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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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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 你怎麽來了?”王氏等在屋子外,見到來人不只是自家小弟王恒, 還有親娘, 連忙迎了上去。

王家外婆手上提著一個籃子,裏頭放的滿當當。推了推王氏的手道:“你知道什麽,這中暑的事兒可大可小。小事不過一粒仁丹就能應付, 要是大事,有的孩子就因為這等小事沒站住!”

王氏聽她娘說的這樣嚴重才收斂起了輕松的神色, 抓住王恒的衣袖道:“總不至於如此吧?我家鶯姐兒平日裏好吃好喝,也從不往大太陽底下走。論到做活兒, 那也是輕省的很, 何至於大病!”

今日的事情有個起源, 原來是趙鶯鶯上午的時候就覺得皮膚發燙昏沈沈, 只不過她當是天氣太熱的關系。她又是一個苦夏的, 有這樣的癥狀並不奇怪, 也就沒在意。等到過了午晌才覺得越來越不舒服,胸悶、惡心都一齊發作了。

還是趙蓉蓉發現的及時——午覺醒來之後叫趙鶯鶯做活兒, 這才看到趙鶯鶯臉色慘白,整個人如同水裏撈起來的一樣。

方婆子雖然只是做穩婆, 但醫婆的事情知道一點。立刻就讓兒媳把孫女放到了家裏陰涼通風處,給趙鶯鶯灌了鹽水,餵了仁丹,好生照料了好一會兒。這時候趙鶯鶯也漸漸緩和過來了,只不過依舊頭昏沈沈的。

“晚間時候給鶯姐兒好生洗一個澡, 到時候我給她刮痧,保管到明日就好了。”

話是這樣說,王氏卻不覺得十分放心。於是傍晚便讓趙蒙跑腿去小三巷請自己的弟弟王恒過來,王恒如今是藥鋪裏的坐堂大夫,專門診小兒科。他來看一看,如果真的沒事兒她才能徹底放心。

只不過她原沒有想到,不過是小孩子中暑而已,何至於驚動到孩子外婆還要親自跑一趟。

王家外婆親自來一趟卻不是閑著沒事做,而是真怕趙鶯鶯有什麽事——確實如王氏所說,趙鶯鶯一不會再大太陽底下走,二沒有體力活,好端端的怎麽會中暑。王家外婆只能想到趙鶯鶯是身體弱。

而這些病癥最怕的也就是身體弱!要是一個健壯的,隨你怎麽勞累怎麽大太陽,事後總會覆原。身體弱就是另外一回事了,就算好生養著也常常讓人提心吊膽。

趙鶯鶯這時候人半躺在床上,旁邊是大姐趙蓉蓉看顧她。整個人依舊很難受,不過精神好了一些,腦子也清楚了。

對於自己中暑這件事她第一反應就是不可能!中暑無非兩樣,要麽熱的厲害了,要麽身體弱,或者雙管齊下。而她前者肯定沒有,不然一起同進同出的趙蓉蓉為什麽沒有中暑?

身體弱?她確實有些苦夏,但絕對不能算是身體弱的那一種。她要是身體弱,當初也不能被劉家當成是丫頭使喚幾年,一點兒事兒沒有。她要是身體弱,在皇宮那種地方,時刻需要繃緊神經的地方,早就病倒了。

而實際上呢,上輩子她過的再難再坎坷,身體卻是好的,一點小病小災都沒有過。三伏天的時候她不是沒在廚房打轉老半天,這都沒中暑,這時候怎麽會中暑!

但是現實就是這樣,方婆子看一眼她就知道她是中暑了。王家舅舅來了,稍微給她把脈,也是一樣的話。

“鶯姐兒這的確是中暑,我瞧著還有一些思多想多,晚上休息不好。或者就是因為這樣,氣越發不足了,這才這麽容易中暑。”

趙鶯鶯的毛病並不大,王恒把脈之後三言兩語就說清楚了,人也很輕松。

“最近中暑的人很多,我們藥鋪每日都要送進這種病人。小孩子素來比大人體弱,那就更多了。”王恒告知王氏:“大姐家裏孩子多,特別是年紀小的鶯姐兒、芹姐兒、茂哥兒三個,要格外看顧。”

王恒不止說這些,還留了一些防備中暑的要,也就是仁丹、藿香水這些東西。起先王氏還推辭:“這些東西家裏都有,今年預備地早,沒有入夏之前就買了!”

王恒卻不收回來了,笑著道:“家裏就算有那也一定是照著一般的分量來的,我瞧今年熱的不同往常,用的肯定多!大姐,你也不必為我想著節省,這些東西外頭價都翻了天了,我們這些藥鋪的大夫卻還能便宜買到。”

王家外婆也在一旁幫腔:“你就收下,難道做大夫的還能少了藥吃?”

王氏終不說話,讓趙蓉蓉把藥都收進櫃子裏了。這時候方婆子端上來井裏涼好的綠豆沙:“親家和孩子他舅勞累了,喝碗綠豆沙!”

綠豆本來就是解暑的,在今年夏天也漲價不少。關鍵是漲價之後依舊難買,每天非得起個大早去糧鋪才能順順當當買到綠豆。王家倒是不少綠豆,這是趙鶯鶯和趙蓉蓉端午節前多買的,那時候價錢可比現在低得多!

王氏送了王家母子二人出門,又把之前王家外婆送來的籃子遞上。這籃子裏頭原來放的是幾樣鮮果,最適合夏天吃,算是給趙鶯鶯探病送來的,也是給趙家一家人嘗。現在裏面放的一包綠豆一包薏仁,算是有來有往。

王家外婆看到籃子裏依舊滿當當,卻沒有拒絕。就像她往趙家送東西是關愛女兒外孫,王氏給她東西何嘗不是一樣的心理。何況如今趙王兩家也都不差這一點了,收下倒更好!

趙鶯鶯中暑,晚上有方婆子刮痧。果然就像方婆子說的那樣,整個人好多了。到了第二天,雖沒有立刻大好,但在床上休息感覺良好,自覺明天就可以一切如常了。

這一天趙蓉蓉為了做活看顧趙鶯鶯兩不耽誤,幹脆把針線笸籮等拿到了趙鶯鶯的西廂房。至於趙鶯鶯,她被勒令不許做活兒,於是只能幫著趙蓉蓉打打下手,做一些繞線之類的活計。

兩姐妹正在說閑話的時候,忽然聽到外面巷子裏好大的喧嘩,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只不過兩個人都不是一定要看熱鬧的性子,而且曉得避風頭的道理,也沒有去打聽。等到聲音小了才叫來趙芹芹,問她有什麽事兒。

趙芹芹喝了好大一碗酸梅湯,才準備說話,外頭麥瑞娘就到了。人沒進屋聲音先至:“你們知不知道外頭是怎麽回事兒!”

外面確實發生了大事,而且還不是什麽好事。但是看麥瑞娘的神情興奮,不知道的人恐怕無法意識到這一點。這就是小孩子了,天塌下來反正有大人撐著,他們還覺得格外有意思呢!

麥瑞娘是看完了整套熱鬧的,便對趙蓉蓉趙鶯鶯道:“你們是沒看見,當時我正在巷子裏水井旁等著打水——今天排隊打水的人格外多,其中還有好些生面孔,應該是別的巷子的。”

這些日子氣候熱,相應的需水就多,水價也上漲了。有的買水的人家舍不得了,就開始自家出來打水。只不過打水的可不止住在巷子裏的人家,還有別的巷子的!

這裏就要說一句了,太平巷子是一個大巷子,又深又闊。當年紮根在這裏的人打水井就格外湊了多一些的錢,整個巷子前中後打了三口水井。這也是為什麽太平巷子有很多人家不打水井的原因。

——打一口水井要的銀子也不少!選點選的好,打井容易要好幾兩。要是打井的時候不順,最後的工費料費能有二十來兩。這個價錢可不是人人都能拿出來的。

要是真急等著用水井也罷了,苦一苦攢錢吧!不過太平巷子的住戶顯然沒有這樣迫切,靠著巷子裏的三口水井,雖然平日用水稍稍麻煩,需要挑到自家的水缸,但總算用水無虞。

有太平巷子這樣打水井多的,自然也有沒有打水井的。這大多是當年最開始的時候沒遠見,沒做這件事。等到後面要均攤銀子到人頭,大家意見不一,大多數時候也就不了了之了。

這些巷子有的人家自己有水井當然不必發愁,有的人家則是或買水或多行幾步路到隔壁的巷子挑水。

“平常也就算了,大家打水的沒有這麽多。但是如今是什麽日子?都急等著打水不說,天氣還這樣熱燥。眼看著前面好多排隊打水的都是別的巷子的——這該怎麽想?”麥瑞娘也是等著打水的太平巷子人,天然的就是站在這一邊的。

趙鶯鶯對這種心理表示理解,於是問道:“然後呢?”

有人捧場當然好,麥瑞娘笑著道:“我身後排著左屠戶家的三哥,他和左大叔一樣都是脾氣急的人。當即就陰陽怪氣抱怨了幾句,那些外頭巷子的人一開始還忍著,畢竟是借人家的東西。只不過啊...”

原來事情也是由小到大的,開頭不過幾句口角。後來不知道是哪一個推搡的幾下,這一下可把兩邊的火氣都點起來了。來挑水的人大多帶著扁擔,這時候方便了血氣方剛的年輕人。一個個掄起扁擔就上,一下變成大亂鬥。

“我是和女孩子,又早早躲到一邊去了,當然沒人管我。”麥瑞娘慶幸一樣的拍了拍胸口,得意道:“這就是我見機快了!”

就像鄉下也會因為爭水之類的事情發生村子與村子之間的械鬥,偶爾這些街坊也會因為各自利益打鬥。而這種很多人參與的亂鬥,只要沒出大事,本著法不責眾,官府都是不管的。就讓牌長保長這些人自己商量著辦。

正說話間王氏進來了,這會兒送進來的是趙鶯鶯的‘特殊照顧’。因為她中暑了不是,所以王氏午間特地叫住了冰庫的冰車,買了一塊冰。把冰打碎之後上面澆上糖漿和桑葚之類的果子,做出來的‘涼食’分成幾份,趙鶯鶯獨得一大份,其他人也有幸嘗幾口。

等王氏出去,麥瑞娘就羨慕道:“外面冰價都上天!你娘竟然舍得買冰!”

趙鶯鶯奇道:“這有什麽,外頭冷淘又不貴,家家戶戶都吃得起罷!”

趙鶯鶯所知的,本朝各地方城市都流行藏冰。很多並不是為了自家消耗,而是為了夏日裏賣給別人。因為冰窖越來越多,冰也就越來越便宜。就算買不起冰,等到街面上買一份冰涼涼的冷淘總是可以的。

麥瑞娘笑起來:“鶯姐兒恐怕很久沒有外頭走一走了,所以不知道呢,今年冰價比去歲最貴的時候都高了一倍。現在不要說賣冰了,就是冷淘店,因為冰價的關系也貴了不少呢!”

趙鶯鶯心裏記下愛聊這個訊息,等到晚上王氏特意來看她的時候就順勢說起來:“娘,今年冰價是不是比往年還要貴了一倍?”

王氏當她是因為白日吃了冰覺得不好意思。於是安慰她道:“再貴又能貴到哪裏去?我們家又不是常吃的!而且也不獨獨你一個人吃,家裏上下都吃了。這好歹是過夏,哪能不吃冰!”

趙鶯鶯卻不是這個意思,立刻問道:“娘,去歲也是幹旱且熱的厲害,為什麽今年卻比去年的冰還要貴?”

王氏一開始沒當一回事,隨口就道:“去歲的冰已經是前年的價上翻跟頭了。”

說完這句話王氏才覺得不同尋常!確實,氣候這麽熱,冰價上漲是理所當然的,但是長的這麽厲害是為什麽——因為今年受不住熱買冰的人家更多了。

趙鶯鶯又慢慢道:“娘,你聽說今日下午巷子裏打架的事情了嗎。這種事也是以前沒有發生過的,我想著...我想著...”

趙鶯鶯吞吞吐吐起來,王氏早就不把趙鶯鶯當成是一個尋常孩子了,見她這樣便道:“你有什麽事兒就說吧,反正說錯也沒有什麽。”

這句話給趙鶯鶯下定了決心!確實,這是和自己親娘說話,又不是和那些皇宮裏的貴人說話,做什麽那麽小心翼翼。

於是把自己所想都說了出來——她並沒有直接說出來,而是先說了之前從麥瑞娘那裏聽來的,揚州附近鄉下的情況做引子。

鄉下去年已經遭了一回災了,今年當然就有一些傷了元氣。不過只要今年有好收成,那便恢覆了。可是沒成想,老天發天災是連著來的。去歲幹過一次,今歲又幹了一次。

揚州河網密布,灌溉方便也沒有用,天上不下雨燒的地上冒煙,該有的影響一樣跑不掉。最多,最多就是這邊不會絕收而已。

現在的揚州鄉下到處是憂愁之色,家底厚一些的還能保持鎮定,家底薄的已經急得像是熱鍋上的螞蟻。

“娘,人家不急著別的,只急著一件事,那就是買糧食!”趙鶯鶯總結道。

她沒有一上來就說之後會如何如何下大雨,揚州附近會有水患。那能說嗎?說了也要有人信呀!反而只說幹旱,不過說幹旱也是一樣的。

“我聽瑞娘姐姐說,那些農戶人家往往是留下下一年的口糧和種子,剩下的糧食才會賣了做生活。所以每當家裏沒有存糧的時候總想要想辦法填上——這也是人家生活經驗,不管什麽年景,家裏的糧倉總要裝上口糧,不然有個什麽災難,那就是等死!”

趙鶯鶯就借著這個說話——這也是很顯然的,實際上這些日子揚州的糧價已經起來了一些。只不過現在的漲價還是半成一成這樣,算是一年裏比較正常的波動。

可是趙鶯鶯知道,一旦發生大災,那時候的糧價就不好說了。漲價三四倍是輕的,最怕的是有錢也搶不到糧食——糧店那時候還怕買糧的人沖擊糧店呢!

“娘,也不知道是不是這兩天病了,就是覺得心慌。”趙鶯鶯找了一個理由,然後道:“想到這件事就覺得不踏實,不然我們家存一點兒糧食吧!”

趙鶯鶯說完了話就等著王氏的反應,不過她的把握還蠻大的。一個是現在的行情確實有糧價上漲的勢頭,有一些有囤糧習慣的人家已經常常往糧店跑了。另一個就是糧食這種東西,家裏永遠是要吃的,而且放個一年半載的也放的住。只要趙鶯鶯勾起了王氏的一點點擔心,她就當是買個心安也會去買糧食的。

“娘,這買糧食了,又不會浪費。”

趙鶯鶯最後一句話就是最後一根壓倒駱駝的稻草,王氏算是聽進去了。只不過面上依舊笑著:“你這人小鬼大的,這種也一直藏在心裏思量?得了,這件事自然有大人去照管,你照管好你自己,我就念佛了!”

王氏是這麽說,趙鶯鶯卻知道這是答應下來的意思。不過趙鶯鶯沒想到的是,王氏沒有立刻行動起來——說起來王氏也不是無知婦女,聽到鶯姐兒說了種種之後就像是被人提了一個醒,然後腦子裏就想到了很多。

趙鶯鶯只說天氣熱擔憂糧價,想讓王氏買一些糧食存在家裏。這不是趙鶯鶯只有這一點想法,只不過她唯恐說的太多顯得奇怪,便只挑了最明顯的來講。但王氏顯然是一個觸類旁通的,一下就想到了更多。

第二日早上出門買菜王氏就叫住了趙蓉蓉:“蓉姐兒住腳,你呆在家裏煮一鍋粥,買菜的事兒我去!正好有些東西要買!”

趙蓉蓉不疑有他,立刻答應下來,系上圍裙就去了廚房。

王氏上菜市場買菜並不只是為了買菜那麽簡單,而是為了切身看一看現在市面上有什麽變化。

菜市場上人很多,王氏就專門找那些打扮樸實,像是趕集一樣上菜市場賣東西的人。這些人往往不是菜市場上的菜販,而是揚州周圍鄉村裏的農戶,把家裏的土產帶來賣,多少賺點錢補貼家用。

王氏最先看見了個賣夏桃的婦女,那夏桃像是自家樹上下來的果子,便問道:“大姐,這是你家裏的果子?”

那婦女很是熱情,立刻滿臉笑容道:“是家裏栽種的三棵夏桃!可甜可水靈。家裏人舍不得吃,讓來揚州城裏賣掉,好給家裏補貼買東西。”

王氏狀似無意道:“買些什麽呀?是油鹽醬醋還是針頭線腦?”

這些東西也是農戶一般會買的,因為他們需要且無法自給自足。王氏這樣閑話問出來也一定不奇怪。

那婦女卻搖了搖頭:“買糧食,等這些果子都賣出去了,我就去糧店買糧食。去年和今年連著收成不好,家裏的存糧都空了,再不想辦法就得餓肚子!”

聽著婦女絮絮叨叨,王氏想到了一點。去年的小旱災大多數農戶都是有存糧的,那自然能過下去,即使那很苦。但是今年呢?經過去年的消耗,存糧大多空了,這種時候收成又不行。

不說出現災荒——揚州這麽有錢怎麽可能出現災荒!甚至都不用等到朝廷出手,揚州的那些個鹽商自己湊錢就能解決。他們也是很清楚的,自己做鹽商遭人恨,所以每逢大事,這些鹽商都記得要做一做好事。

不管真心好意還是裝模作樣搏好名聲,但好事就是好事。

只是沒有災荒也夠嗆,只要這場大旱在繼續下去,糧價往上走高是必然的!唯一的疑惑是糧價到底會高到什麽地步。這就要從旱到什麽時候,旱情有多嚴重來看了。

王氏買了兩斤夏桃,然後就告別了那婦女。滿市場地走了一遍,確定所有的菜或多或少都上漲了一些。考慮到如今的氣候,這也正常——無論是種菜的還是養豬捕魚的,恐怕都不容易。

但現在的王氏已經先入為主了,所以看到這些事情只會往天氣幹旱上聯想。

等到最後逛完了糧店,王氏心裏計算著價格走出來,她已經有了打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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