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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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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很深沈了, 大梁朝的皇宮裏依舊點亮著燈火。這註定是一個不眠之夜了——長春宮從半個月前起就一直有太醫進進出出。從天氣炎熱起來太後娘娘就一直身體不好, 以至於後宮和朝野都多有側目。

三天前太醫已經隱晦地同天子說過了, 太後娘娘已經支撐不住了,就是這幾日功夫,隨時就要走。也因為這件事, 長春宮這幾日天天燈火通明,守夜的宮女比往常多了兩倍, 外間還隨時有兩名以上的太醫候著!而長春宮的總管太監也得了隨時面見天子的權力,就為了真到了時候不耽擱報喪。

而這一日傍晚的時候太後娘娘的精神忽然好了起來。喝了一碗碧粳米粥,又笑著說了一會兒話,似乎心情很好,天子也來陪伴。不懂事的小宮女當太後是要大好了, 滿心的歡喜。可是真正明白事兒的反而心裏‘咯噔’一下慌神了,曉得這是回光返照!這一次太後娘娘是真的不行了。

在皇宮這個地方,宮女子和太監都是依靠主子生存的。主子有多大的體面,他們也就有了多大的做派。天子身邊的、皇後身邊的、太後身邊的,那都是天字第一號的!同樣都是宮女太監, 可是這些地方的就是能活生生比別處高出一層來!

太後身邊的幾個貼身大宮女都著急起來,她們都是很能幹的人, 太後駕崩了她們也有別的地方好去。可是滿皇宮比太後宮裏好的地方可不多!而且別的地方哪裏沒有人呢?再去別的地方也就是個打下手的而已。

這樣的落差實在讓這些心高氣傲的丫頭們受不了。

“劉姑姑, 你為什麽不和其他姑姑商議著以後的事情?”劉鶯鶯身邊的小宮女好奇地問。

她和另外幾個小宮女跟著劉姑姑, 見到的都是別的小宮女羨慕的眼神。誰不知道宮裏的姑姑是師父,而這個師父往往是比主子還難伺候的?小宮女往往要被姑姑們刁難個九九八十一回,褪掉三層皮, 最後才能修成正果!

可是劉姑姑就像這個宮裏的異類,她根本不和人爭寵。大概也是因為這個原因,其他的姑姑也不會暗中防備著她。她也不大會伺候人,她之所以能當成太後娘娘的貼身大丫頭,憑借的是一手長春宮無人能及的女紅手藝。

另外,她也不為難小宮女!

來她身邊的小宮女都是指定要學習女紅的,這些小姑娘她從來不刁難,只讓她們好好學針線。而針線之外她真的從來不難為人!甚至可以說是姑姑裏少見的和藹之人——可別看太後身邊的大小宮女個個都是面上帶笑,誰看都先親近三分。實際上每個人都是一肚子委屈,等到面對這些受她們管的小宮女的時候才會發洩出來。

在太後即將駕崩的這個關口,長春宮幾乎所有人都在找出路,當然包括那些平常很會使威風的大宮女了。只有劉鶯鶯,她站在所有人之外,並不在乎這些事情。在她看來,被分配到別的地方也好,反正她就是一個不管別的,只低頭做活的人。

她不和別人爭什麽,所以她不會得罪什麽人。又因為她女紅十分出挑,所以到哪裏都能立得住腳,不至於讓人給欺負了去。

太後駕崩,之後的日子裏她依舊靜靜等著分配,就算是送去給太後守靈她也想過。仔細想想,因為那份清靜,倒也不失為一個好地方——這樣想的她內心無比穩定,只和小丫頭們一道幫忙做喪禮用的各種針線活兒。

“劉姑娘,請上路吧!”

她恍恍惚惚聽到有人議論,‘多大的福分吶!親自去伺候太後!’‘自請給太後殉葬,真是忠心’‘她原本就是最老實的一個宮女,從不掐尖,只管著做活,這樣看來也是有本而來’......

好多好多的議論,都是在說她——她安靜地等待,等來的是殉葬的結果。她死了,死在自己二十三歲這一年。剛剛死的時候也被幾個知道這件事的人議論了一番,然而很快就被人徹底淡忘。

就像是一粒小石子落在了湖水裏,一圈一圈的波瀾蕩漾開來,然後很快歸於平靜。

可是這對於劉鶯鶯來說,人生就在那一刻終結了。她永遠記得被白綾盡盡勒住脖子的感受,那兩個太監的力氣真是大了,絞住脖子之後一絲氣也進不來,很快她就覺得呼吸不來,開始蹬腿。

好難受的感覺,若是有人經歷過了這種感覺恐怕就再也難以說生死之類的事情了,因為沒有勇氣再經歷一遍這種感受。而這時候感受真像拉緊了弓弦,越來越緊越來越勒,然後‘嘣’地一聲弓弦斷了,天地之間清靜了,她也不再難受了。

因為她已經死了!

“啊!”趙鶯鶯猛然醒來,驚叫了一聲。

本來睡的很熟的崔本也被帶醒了,立刻點燈看趙鶯鶯。並不明亮的蠟燭燈光下,趙鶯鶯的臉色不很分明,但是看得見額頭上全是豆大的汗珠。崔本心裏一驚,立刻就伸手去摸趙鶯鶯的後背。果然,這時候後背一摸一層冷汗。

崔本一面取了幹毛巾給趙鶯鶯擦汗,一面輕聲問她:“是做噩夢了?還是腿抽筋了?不然我給你按按......”

趙鶯鶯搖頭,什麽話都說不出來。在很多很多年之後,在她以為自己都忘記那段歲月之後,忽然有這麽一天,她夢見多年以前的事情。或者說,是上輩子的事情。如果是夢見自己上輩子怎麽死的,每個人都會害怕吧。

她就是這樣,她想起了上輩子太後娘娘死了之後,她也被下旨殉葬的事。那種呼吸一點點離開自己,掙紮在強力的漩渦裏,最後還是被攪得粉碎的痛苦,想一想也是冷汗直冒。

她不知道為什麽自己會想起這個,腦子裏一團漿糊。最後她還是在崔本不斷輕拍背部中睡著的,好在後半夜無夢,倒是一覺睡到了大天亮。

奇怪的是原本可以被輕易忘記的夢境這一次卻像是被粘在了腦子裏一樣,情景和感受都記得牢牢的。白天的時候她心不在焉就想著這件事,來看她的趙芹芹忍不住道:“我知道二姐姐你因為奶的事情有點兒憊懶,可是奶已經到了年紀了......”

這提醒了趙鶯鶯,她想起了太後娘娘的喪禮似乎也是在今年,而祖母也在今年去世了。或許就是這兩場完全不同的喪禮,因為死的人都對她意義深刻,所以才在晚上的夢境中有所顯現吧。

正這麽想著,趙鶯鶯在城南那布店的兩個夥計上門了。如今趙鶯鶯大著肚子不方便,所以不是她去布店那邊看賬,而是兩個夥計一起上她這邊來報賬。正好趙芹芹要來說的事情也差不多了,於是趕在趙鶯鶯對賬事情開始之前告辭了。

趙鶯鶯知道,這是趙芹芹怕她拉她壯丁——從小到大趙芹芹都愛偷些小懶,直到如今也不例外。

趙鶯鶯笑著目送趙芹芹出門,然後就開始對這個月的布店賬單。說實在話,布店的賬單實在是太好對了。都是小本經營,來去也就是那幾種便宜實惠的布料。而布店本身的經營方式也是那種保守穩妥的——吃不了什麽虧,也發不了什麽財。

從頭翻到尾,只依靠心算就差不多弄清楚賬目了。這個月唯一的不同大概在於方婆子喪禮的時候趙鶯鶯布店裏將所有要用的布料都包了下來...說實在的,這是一個很大的虧空,若是真沒有人出錢,那麽今年的賬目恐怕都要不好看了。

好在趙鶯鶯本來也不指望這家布店賺錢,當初就是為了掙死皇後那一筆才開店的——想到這裏,又想到昨天晚上的夢,趙鶯鶯忽然覺得自己忘了什麽!左思右想之後靈光一閃!

死皇後的時候能賺一筆,為什麽死太後的時候不能賺一筆?

太後對於趙鶯鶯來說是一個很特別的存在,可以說上輩子的時候太後就是趙鶯鶯的保護人。在她死之前,因為她的緣故趙鶯鶯才能在波詭雲譎的宮廷中過上相對安寧的生活。然而她死之後,趙鶯鶯又直接因為她的原因被逼上了絕路!

趙鶯鶯既不愛她,也不恨她,對於過上新生活之後的趙鶯鶯過去的事情就是過去的事情。那些屬於‘劉鶯鶯’的愛恨經歷,在她停下呼吸的那一瞬間,已經被趙鶯鶯遠遠地甩在腦後了!

之前做夢的事情暫時忘記了,現在有賺錢的營生擺在眼前,她就像是臨時找到一個消遣的好方法,一時興趣大增。

有了上次死皇後治喪的經歷,她並不覺得這個錢有多難掙。關鍵是她這次拿什麽來說服夥計進貨囤貨...之前那種借口用得了一時,可是再來第二次怎麽想怎麽不可信!

壓低了眉毛,趙鶯鶯看了兩個夥計一眼,心裏想著要拿什麽借口把人糊弄過去。她卻不知道她這一瞥讓兩個活計更緊張了——自新的揚州官員陸陸續續上任,揚州的情況好了很多。可是就城南布店的盈利來說依舊很低!他們可以說是隨時隨地擔憂著趙鶯鶯打算關店趕人。

趙鶯鶯在腦子裏過了幾道,想了各種各樣的主意。然而每想一個註意就會自己否定,總覺得太蠢了,根本騙不過任何人。於是推翻一個再想一個,想一個再推翻一個。

然而她不知道,她這副猶豫不決的樣子讓兩個活計更難熬了。她就像是一個老實的東家,實在不知道該怎麽和自己的夥計說,讓領最後一個月的月錢。如今已經各自成家,就靠著這份活計養活家裏的夥計心裏慌的很吶!

趙鶯鶯想到最後,實在想不到什麽好主意了,正為難間忽然覺得自己是不是想多了——她為什麽一定要一個特別靠譜,聽上去就很真實的借口囤積發喪用布?她身為東家,還是一個掌握著實權的東家,做什麽不是都可以嗎?

何況她大著肚子呢,偶爾任性一番算什麽!

於是趙鶯鶯理清了一番思路,清清嗓子道:“昨日晚間我做了一個夢...夢見了我剛去世的祖母。”

兩個夥計懵了,他們緊張地等了半天,實在是沒想到趙鶯鶯開口就說晚上做夢夢見了已經去世的祖母。心裏覺得不明所以,但是現實中不能這麽說,所以都恭恭敬敬垂袖站著,好像要洗耳恭聽的樣子。

趙鶯鶯接著往下道:“祖母給我捎了個口信,說是今年夏季炎熱的過分,恐怕會有不少老者去世。我本來想著這個消息關我什麽事兒呢?你們兩個今日一來我就想到了,這不是讓我們多囤積一番用來治喪的各色布匹麽!”

時間已經進入夏天了,炎熱的天氣也初見端倪,只不過到底會不會比往年天氣熱這就不知道了。這才哪到哪,就算是懂得觀天文氣象的人也不可能提前算出來這麽多啊。真正能萬分肯定的大概是趙鶯鶯了,畢竟她是重來一回麽!

她還記得的,上輩子人生的最後一點歲月,隱約聽說這一年江南地方天氣炎熱,服勞役的熱死了好多呢!服勞役的大都是罪犯,朝廷並不大在乎他們的性命,可這大小也算是個事情,趙鶯鶯不知道聽誰說了一嘴。

江南兩個字就很有可能事關她的家鄉,哪怕是這樣零碎的傳聞也都不能忘了。

兩個夥計這才明白過來趙鶯鶯的打算——實話來說這是非常不可理喻的!誰家做生意賺大錢靠的是夢裏祖母托夢啊?那只有在話本子小說裏才有。而現實生活中依據這種玄之又玄的東西來做生意,絕大多數都是要死的!

但是,兩個夥計能說什麽呢?其中一個還想提一提這其中的不對之處。可是才開了一個頭趙鶯鶯就打斷了他,直接道:“我也知道這有些可笑,可是那個夢醒來之後也歷歷在目,就像真的發生過這樣的事情一樣!我實在是忍不住要相信這夢。”

“你們別說了,這一次就試一試。若真是不成又算什麽呢?這些東西囤起來也放不壞,慢慢賣出去就是了。最多就是稍稍虧一點兒——貨在手上,又不是高價收來的,能虧什麽?”趙鶯鶯最終拍板,事情沒有了商量的餘地。

趙鶯鶯一個人出錢的布店,而店裏連個掌櫃的都沒有,這誰能和她叫板?兩個夥計雖然很忠厚老實,可也不是不通人情的。趙鶯鶯的打算既然已經無比確定,那麽他們也不會犯傻一定要和東家頂牛!

於是趙鶯鶯說完決定之後再也沒有了反對,有的只是讚同。

而趙鶯鶯既然已經將要做什麽定下來了,對於兩個常年和這些生意打交道的夥計來說,要做的就是研究要如何做了。這種事情是毫無經驗的趙鶯鶯所不能做的,所以她只是在一旁聽著,而讓夥計們暢所欲言。

這兩個夥計並不是那種有奇思妙想或者格外精明的類型,要真是有那個本事,兩人也不會窩在趙鶯鶯城南那家小小的布店裏了。不過他們從小熏陶,至少尋常布料生意的知識都是夠用的。這時候趙鶯鶯讓他們研究怎麽做,那些中正平和不偏不倚的主意倒是立刻拿出了一大堆。

針對這些主意,三人研究了一番。等到定下來之後兩個夥計才走,趙鶯鶯只叮囑道:“你們平常那麽清閑,這好不容易忙碌一回,可緊張一些。”

趙鶯鶯也不白說說,實在的首先就給兩人批了一千五百兩銀子,說用不完再來找她拿——上次借李二郎,以及自家納倉鈔是有不少開銷。可是鹽引給的痛快,現在正是換鹽引的時候,等到變成銀子,也就是最近的事情。

趙鶯鶯說的這樣大氣,倒也沒什麽問題。

兩個夥計離開之後免不得議論,其中一個就百思不得其解道:“東家平時也沒有顯得這樣不靠譜啊,怎麽難得插一回手就是這樣辦事的?”

趙鶯鶯絕對是掌櫃和夥計最喜歡的那種東家,平時很少管鋪子裏面的事情。這既是因為她沒有那個精力去管,另一個也是她有自知之明——再活一輩子她也只是趙鶯鶯而已,趙鶯鶯在女紅上面是個天才,可在經商上面實在看不出什麽天分。這一點多活一輩子也沒用!

另一個則是擺擺手:“嗐,想那個做什麽!做好東家吩咐的事情才是最要緊...東家到底是個女人家,又懷著孕,最容易多想。這時候老太太給托了一個夢,信起來也容易的很!至於這事兒結果好不好,嘖,那布匹又難得放壞,特別是做白事的麻布,能放多少年?怕什麽!”

這麽一想也是,於是兩個人分頭行動起來,目標就是將趙鶯鶯給的一千五百兩銀子花完,然後換成各種喪事用布儲存起來。

趙鶯鶯布置完這件事之後就沒有管太多了,但兩個夥計不問具體只低頭做事的反應確實印證了她之前的考慮。果然,想盡了辦法,設了各種主意,似乎個個都不能做到悄無聲息合情合理。最後卻是聽起來最不靠譜的一個當選,並且最終執行情況良好!

有的時候不能做到天衣無縫,那就幹脆做到到處都是窟窿,仿佛紙糊的一樣,這反而更加自然!

就連偶爾有人問她怎麽她鋪子的夥計這麽大肆囤積喪事用布料,她也是這麽回答的。這些人裏頭有關系親近的也有關系疏遠的,有人只不過覺得她荒唐,最終卻不會說什麽。有的人卻不免想勸一勸她!

那些真心為她著想的人她當然不會好心當成驢肝肺,都是好生解釋了一番的——主要是解釋就算這個夢是個假的,也不用怕,有貨物在慢慢發賣就是,虧不了多少。

也是這些人不知道趙鶯鶯具體往其中投了多少錢,這才能信了趙鶯鶯的話。趙鶯鶯才不是他們所想的幾百兩銀子小打小鬧,第一回就是一千五百兩銀子,後面還在追加呢!

真要是知道趙鶯鶯囤了這麽一大筆貨,恐怕自然而然就能知道了,那可不是慢慢銷貨能行的。那樣的話要虧錢,虧一大筆錢!

也就是趙鶯鶯了,她心裏有底,比誰都有底,這才能堅持做這個。於是在半光明正大中,銀子被花了出去,一車又一車的喪事用布料被囤積了起來。其中包括布店的庫房,也包括了崔家空閑的房間。

後來家裏放不下了,趙鶯鶯也嫌張揚,幹脆在碼頭那邊暫時租了了一個倉庫堆放著。按照她的記憶,也存放不了多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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