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內的小二和掌櫃見她回來，臉色都有些不好看，顏夕心裏一沈，一個閃身就到了小二面前。

她冷冷道：“人呢？”

那小二以為顏夕一直是個面無表情的模樣，當下也沒察覺出怒氣，眼神向右一瞥，狀似思考半晌，才笑瞇瞇地道：“噢～您說那個小孩子啊，他在您走後沒多久就自己出了酒樓，我們也不好阻礙客人的行動不是？也就沒問他要去哪。”

顏夕：“是嗎？”

小二忙不疊點頭：“是啊是啊，掌櫃也可以作證，他真的——啊！！”

顏夕在他話說到一半之時擡手將劍鞘壓在他肩膀上，稍稍用了點法力，那小二頓時跪在地上，肩上猶如泰山之重，動不了分毫。

“啊！！饒命……客官饒命……我說的都是真的……真的！”

“真的？”顏夕俯視著小二，緩緩道，“當我這些年走南闖北白混的嗎，真話假話聽不出來？”

“我錯了我錯了，客官饒命！我說我說！！”

掌櫃一看情況不對，連忙走出來打圓場，“客官客官，請您看在咱這麽大的地方就這麽一個跑堂小二就饒了他吧。他說的確實有些地方小錯，下午客人多，那小孩子是個懂事的，見新來的客官沒地方就將位置讓出去了，而後就直接出了酒樓，我印象中，他好像往南面去了，其餘的就真不知道了。”

顏夕一想，“主動讓出位置”確實是離之的性格，況且既然有了方向，她也不打算再耽誤時間，當下便收回劍鞘，看著掌櫃道：“希望你們說的是實話。”

她這句話輕且緩，沒有半點威脅的氣勢，但掌櫃就是心裏沒由來的打了一個突，臉上那種極盡討好的笑容也有些僵。

顏夕沒再搭理趴在地上不斷發抖的小二和旁邊站立著的掌櫃，徑自出了門。

掌櫃最後的話倒是沒有做假，顏夕朝南面走了不到半個時辰，便在一條巷子中發現了蜷縮在角落裏的離之。

此時天已經全黑了，只有微弱的月光施舍一般的照了下來，那孩子獨自坐在陰影中，看起來就像受了欺負的小獸，著實有些可憐。

顏夕輕聲走到她旁邊，剛蹲下身，離之突然警覺地睜開眼，一雙眼帶著兇狠的目光看向她，不過在認清來人後，他終於收回了眼神中的兇狠，卻也沒有初見時的笑意，滿臉漠然的看著她。

直到此刻，顏夕終於發現了那人臉上的不對勁，她微微蹙眉，左手打了一個焰靈訣，靠近離之臉側，更加清楚地看到了他臉上青紫交接凹凸不平的傷痕。

臉頰與左眼部位腫的很高，一定是下了重手，有這麽大力氣的人不可能是饑一頓飽一頓想要與他爭搶吃食的乞丐，再結合她走進一品樓時小二與掌櫃的神色，事情的真相已經很顯然了……

“是他們打的？”

顏夕看著那些傷輕聲問道，可被問話的人卻半天沒有回應，她這才將視線移開，與那人四目相對。

離之眼中沒有任何波瀾，周身圍繞著死一般的靜寂。

“我……”顏夕想要解釋，餘光中發現那人懷中抱著個什麽東西，她視線下移，終於看清，那是一支沾了灰的冰糖葫蘆。

她嘆了口氣，“是我疏忽了。”

“本來是想找戶人家將你安頓了，但既然是我做錯了事，我心中也有些愧疚，為了補償你，我想問你，你是否願意拜我為師，跟我回靈犀山？”

那人一直平靜無波的眼神明顯一動。

顏夕松了口氣。

她原本只是想找個好心的人家將這孩子安頓在那裏，這才沒有幫他清潔打理，因為這些年游歷的經驗讓她明白，一個可憐的弱者才更容易博得好心人的同情。

但如今這些都沒用了。

這樣想著，她伸手過去，想要幫他使用一個清潔訣，“我先幫你——”

“啪！”

一聲脆響回蕩在空曠的小巷中。

顏夕看著自己被打偏並且略微發紅的手，難得怔楞了一下。

這時只聽對面那人淡漠得道：“騙人。”

顏夕：“……什麽？”

離之的眼中幽深的像一口古井，一眼望不到盡頭，卻能讓對視的人感受到徹骨的寒意，他用著絲毫不像小孩子的語氣，緩緩道：“你明明並不感到愧疚吧，你的眼神中，什麽都沒有。”

靜默在空氣中發酵，顏夕保持著那個姿勢待了許久，有些僵，卻沒有下一步動作。

因為她不知道自己動了的話，又該說什麽。

無哀無懼，無感無嘆。

這是仙界的判詞。

她從五歲時被靈犀老祖帶上靈犀山時就是這個樣子了，其後修行十二載，旁人背後都說她冷面冷心，冷情冷性，囂張跋扈，睚眥必報。

可她只是想活得自在一點，有錯嗎？

她感受不到哀傷，無哀便意味著沒有對死亡的悲傷，便會無懼死亡，喜、怒、哀、懼、愛、惡、欲，七種情緒，她少了兩種，如何共情？如何同情？如何愧疚？如何有感有嘆？

可這樣的她，真的有錯嗎？

顏夕緩緩收回手，但沒等她說什麽，那人突然道：“但是離之願意。”

她擡頭，驚訝的看著對面那個笑得開心的孩子，即使臉上的傷那麽恐怖，可還是能感受到他的喜悅，仿佛剛剛的寒意只是幻覺。

“離之很喜歡上仙，願意和上仙走！”

可愛的小孩子一臉天真的訴說著心中的喜歡，若不是顏夕對自己的記憶太過自信，她都要懷疑剛剛那個場景只是個幻覺了。

這情緒轉換地有點快啊……

“是嗎……”顏夕看著他淡淡道，而後突然話鋒一轉，道，“那將你懷裏的東西給我。”

離之一楞，“上……上仙？”

顏夕道：“要跟我走，就要改掉以前的一些習慣，比如現在，臟的東西，絕不能再吃。現在，要麽你將這東西給我，和我走，要麽你和它一起留在這裏。”

幾乎是她剛說完話，離之便將那木簽子放到了她的手中，顏夕將糖葫蘆與他的手一起接過，冰涼的感覺讓她的動作一頓，直到此刻，遲鈍的上仙才想起來，如今是冬天，而面前的是一個衣衫襤褸忍受疼痛與寒冷的小乞丐。

他竟從未說過什麽。

在離之發楞的時候，顏夕將一道清潔訣連同自身內力一起打在他身上。

淺藍色的光芒綻放在他周身，離之全身上下的泥土灰塵腳印一瞬間消失，而他的臉上頭發上像被清洗過一遍，變得極為幹凈，與此同時，絲毫不屬於冬日的溫暖流遍四肢百骸，他呆呆地說不出話。

顏夕摸了摸他亂糟糟又十分幹枯的頭發，心道這清潔訣也是盡力了，回去還是得給他補補身體。

想到這裏，她順口問道：“你知道你今年多大嗎？”

“十歲。”

……果然是要幫他補身子了，她都看走眼看成五六歲了！

“你這個記得倒清楚。”

“嗯……”離之想了想，道，“隱約覺得有人和我說過。”

“你還記得別的什麽嗎？”

“還記得……我似乎在這裏生活過很長時間，但具體是多久就不清楚了，好像被人打過，還被一只黑色的狗追過，咬沒咬到就不記得了……更多的就沒什麽了。”

顏夕點頭，站起身看著他道：“你身上的傷我無能為力，不過回到靈犀山，四師姐會治好你的，現在，我們該走了。”

離之被她牽著走，仰起頭問道：“上仙，我們是回靈……靈犀山嗎？”

“嗯，不過在那之前，”顏夕回頭看了他一眼，目光很平靜，但說出來的話卻讓他無端抖了一下，“我們得先去算一個賬。”

冬季的夜晚總是很快來臨，在這種燈火稀缺的時候，各種攤位店鋪都早早的收攤關門，去享受家中的明亮溫暖，因此，往常來說，此時的街道應該行人寥寥，靜謐非常。

但今天，卻明顯不一樣。

顏夕看著緊閉的一品樓大門，輕聲問道：“他們當時對你說了什麽？”

離之仰頭看她，眼睛裏亮亮的，“他們說，要讓我知道哪裏是我不能去的。”

“噢，”顏夕冷笑一聲，“是嗎。”

下一刻，鑠華劍驟然出鞘，攜一縷金光，瞬間劈開了那朱漆大門，只聽“轟隆“一聲，厚重的木制大門就往樓內倒了下去，在靜謐的街道上傳來久久回響。

安靜被打破，鎮上的居民紛紛走出家門來看熱鬧，空曠的街道不多時便人滿為患，將一品樓裏三層外三層給圍了個水洩不通。

“這是怎麽了啊？”

“不知道，看這一下子就弄壞了一品樓的大門，感覺是仙人吧。”

“一品樓怎麽惹到仙人了？”

“不清楚啊……”

“哼，我覺得打得好，那一品樓的掌櫃就是個勢利鬼，我早看他不順眼了！”

“不知道誰當時在門外看著那菜色咽口水呢……”

“你說什麽？！找打！”

“哎哎哎，別吵了，快看，裏面有人出來了！”

人群中的竊竊私語一下子停止，眾人只見那個一直八面玲瓏的跑堂小二此時卻是畏畏縮縮一步一挪的模樣，不由得大為感嘆。

顏夕緩步朝著小二走去，看著面前害怕得快要跪下的人，十分“善解人意”地說道：“你是旁觀者，也只是個聽人辦事的，我不怪你，把你們掌櫃的找出來，我要親自和他說。”

作者有話要說：

今日白天有事，先趕出來了～

有興趣的朋友點個收藏吧！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