

桔梗此時意識全無，左臂軟綿綿地耷拉下來，臉色蒼白到可怕，這般樣子，做師父的竟也忍心叫她跪在往生臺上，令她生生疼暈了過去。

遇到虞姒，桔梗許是倒了八輩子血黴了。

鬼使神差地，顏夕側首道：

“虞姒，究竟要如何對待自己的徒弟，你可要想清楚了，莫要等將來後悔。”

“用得著你說！”虞姒咬牙切齒的道，“十七歲的丫頭，也敢來教訓我！”

十七歲？

顏夕淡漠地收回視線。

不過是面容罷了。

她再不看身後一眼，禦劍直接飛離了天權峰。

……卻沒想到，跟上了一個麻煩精。

“靈犀派虞姒上仙與顏夕上仙常年不和，這個情報竟然是真的。”司命星君慢吞吞地一推琉璃鏡，絲毫不帶感情起伏地道，“而且愈演愈烈，幾乎要到同門相殘的地步了。”

顏夕腳下加快了禦劍的速度，旁側的人竟也不甘示弱地跟了上來。

見她沈默，司命也不在意，自顧自地道：“我聽到了你方才對那個小弟子說的話。”

顏夕終於微微側頭，瞥了他一眼。

見有了回應，司命的興致更高，但語速卻還是不急不緩的：“‘怎麽說都是你的師妹，何必如此迫不及待？’”

“你的意思是，那跪在往生臺的女孩能到此境地，都是她師姐害的？”

顏夕微一皺眉，冷冰冰地道：“你閑的嗎？”

“明人不說暗話。”司命理所當然地道，“貴派分明知道我來此地的目的，我何必遮遮掩掩？”

顏夕上下打量他，眼中嫌棄神色絲毫不加掩飾。

怎麽會有人不要臉都這麽理直氣壯？

她在空中停下，似笑非笑道：“是啊，我們門派內部紛爭非常慘烈，仙界終於可以放心了吧？”

聞言，司命一直直視著她的目光終於飄向旁側，口中支支吾吾地道：“不知道……上仙在說什麽。”

“星君撒起謊來的樣子……可真是蠢死了。”顏夕毫不留情地諷刺道，換得那人立刻轉頭，皺眉出聲：“上仙！你不要太過分了！”

“怎麽？”顏夕反問，“星君探聽到的消息那麽多，就是沒探聽到這一點嗎？”

顏夕面無表情地看著他，語氣中諷刺卻絲毫不減：“我顏夕，就是不會好好說話。”

司命被她這無賴的樣子驚到了，琉璃鏡片後面的眼睛睜大，就是不知道說什麽。

顏夕將目光轉向遠處廣袤的雲海，語氣淡漠：“星君方才說過明人不說暗話，何必遮掩仙界的一派作風？”

“仙帝提防靈犀派自立為王，如若我們內部本身就有矛盾，那麽即使力量再強大，終究不過一盤散沙。”

顏夕又看向他，緩緩道：“我與虞姒的矛盾是真實存在的，亦是無法化解的，如何？這樣，仙帝他老人家可能睡個好覺了？”

明明她的話中還是少不了嘲諷，但司命卻罕見的沒有生氣。

她從那人輕而緩的語氣與冰冷的視線中，好似看到了一個將軍戎馬一生卻被君王拋棄的無奈與悲涼。

這麽些年，靈犀老祖應當是知道什麽吧……但他卻什麽都未曾說過。

甚至是他一手創立的門派，仍舊在小心翼翼地維持著兩邊的平衡，偽裝出一副歲月安好的樣子。

完全……是錯的啊。

仙帝於此從來有失公允，他知道的，但他人微言輕，知道說出來也絲毫不能改變什麽，於是他選擇了靜默不語。

看仙帝下手越來越過分，卻視若無睹，甚至淪為幫兇。

他突然覺得有些可笑。

世人崇尚的光明之地，卻也有著如同深淵一般的黑暗與骯臟，而他，也是這裏的一份子。

默了默，司命有些疲憊地開口道：“那胡箏與其師妹的矛盾也是真實存在的嗎？”

其實他有些不知道說什麽，也不敢去看顏夕此時的表情，但為了不讓場面那麽尷尬，他還是隨意找了個話題。

“不知道。”顏夕道。

司命道：“你不是對胡箏說了那些話？”

“哦。”顏夕漫不經心地道，“我瞎說的，誰知道她反應那麽大。”

“？？？”司命震驚地扭頭看她，卻發現那人眼中平淡，沒有一點開玩笑的意味。

“你瞎說的？！”

顏夕點頭。

司命：“……”

這是個什麽人啊，瞎說都能碰到真相……

他還在心裏震驚，顏夕卻偏了偏頭，看向了他身後的方向。

不過還沒等他轉頭看，來人已經飛到了他旁邊。

林泉清踩著扇子，一派瀟灑：“師妹怎麽還在這裏？我以為你已經走了。”

“本欲去找四師姐，但是，”顏夕示意了一下司命星君，“被某個煩人精給纏住了。”

司命尷尬地扶了扶琉璃鏡，沒說話。

顏夕又道：“掌門呢？快叫他把這個人帶走。”

“額……”林泉清猶豫片刻，解釋道：“掌門去處理要事了，無法帶著星君。”

“哦。”顏夕點點頭，“那我也要去處理要事了。”

說罷轉身要走，司命連忙開口道：“我與上仙同去。”

“哎哎哎，”林泉清連忙攔著他，安撫道，“星君啊，師妹做事不喜歡有人打擾，不如星君與我一同去看看這批弟子，如何？算算時間，他們也快要到達山門了。”

司命掙紮：“可我來這裏的任務並不在此……”

林泉清道：“有何關系，來都來了，就看看嘛！”

林泉清這邊正盡力勸著，冷不丁顏夕又轉了個彎，回來了。

“我才想起四師姐這個時候應當是在休息，師兄，你與我去一趟吧。”

“曉曉在休息？”林泉清一楞，“她又給誰用了法力才……”

說到這裏，他話音一頓，立刻想明白了什麽。

他點點頭，放開司命星君就要與她走，可那人反手直接拉住了他衣袖，道：“我不會添麻煩。”

顏夕道：“因為你就是個麻煩。“

司命：“……”

顏夕上仙這嘴，可真是太毒了啊……

林泉清強忍笑意，轉身對他小聲道：“星君可知我們此行要去做何？”

司命慢吞吞地道：“不知。”

林泉清壓低聲音：“我們是去……抓人。”

似乎是被他小心翼翼地表情感染，司命星君也下意識地壓低聲音，悄聲道：“抓什麽人？”

“抓……”林泉清認真地看著他，一字一句道，“仙帝的外室。”

司命：“什麽？！！！！”

顏夕的額角抽了一下，這是他第一次看到大部分時間都保持在平緩語速的司命星君，不可思議到幾乎失聲的樣子。

……過癮。

果然氣到變形不如驚嚇到失聲來的有意思。

林泉清一本正經地道：“星君看來也不知道此事，其實這件事也不怪仙帝，怪就怪在醉仙果長在月老閣啊！”

司命還處在驚嚇當中沒有回神，楞楞地接道：“……此話怎講？”

“其實啊，當日雷公偷吃醉仙果，不僅誤打了雷，還……多掛了一條紅線。”林泉清道。

司命費力地組織好語言，猶豫半晌，終於問道：“那紅線的另一邊……是誰？”

林泉清面帶可惜地嘆了口氣，緩緩道：“是嫦娥仙子。”

“什麽？！！！！！”司命星君再次失聲，“仙帝竟然和嫦娥仙子有……有……有情？！還背著仙後在一起了？！！！！”

林泉清惋惜的點點頭，看樣子是覺得嫦娥仙子就這樣給了仙帝，實在是遺憾。

司命幾乎傻掉了，呆在原地楞了半晌卻再也不知道該說什麽。

許久，他遲緩地擡起頭，“讓你們抓人的人……是……是仙後嗎？”

林泉清嘆了口氣，道：“那個人……”

他這個“人”字拉長音調說了幾乎有一個時辰，司命也是個傻的，就那樣十分焦急地看著他，也怕知道結果，於是也不問，顏夕終於看不過去，冷冷出聲：“快點。”

“哦。”林泉清一秒恢覆正形，擡手拿起了一張符紙，道：“星君看這是什麽。”

司命縱然焦急，但也不是不能忍，於是順著他的示意看去，問道：“什麽？”

“是錄言符。”林泉清笑瞇瞇地道。

司命明顯沒有回過神來，楞楞地看著他：“錄言符？做什麽的？”

“就是能將你的話語記錄下來的符紙。”顏夕淡淡解釋道，“星君，還沒回過神來嗎？”

司命呆了一瞬，猛地反應過來這兩人是什麽意思！

他們分明合起夥來害他！

林泉清桃花眼彎彎，道：“星君來瞧瞧效果。”

他左手朝著符紙打入了法力，那符紙立刻亮了起來，接著，熟悉的嗓音便竄了出來！

可也不知林泉清動了什麽手腳，傳出來的這句話與方才的語氣明顯不同，就連字都少了幾個！

“仙帝和嫦娥仙子有……有……有情，還背著仙後在一起了。”

這樣看來，他不就成了敘事者嗎？！！！！

“呀！”林泉清驚訝地道，“堂堂司命星君竟在外造謠仙帝與嫦娥仙子，這件事可不得了啦！”

“你！你們！”司命怒目指著兩人，但溫吞的性子完全讓他無法說出什麽惡劣的話，只能在“你”“你們”之間頻繁切換。

“哎，星君不要生氣。”林泉清收起了玩鬧的表情，認真地道：“我們也是迫不得已，只要星君在這裏老老實實呆著，不到處亂走，我保證，這符紙絕不會傳到仙帝手裏。”

司命怒道：“你們這是威脅我！”

“是啊。”顏夕輕擡下巴，理所當然地道，“你竟然才發現嗎？”

說罷，再也不看這人表情，顏夕轉身便禦劍飛往遠處，林泉清略帶歉意地笑了笑，彎腰行了一禮，也跟上了那人的身影。

轉眼間，兩人身影便消失在靈犀山上空，徒留司命一人在原地氣到冒煙。

作者有話要說：

司命的第一次發怒給了顏夕，第一次失聲給了林泉清。

司命：反正只要攤上靈犀派肯定沒好事。【手動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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