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之捂著傷口直起身子，驚疑不定地看向那只九尾雪狼，“……舉父？”

顏夕一楞，轉過頭：“你知道它？”

“不……”正要否認，喉中血氣翻湧，離之直接掩唇咳了起來，“咳咳……咳……”

這一咳來得突然，顏夕微微皺眉，正要上前，卻被離之揮手阻止了她的動作。

他弓著腰，低頭竭力忍住咳意，擡手指了指正在長出尾巴的雪狼。

顏夕會意，下一刻，鑠華脫手，筆直的沖著雪狼而去！

似曾相識的場景，卻是完全不同的過程。

本身顏夕耗費這麽久，也只是為了心中的一個猜測，如今猜測得到了證實，她也沒必要等下去了。

金光大漲，鑠華一瞬間插入雪狼脖中，而後一挑、一卷，碩大的狼頭立刻飛了出去，落到地上，滾了兩圈，直到緩緩停下，它的嘴仍舊保持著嚎叫的樣子，僅剩的一只眼大睜，充滿怨恨。

擡手一個清潔訣打在鑠華之上，而後收劍回鞘，顏夕這才向著離之走過來。

“如何？”顏夕問道。

離之笑：“我沒事，師父。”

顏夕皺了皺眉，正想說什麽，離之突然道：“舉父，是崇吾山的畏獸，善於投擲，虎豹畏之……”

顏夕目色一凝，緩緩重覆了一遍：“……崇吾山？”

話語被打斷，離之也不在意，反而輕聲問道：“師父，怎麽了？”

顏夕搖頭，隱去眸中覆雜神色，“無事，你繼續說。”

離之看著她沈默片刻，半晌還是繼續說了下去。

“人界有一書，名為《山海經》，其中有一部分記載：‘《西次三經》之首，曰崇吾之山，在河之南，北望冢遂，南望之瑤澤，西望帝之搏獸之丘，東望鄢淵。有獸焉，其狀如禺而文臂，豹虎而善投，名曰舉父。’”

顏夕沈吟道：“你的意思是……它和舉父有關聯？”

離之點頭：“師父不覺得很像嗎？舉父為猿身豹尾，而這個，如果我沒看錯的話，雪狼身上的九條尾巴，酷似狐尾。”

顏夕道：“像啊。”

她這語氣有些不對勁，離之疑惑地看過去，就見那人垂眸不知在想些什麽，嘴角掛著抹笑意，冷冽而諷刺。

“你知道嗎，九尾狐族有個墳山，”顏夕擡眸，眼中意味不明，“叫做崇吾山。”

“什……咳咳……”

似乎是說得急了，離之捂著傷口再次咳嗽起來。

而直到這時，反應遲鈍的上仙師父才想起來自己的小徒弟還有著一身傷呢。

顏夕扶住他的手臂，皺眉道：“先回去，你的傷不能再耽擱了。”

聞言，離之動作一頓，突然靠了過來。

“阿離！”顏夕下意識制止，那人卻沒有停下的意思，她想伸出手推他，但視線落在那人胸前的一大片殷紅上又停止了自己的動作。

這一停頓，恰好給了那人可乘之機。

離之的下巴放在顏夕的肩膀上，身體一下子卸了力，全部的重量都壓在了她的身上。

顏夕被靠得踉蹌兩步，又感覺那人的身體在往下滑，不得已伸出手攬住了他的腰，卻還皺眉訓斥道：“你給我起來！”

感受到了腰上的手臂，離之輕笑一聲，放軟了聲線：“師父，我走不動了。”

突如其來的撒嬌令顏夕僵了一瞬，少年的聲音響在耳邊，喉間的震動從肩膀處傳到了全身，震得她呵斥的話堵在嘴邊，再也說不出來了。

但心中無奈總歸是有的。

“你多大了？”顏夕挑眉道，“還學小孩子撒嬌？”

離之不為所動，“多大，在師父這裏不也是小孩……”

左肩上突然傳來一陣痛意，離之皺眉，沒忍住發出了一聲悶哼。

“阿離？”顏夕一楞，心臟突然快速地跳了兩下，努力忽視自身的異樣，她放在那人腰間的手松開，想要推開他看看情況。

哪知她的手臂剛離開，那人的手臂卻動了起來。

離之閉著眼，猛地攬住了顏夕的腰，微一轉頭，羽睫便觸碰到了那人的肌膚，他眨了眨眼，羽睫來回扇動，在那人肌膚間掃過，突然覺得有趣極了。

顏夕偏頭，卻沒躲過，皺眉道：“嘖，松開。”

師父的話變少了——生氣的邊緣。

離之心裏輕輕一嘆，識趣地松開了手，向後退了一步。

顏夕冷冷淡淡地看他一眼，轉身便走，身上的鈴鐺在她邁步的時候發出一聲響動，聽起來竟也帶了絲清冷的意味。

“師父！”離之連忙追上去，“師父我錯了。”

語調輕快，錯個屁！

顏夕的眼中一點一點沈澱著冷意，心裏卻仿佛燃著了一把火，劈裏啪啦，火星亂蹦，五臟六腑都快被殃及了。

……雖然她也不知道為什麽會生氣。

按理說撒嬌耍賴這種事離之又不是第一次做，顏夕犯不著生這麽大的氣，可就是那人得寸進尺的行為……

她竟不覺得反感！

“師父你不要生氣，阿離真的知道錯了！師父咳咳……”

咳嗽聲再次傳來，顏夕終於停下腳步，回過身來看著他。

少年將掩唇的手背於身後，想要掩飾咳血的事實，但卻沒意識到，自己唇上的殷紅是多麽觸目驚心。

他討好地笑起來：“師父不生我的氣了吧？”

顏夕嘆了口氣，擡手按了按太陽穴，“每次認錯就那麽兩句話，煩死我算了。”

“不行，”離之的笑容淡下來，眼瞳中是一片認真神色，“我既說過那些話，便一定會護你周全。”

年少時稚嫩的話仿佛還響在耳邊，細細想去，發現竟已經過了這麽多年。

“終有一日，我會強大到立在您身前，替您擋住所有麻煩傷害，而您，只需要在我身後吃糖葫蘆就好了。”

一種許久未曾感受過的感情突然從心底裏蔓延開來，以無法抵擋之勢，填滿了她心房中全部的空間。

顏夕終於知道自己方才為什麽會生氣了。

她……害怕了。

對自己已經發生改變這一事實的恐懼，也對重獲恐懼這一情感的恐懼。

她的情感在一點點回歸，是因為身邊這個少年嗎……

還是，那個人守不住了呢？

無論哪一種，都不是好消息。

輕嘆了口氣，顏夕召喚出鑠華，帶上離之直接飛向天際。

“師父，”離之道，“方才阿離便想問，為何師父可以在這裏用法力？”

顏夕微微側了頭，不解道：“這裏本就可以用……”

說到一半，顏夕突然想到她來時離之的位置——兩棵大青樹後，結界所在處。

……怪不得他受了這麽重的傷，原是沒了法力。

顏夕緩緩解釋道：“你與狼狐交戰的地方，是結界內部。”

“我曾與你說過，整個靈犀山外圍有一層巨大的結界，是老……靈犀老祖為保護門派所設。但這個結界並非常人所想的向內，而是向外。整個靈犀山向外三米之內，沒有允許便涉足者，會受到結界影響，封住法力，並在其後的時間內逐漸削弱擅闖者精力，直至精力全部耗盡，陷入昏厥。”

“而你當時被狼狐一爪子拍出了結界，”說到這裏，她極輕的笑了一下，“我接住你的地方，是結界外，故而我才可以用法力。”

離之點頭應了一聲，表示明白，卻在低下頭的一剎那，想了一些別的事情。

從顏夕一開始看見雪狼擁有九尾的淡定態度，到她聽到“崇吾山”之後的嘲諷語氣，以及此時毫無停頓地將那怪物稱為“狼狐”，無一不在證明，她對此十分熟悉。

莫非是從前發生過的事情？

可這麽長時間，他在靈犀山上竟從未聽過有關此事的任何風聲，這未免，太過奇怪了吧。

不，或許，更奇怪的，是那只狼狐身上本應存在，卻絲毫沒有出現的——妖氣。

作者有話要說：

舉父出自《山海經》

此章為戀愛章：）

（從此顏夕上仙懂得了恐懼，那是一種名為打臉的恐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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