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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5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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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5 章

蕭十一郎被戒酒的第二天,李同光在校場設宴邀請使團。

他倒是很高興:就算在宴會上飲酒,錢昭也不會說什麽。任如意現在是湖陽郡主,和他的座位離得八百丈遠,也看不到他喝沒喝酒。

空地上設著幾桌宴席,安、梧兩國人分座。兩國的禮官客氣了一會兒,李同光突然打斷他們的交談:“有酒無佐,多麽無趣。林將軍,可有什麽助興的沒有?”

座上將軍一擊掌,幾個做異族打扮的安國人上場,與幾個穿著蠻族服飾的

男子模擬打鬥表演。蠻族人掛著狼牙裝飾,臉上塗有黑紋,動作兇猛。

楊盈強撐著挺直了腰背觀看。

李同光笑道:“禮王殿下看得懂嗎?”

楊盈道:“孤才疏學淺,只知道這幾位分別作貴國沙東部、沙中和沙西部打扮,但這邊幾位,卻就不太清楚了。”

李同光道:“他們扮的是北磐人。北磐世居關山以北,近兩百年來,多次入侵中原。直至五十年前才被前朝擊退,但前朝也因此國力大弱。貴國開國太祖當年不過只是一位節度使,趁此機會據居江南,這才有了梧國。禮王殿下怎麽能連祖先發家史都忘了呢?”

楊盈大怒道:“長慶侯請慎言!孤之列祖有開國之威,豈容爾等隨意談論!”

李同光笑道:“本侯說的都是史書之言,不知哪裏有誤還請殿下指正。”

楊盈欲言,任如意示意她忍下。

李同光接著道:“聽聞使團所貢除了黃金更有珍寶,其中一把寶刀是我國聖上指名道姓要求的,不知貴使團可把此刀安排妥當了?”

楊盈悶悶道:“割鹿刀自然嚴加防護。”

李同光笑道:“聽聞貴使團中,看守割鹿刀的護衛也是一表人物。不知本侯今日可否請他來與北磐打扮的幾位壯士較量一番,好為美酒助興?”

楊盈只能道:“當然可以。蕭十一郎!”

蕭十一郎連酒都沒喝上一口,只能脫掉上衣站到場中央。他蹲了個馬步,三位身高巨大的安國人依次朝他撲來。

第一位,他簡單對了幾掌,下腳絆倒了;第二位,他跳了幾下避開攻擊,反拽住了對方的腿;第三位,他看到顧遠舟的眼色,於是打的時間長了些,耗到那位壯士氣喘籲籲,才輕輕放倒了他。

楊盈不知不覺間也看得專註了起來。

三位壯士又都站了起來,組成一個圓圈朝他猛撲。蕭十一郎像泥鰍一樣不知道什麽時候滑出了他們的包圍,看著他們撞在一處。

滿場喝彩。

李同光站起來了,笑嘻嘻地走過來,敬他一杯酒。

蕭十一郎才好好地瞧見了李同光:他自然是個英姿勃發的美少年,眉宇之間卻籠著一股兇狠,看向他的表情有一種微妙的敵意。

蕭十一郎有點摸不到頭腦,但還是高高興興地和他碰了一杯。

任如意在幕籬下暗自記了李同光一筆。

李同光笑了一笑,道:“早就聽聞蕭壯士在江湖上的名聲,今日看來,真是百聞不如一見,蕭壯士武藝當真卓絕。”

蕭十一郎賠笑道:“侯爺謬讚了。”

李同光微笑道:“可惜梧國讓明珠蒙塵,這樣好的身手,你我會面的地方居然不是戰場,而是這裏!”

他意有所指地笑了,四周的安國人也笑起來。

顧遠舟的表情嚴肅起來。

李同光拍拍蕭十一郎的肩膀,又笑道:“徐青藤,你認識麽?聽聞他也是江湖上的人物,可惜,他被我親手斬殺於馬下!”

楊盈的怒火又起來了,大聲道:“徐將軍為國捐軀,還請長慶侯不要侮辱英靈。”

蕭十一郎心道:原來是你小子殺的,我還替你在江湖上背了黑鍋。

李同光大笑道:“勝者為王,敗者寇,這樣簡單的道理,禮王殿下難道不懂麽?就像這樣。”

他手裏還端著酒杯,像是突然間計上心頭,分寸之間使出一擊“黑虎掏心”,將手裏還攥著的酒杯連著拳頭一起砸在蕭十一郎的心口上。

顧遠舟距離他們近,對這一幕看得真切,他的臉“刷”一下變白了。

蕭十一郎被這一擊實實在在地擊中了。

只聽“蓬”的一聲,如擊敗革。

蕭十一郎還是穩穩地站著,動也不動。

李同光使出這一擊,本來以為蕭十一郎會立馬倒地,沒想到反而有一股潛力回擊而出,自己的身子晃了晃。

酒杯裂成了兩半。

蕭十一郎在想什麽呢?

蕭十一郎可能會借著這一股力,在一息之間把李同光的身子按倒,使他的肩膀或者脖子脫臼。

蕭十一郎可能會在原地一動不動地站著。

蕭十一郎可能會像李同光期望的那樣,假裝自己受了重傷,立刻倒下。

那李同光為什麽又突然向蕭十一郎出了這一招呢?

若真的去問李同光,他會答:沒有理由。

安帝要求割鹿刀,割鹿刀有個護衛,護衛在草民之間有些名氣,護衛恰巧現在在場,這個護衛與安國的三位壯士比試,很輕松地就贏了。

你能贏過三個士兵,你能贏過我嗎?

你敢贏過我嗎?

李同光就抱著這麽輕飄飄的想法,隨意地擊了這一掌,可能因為有個湖陽郡主在,他使出的力氣很大,好讓這個無名護衛跪下去的速度更快一點,更顯出自己的英勇。

至於這個護衛叫什麽、武功到底有多高、受了他這一擊之後會怎麽樣,李同光是永遠不會關心的。

難道蕭十一郎會借著這一股力,在一息之間把他的身子按倒,使他的肩膀或者脖子脫臼?

蕭十一郎當然不會了。

他自見到顧遠舟的那一刻起,整整三年零幾個月,這個世界都在教他一件事情:

忍耐。

忍到忍無可忍,也得再忍下去。

蕭十一郎忽然明白沈璧君,當初為什麽受著連城璧那麽多暗地裏的折磨,還能咬著牙做一個賢良淑德的夫人了。

李同光感受到這股反擊的潛力之強勁,倒是意外了一下。

他扔了酒杯的殘骸,轉過頭看了一眼蕭十一郎。

眼神裏的意思是:你為什麽還不倒下?

蕭十一郎笑了一笑,道:“請侯爺允許小人下去更衣。”

李同光還不太滿意,瞪了他一眼。

蕭十一郎多想現在飛撲上去,幹脆扼斷他的喉嚨,或者一記把他踢飛。

可是他沒有,他只是轉身走了。

顧遠舟的臉變得慘白,似乎一旬牽機又發作了。

楊盈也被這一幕震住了,只是目視著李同光慢慢走回自己的座位。

任如意的表情掩蓋在幕籬之下,看不清楚。

在獵場外等候的元祿突然看見蕭十一郎走出來了,奇道:“蕭大哥,你怎麽出來了。”

蕭十一郎道:“李同光讓我先出來。”

元祿明白過來:“他不會讓你表演摔跤了吧?”

蕭十一郎笑了一笑:“差不多。”

元祿嘆了口氣:“唉,這個李同光,不就是昨晚殿下諷刺他行為不檢點嘛,今天肯定在狠狠折磨大家。”

蕭十一郎失笑,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倒是替阿盈說起話了。”

元祿的臉“騰”地紅了,嘴硬道:“當然要替禮王殿下說話了。”

蕭十一郎笑道:“當然了,如果她在李同光那生氣了,還得多虧你去開導。”

元祿眨眨眼睛。

之前楊盈病好之後,心裏還在和鄭青雲過不去。他也瞧不起鄭青雲,就去開導了楊盈一晚上,兩人還偷了蕭十一郎一壺酒。

元祿有點心虛:這是被發現了?

蕭十一郎牽了一匹馬,道:“我出去一趟,大概晚上回來,麻煩你和他們說一聲。”

元祿忙道:“蕭大哥去做什麽?”

蕭十一郎笑道:“源記的人給我遞了信,風情會也要我去一趟。”

元祿點點頭,看著他牽馬走了。

蕭十一郎走到沒人能看到的地方,左手向前推在一塊巨石上。頃刻之間,那塊巨石化為齏粉。

他猛地吐出一口血來,歪倒在地上,但並沒有昏過去,躺了一會兒,又站起來騎上馬走了。

大家出來的時候心情都很差。元祿看見好幾個他認識的士兵——現在已經成為戰俘了,身上滿是鞭傷,還裹著安國的戰旗。

顧遠舟面色沈得能滴出水來。

馬車讓給戰俘,大家都騎馬回去。顧遠舟、任如意、於十三、錢昭都過來問他:蕭十一郎呢?他和你說了些什麽,又去哪裏了?

元祿只能和他們一個人一個人地重覆。

顧遠舟重重地嘆了一口氣,什麽也沒說。

任如意問他蕭十一郎的臉色怎麽樣,元祿想了想,說:和前幾天差不多。

於十三心有戚戚道,我將來是絕對不會招惹江湖人的。

錢昭難得嘆了口氣,評價道:蕭十一郎不光飲酒海量,心胸也是海量。

等楊盈來問他的時候,元祿實在太好奇了,央求道:“你先告訴我蕭大哥和李同光之間發生了什麽。”

楊盈說了,元祿的眼睛瞪得大大的。

楊盈搖了搖頭道:“我剛才聽十三哥說,那時李同光身上有一百個破綻,萬幸蕭大哥沒出手。”

元祿喃喃道:“怪不得蕭大哥這就走了。”

楊盈嘆道:“可是李同光也不認識他啊,怎麽會這麽巧。”

元祿心思轉得快:“李同光讓他們肉坦牽羊是早有準備,打了蕭大哥一掌卻怕是臨時起意。幸虧他惹上的是蕭大哥,若惹上的是我,我怎麽也得回他幾顆雷火彈。”

楊盈吃吃笑道:“你怕是要連我們一起炸飛。唉,不知道如意姐心裏會怎麽想。我和你說,她那個徒弟……”

他們兩個又說起話來。

他們剛回到驛館,金媚娘就來了。

任如意和金媚娘坐在一起談話,談到朱衣衛的舊人、如今李同光的貼身侍女——琉璃,剛才離開獵場的時候,她還受著李同光的指使,來辨認任如意是不是任辛。

金媚娘道:“屬下只是站在她的角度,婉轉地替她分析了一下。原來琉璃離開朱衣衛後過得很不好,一度流落到歸德原做了洗衣婦,是長慶侯收留她,還收了她做了貼身近侍。屬下便道,小侯爺之所以待她不錯,無非是看在當日和您的情份上愛屋及烏。可要是您真的還在人世,她便要退後一步了。”

任如意眼光一閃:“做得不錯。以琉璃的性子,多半聽進去了你這句攻心之語。難怪剛才在安國校場時,她明明看見了我,卻沒特別吃驚。多半之後在李同光面前,也會一口咬定我只是和任辛面目相似而已。”

金媚娘試探地問:“尊上,你覺得,有了琉璃相助,小侯爺還會再堅持原來的想法嗎? ”

任如意搖晃著杯裏的茶水,反問道:“你覺得呢?媚娘,以你金沙樓消息的靈通程度,不可能不知道長慶侯就是鷲兒。可為什麽當初我們談到他的時候,你卻故意語焉不詳?”

金媚娘語塞:“屬下有罪。 ”

任如意道:“我不愛聽認錯,我只要原因。 ”

金媚娘一咬牙:“小侯爺與您已經見過好幾回了,尊上難道察覺不出他對您別有用心嗎?不是徒弟對師父的那種,而是……男人,對女人的那種。小侯爺在您走後,差點就瘋了,不,他已經瘋了……”

任如意聽著金媚娘徐徐道來的一件件事,表情怔忡。

良久,她苦笑道:“之前顧遠舟就提醒過我,沒想到他的猜測確實屬實。”

金媚娘小心翼翼地問:“顧大人也與那位蕭公子相交甚篤?”

任如意避開她的話:“你當時應該直接說出來鷲兒就是長慶侯的,蕭十一郎,他不會介意。”

金媚娘笑了一笑,道:“屬下剛才進來的時候,似乎並沒有看到蕭公子。”

任如意默不作聲了。

金媚娘趕緊找補道:“源記的大東家這陣子正好在附近辦事,屬下前幾天還和他見了一面,也問了不少有關蕭公子的事情。”

任如意隨口問道:“他姐姐?”

金媚娘笑起來:“不是,是他姐夫,整個人都板板正正的,活像一塊剛出爐的硬面餅,簡直和蕭公子是兩個極端。”

任如意也笑起來。

金媚娘又道:“但他們兩個,倒是如出一轍的怪。楊公子分明在生意上很精明,但聽見蕭公子的消息,當時就落下淚來,還硬生生給我多讓了一成利息……我只是套了他幾句話,他倒像竹筒倒豆子一樣,把能說的、不能說的,都說出來了。”

任如意奇道:“還有什麽不能說的?”

金媚娘吃吃笑道:“他說當時所有人都以為蕭公子喜歡璧君,蕭公子有苦難言,但下一次需要搭救璧君的時候還是毫不猶豫地出手。那個連城璧有一個妹妹,與蕭公子是極好的朋友,可惜最後也被連城璧害了。他還告訴我,他老婆風四娘與蕭公子從小一處長大,也喜歡過他!”

任如意心裏一陣一陣發緊,面上仍笑道:“他連這個都告訴你了?”

金媚娘道:“他說的時候得意的很。當時蕭公子墜落山崖,風大姐聽了,硬生生從花轎上逃了出去。後來他的家中出了變故,風大姐又回來陪他白手起家,兩人一點點吵出了感情,風大姐才心甘情願地嫁給了他,過幾個月就要生產了。唉,有這樣古怪的姐姐與姐夫,蕭公子的古怪,或許也沒那麽奇怪了。”

任如意卻說不出話來,她腦中始終想著李同光摔裂在蕭十一郎身上的那只酒杯,心裏好似有個天平,始終不能停止兩側的晃動。

金媚娘忙道:“尊上心中有事?”

任如意還是沒告訴她,只是笑道:“等我了卻手頭的事,我也想你一樣,做些有意義的事,如果能幫到之前朱衣衛的衛眾,就更好。女子之所以淪落為白雀,除了父母狠心,大都因為無法自立、見識太少,才容易被誘騙。所以我以後想建一所學堂,專收女學生,讓白雀們不只懂男人,更懂自己和為人處事的道理。 ”

金媚娘認真道:“尊上心懷慈悲,朱衣衛是一個大染缸,我們都在裏面沈淪,有的人早被染黑,有的人還在掙紮。您想幫的,就是那些不願認命的人。 ”

任如意輕輕點頭。

她們兩人又交談起來。

金媚娘臨走前,任如意欲言又止,最終還是說道:“你可知,有什麽適合送給男子的禮物?”

金媚娘了然於胸,笑道:“尊上這是與蕭公子發生爭執了。”

任如意囁嚅道:“不是,是我對不起他……”

突然,元祿匆匆奔來:“長慶侯來了,指名要見殿下、如意姐、杜長史和顧頭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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