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天剛亮，離之就到了搖光宮內，為了幹一件重要的事情——給顏夕挽發。

畢竟是重要的場合，昨夜顧掌門特意來到搖光峰勒令她要把頭發好好打理打理，不能再像平常一般隨意地用發帶敷衍了事，還交代了關於沈北硯的事情。

後面一件事顏夕倒是沒太放在心上，只是這個頭發……

思量許久的顏夕上仙在半夜懷著一絲希望敲響了離之的房門，在那人微微怔楞後，幸運地得到了令人欣喜的答案。

於是便有了今早這一幕。

“師父這麽大了，竟還不會自己梳發，傳出去要被人笑話了。”

帶著笑意的話語從身後傳來，顏夕保持著閉目養神的姿態，不以為意地道：“麻煩。”

反正那些流言蜚語她是不怕的，倒是挽發會令她感到煩躁。

離之輕緩地梳攏著她的頭發，聽見那人的回答覺得好笑，不由得問道：“那師父年少時也未曾束過發嗎？”

“年少時在山間亂竄，披頭散發的，是個名副其實的野丫頭，”顏夕緩緩道，“後來遇見靈犀，被他強制拉著梳了一個雙丫髻，維持那副樣子沒過兩三日，村子便被燒了。我隨著他來到靈犀山，沈迷練劍，束發什麽的，覺得麻煩又礙事，也就懶得管了。”

離之動作一頓。

顏夕說得平平淡淡，似乎對於曾經那個不著調的自己以及痛徹心扉的回憶完全不在意，她能夠雲淡風輕地描述著曾經發生過的事，有時甚至聽不出有一絲留戀或是別的什麽感情，仿佛正在說著的，是他人的故事。

可離之這個聽得人卻覺得難過。

到底是經歷過什麽，才能讓一個普普通通的女孩子在親眼目睹村莊盡毀、親人逝去之後，完全拋棄了悲傷這一種情感？

無悲無懼——這是一種殘缺，這種人生……或許本身就是一種可悲。

身後許久沒有動靜，顏夕微微動了一下，輕喚一聲：“阿離？”

離之沈默地望著指縫間柔順的墨發，半晌，擡眸笑嘻嘻道：“師父想要一個什麽發型？”

不會的。

只要他在，師父的人生就一定不會變成那個樣子。

“發型？”顏夕挑挑眉，“你竟還會許多種？”

“自然，”離之手指挑起一縷長發繞了繞，解釋道，“三師伯曾送過我一些書，裏面正巧有關於挽發的內容。”

林泉清……

一聽這來源，顏夕立刻就能猜出來這書是他買來做什麽的——無非是某些時刻得以討美人歡心。

三師兄對四師姐……是真的費盡了心思啊。

離之玩著她的頭發不知玩了多久，那人才終於道：“越簡單越好。”

得了回答，離之也就開始忙了起來。

感受著頭上或緊或松的力道，顏夕突然道：“若是有某個女子能夠被阿離心悅，那她可真是撿到了個大便宜。”

離之手下動作不停，眼中卻閃過了一絲莫名的情緒，“……或許吧。”

聽著他這種含糊的回答，顏夕輕哼一聲，道：“怎能是或許，我倒是覺得這世上女子少有能配得上我家阿離的呢。”

她睜開雙眼，目色平淡，一字一字緩緩說出的話是她心中本就存在的事實，驕傲而又堅定。

離之定定地望著那人的墨發，指尖與視線再也移動不了分毫。

她不明白自己心裏所想。

她也不會知道昨日他找到的解釋到底是什麽。

深吸一口氣，離之輕聲道：“師父……有發簪嗎？”

顏夕似乎聽出了一些不對勁，想要轉頭，立刻被離之制止了，“哎呀師父，不要動，發型會散的。”

這語氣歡快還摻雜了一點抱怨，明顯是離之平日裏的樣子，與方才那句話中所展現的截然不同。

顏夕皺了皺眉，還是先應了一聲，將手中的簪子遞了過去。

那是一根通體金色的發簪，簪面為一朵盛開的金色桃花，色雖不同，形卻極似，制作工藝一看便是上上之品。

離之接過金簪，隨口讚道：“師父的發簪當真精致。”

“是嗎？我沒太在意，”顏夕淡淡道，“是北硯制作鑠華劍鞘的尾料，隨意做的。”

離之緩緩插|入發簪的手抖了一下，偏了，一瞬間的刺痛令顏夕發出了一聲不滿的“嘖”，緊接著下一刻素手擡起，“啪”的一聲打到了離之的手背上。

“不禁誇是不是？”

“嘶！”火辣辣的感覺逐漸清晰，離之倒抽了一口冷氣。

手背上白皙的皮膚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紅了起來，但他卻沒舍得松手，挽發不易，一松手，就得從頭再來了。

微動了下手腕，金簪順利的插|入發間，一個簡單的分髫髻已然完成。

離之揉著手走到顏夕面前，看了看自己的成果，心滿意足的點點頭。

用心打理過長發的顏夕此時看起來比平時多了些少女模樣，但那根金色發簪又添了幾分優雅，將她冷淡的氣質削弱了不少。

離之彎了眉眼，對方才的失誤表示抱歉，“師父我錯了。”

顏夕站起來，睨了他一眼，“你近些年認錯倒是越來越得心應手了。”

“冤枉啊！”離之傾了傾身體，誠懇道，“阿離是認真的。”

顏夕哼了一聲，轉身朝搖光宮外走去，淡聲道：“每次你都這樣說。”

離之笑著跟了上去，邊走邊道：“我們是要去找五師伯嗎？”

顏夕：“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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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離之第一次踏足天樞峰。

作為整個靈犀山最偏的存在，離之也僅僅只是在裴然向他介紹時遠遠地看上了那麽一眼，而後像是被遺忘了一般，旁人不怎麽提起，他也沒有參觀的興趣。

今日到峰上更近距離的接觸，離之才發現這裏與其他幾峰還是有些許不同——不，是十分不同的。

腐敗的泥土氣息撲面而來，各種殘破的青銅器散落一地，間隙中藏著斷劍、石塊、金屬或者頑強生長的雜草，整個天樞峰的空氣中似乎都摻雜著灰塵，令人呼吸不暢。

峰上植物稀少，只有靠近宮殿後山的地方長著幾棵葉子已然泛黃的竹木，原本的小路更是難以尋覓，一眼望去，除了不遠處的宮殿，就是腳下的廢墟。

離之微楞，“師父……這些是什麽？”

“是原料、廢料或者制作失敗的法器。”顏夕解釋道，“那日他推給你的碗中裝的也是他收集的原材料。”

離之道：“五師伯想要研究往生柱上的能力？”

顏夕點頭，頓了頓，又道：“我猜到他會去，卻沒想到昨日才去。”

一說到昨日，顏夕又情不自禁地想起了仙界那一席話，心中的嫌棄不受控制地湧起。

“那些失敗的法器為什麽不清理掉呢，反而散亂地堆在這裏？”離之看著四周的廢墟，樹木稀少或許也是因為這種原因。

顏夕搖頭，“不知道他心裏怎麽想的，許是覺得還有用吧。”

離之默默地看了她一眼，不再說話。

五年的相處，離之足以摸清關於顏夕的一些細節。

她對於世間所有事情似乎都缺少興趣，因而對某一件事也沒有刨根問底的習慣，當問她的問題收到了“不知道”的答案時，往往代表著，她對這件事的了解將要告罄，若是再問可能會煩躁了。

十分聰明地停止了話題，離之跟著顏夕禦劍飛過峰上亂七八糟的東西，落到了一間小屋子前。

與他理所當然的“各峰峰主定然會住在所屬宮殿中”的想法大相徑庭，沈北硯日常所在只有這一間本應屬於弟子居住的小屋子。

不過再一想，這似乎也符合他這位五師伯的性格。

顏夕連招呼都不打一聲地就推開門走了進去，離之身形頓了頓，也跟她走了進去。

桌邊的人正捧著一個寶塔一般的東西細細研究，專心致志，完全沒註意到有人進來。

顏夕走到桌邊，淡淡喚了一聲：“北硯。”

那人原本恍若周遭無人的狀態一下子被打破，他緩緩擡眼，視線落到顏夕身上。

顏夕道：“該走了。”

聞言，那人還是看著她，沒動地方。

顏夕挑眉，道：“今日必須去，但聽完判詞你就可以走。”

沈北硯又看了她片刻，這次顏夕沒再說什麽，他終於慢吞吞的放下手中的寶塔，從椅子上站了起來。

在顏夕與沈北硯談話的過程中，離之快速的掃視了一下屋內的環境。

令人意外的是，這屋子中幹凈整潔，與屋外的淩亂形成了鮮明對比，只是墻上、桌上比比皆是的青銅金銀法器還是彰顯了他的特色。

金盞銀針青銅鏡，以及離之已經很熟悉的乾坤袋，在他的眼中一一掠過，最後落到墻上掛著的一對鈴鐺上。

那雙球形鈴鐺均為碧色，如玉般幹凈透亮，中心的響器是一小塊金屬，陽光照射過來，在碧玉鈴面上顯現出一道道光影，好看極了。

他看得入神，連顏夕已經走到身旁仍舊不知，直到身旁傳來熟悉的冷淡音調：“這是什麽？”

聲音雖然從離之身旁出現，但明顯是對著另一人問的。

離之正在懷疑這位不喜歡說話的五師伯該如何解釋，一只手從他臉旁伸了過去。

這只手指腹處布滿了深厚的繭子，一看便是經年勞累的結果，不美，但卻精準的將掛於墻上的鈴鐺取了下來。

那對鈴鐺被取下的一刻，空中飄起點點熒光，那些熒光先是毫無規則的在空中飄蕩，片刻後像是受到了某種指引，開始匯聚、成型，成為一個一個清晰無比的字。

最先完成的三個字便是這對鈴鐺的名稱：同知鈴。

作者有話要說：

今晚回學校，提前更。

另外由於新學期課表的問題，無法日更，周一與周六不更，其餘時間除非有重大事件都會更新。

帶來的不便，深感抱歉。【鞠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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