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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6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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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6 章

任如意在楊盈房間內立著。天快亮了,金絲雀和懸鈴仍然安然無事,看來丹陽王還沒有蠢到派刺客來硬闖。忽然,她聽到房梁上一陣細微的響動,但又漸漸遠去了。

任如意打開窗戶,看見顧遠舟就在幾步之遙處站著,沖她頷首:“不是刺客。是來找十一郎的。”

任如意道:“割鹿刀沒事?”

顧遠舟道:“他沒帶出去。你去吧,這裏我來看著。”

任如意嗯了一聲,隨之就消失在了他的視野裏。”

蕭十一郎沒有帶割鹿刀,也沒有帶任何武器。

他知道來者是老朋友,雖然驚異於他們這麽快就找到他了,也在慶幸至少來的不是仇家。他使出蜻蜓點水般的輕功,悄悄地離了驛館,到了一片月光如水的荒地。

來人已經在那裏等著他了。那人很矮,卻穿了一袍很長的黑披風,整個人掩在夜色裏,只有他的紅刀衣露在外面。

蕭十一郎認出了他的刀,朗聲道:“花平。”

來者正是曾經以“左手神刀”名動江湖的關中群盜之首花平。他見蕭十一郎過來,沈默了好一會,才驚異道:“真的是你!”

“當然是我!”蕭十一郎道。“我豈能死在連城璧的手裏?”

花平喃喃:“我知道你沒有死在那裏,可沒人相信你還活著。你居然活著,居然真在這裏!風四娘來找過我許多次,她也查了許多次!果然是因為割鹿刀嗎?”

蕭十一郎皺眉道:“你怎麽知道我在這裏?”

花平道:“風四娘告訴我,割鹿刀要作為秘寶獻給安國了。”

蕭十一郎正色道:“前兩年,不是也有割鹿刀的消息麽?我記得關中□□十三幫,已有半數折損在取割鹿刀的路上。”

花平怔道:“你是頭一天認識風四娘?她已經把源記酒樓開成了和金沙樓齊名的產業,暗地裏的消息渠道不知其數,也不知怎的,她就是篤定你會在這裏。”

蕭十一郎動容道:“麻煩你替我謝謝她。”

花平苦笑道:“你還是為了割鹿刀。”

蕭十一郎並不反駁他,徐徐道:“自從連家遠祖雲村公赤手空拳,創建了連家堡,到如今已三百年,這三百年來,直到三年以前,連家堡的子弟,無論在何時何地,都同樣受人尊敬。”

花平用右手從懷裏摸索出一壺酒,拋給他。

蕭十一郎喝了一口,道:“連城璧的玄祖天峰公,為了替江湖武林同盟爭一點公道,獨上天山,找當時威鎮天下的天山七劍惡戰三晝夜,負傷二十九處,卻終於還是逼著天山七劍負荊請罪。五十年前,魔教南侵,與北磐人勾結,連城璧的先祖承德公奮袂而起,身經大小八十戰,戰無不勝,武林才總算沒有遭受到他們的荼毒,很多人家至今還供著他的長生祿位。”

花平愴然道:“我懂,我懂!”

蕭十一郎接著道:“這樣的連家,也能被一息之間滅了滿門,血流漂杵!李唐已經遠去了,亂世之中,你我的幾分武藝,就像跳蚤一樣微不足道!”

花平冷冷道:“所以,你是要做徐青藤了?他是世代簪纓的世家,是耀武揚威的西湖將軍,你是什麽?你是一個孤兒,一個惡貫滿盈的江湖大盜,硬要學著淩煙閣功臣,到頭來連一個給你立碑的人都沒有?”

花平佩著的那把刀,突然“咣“的一聲,掉在了地面上。

蕭十一郎悠然道:“需要我提醒你,你的左手是怎麽沒的嗎?”

花平的臉色刷地變白了,道:“我當你是朋友!”

蕭十一郎拍拍他的臉:“那樣的連家,也能出那樣的連城璧,也有這樣的我能把連城璧殺了。你既然把我當朋友,不是更應該相信我嗎?”

花平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了。

他連連後退,消失在月光裏。

蕭十一郎用指關節敲了敲樹幹。

任如意施施然縱身而下,開口第一句先問:“風四娘是誰?”

蕭十一郎撫掌大笑:“沒想到你居然會先問我這個!”

任如意不緊不慢道:“自然是因為只有這個我不知道!她那麽關心你,若是你我的孩子傷了她的心,那豈不是我的罪過了?”

蕭十一郎道:“可惜你吃醋吃進醬油缸了!她是我從小一處長大的姐姐,算是還活著的唯一親人。即使我沒有吃上她的喜宴,她成親也至少兩年了。”

任如意卻道:“‘風蕭蕭兮易水寒’,你們的序齒加起來又正是十五的圓滿,當真是般配的名字。”

蕭十一郎面上驚愕道:“殿下何時需要學習說文解字了?好姐姐,你的‘易’字不是也隱在這句詩裏頭嗎?”

任如意並不反駁他,只是慢慢笑道:“壯士一去兮不覆還,我算是知道你為什麽覺得自己配不上我了。世人在死前都盼著世上留下自己的骨血,你倒恰恰相反。”

蕭十一郎自嘲道:“做蕭家的子女,比做畜生還要賤上十倍。不知我那十個死在前面的堂兄弟姐妹會不會這麽想,我那死前還在央著我保護割鹿刀的親爹會不會這麽想。”

任如意慢慢走近他,抱住了他的胳膊,蕭十一郎也沒有推開她。她問道:“既然你們一家子這麽喜歡割鹿刀,它為什麽還會在江湖中沈沈浮浮,惹起這麽多的事端呢?”

蕭十一郎道:“割鹿刀從來就沒有主人,它不屬於天下任何一個人。沈家不過是它的寄存處,一旦沈家動了把它作為榮譽與財富的陪嫁之物的念頭,牽連上的沈家和連家就遭遇厄運了。章家和楊氏借著割鹿刀清了梧國的叛軍武將二十八路,現在也到了把割鹿刀賠出去的時候。它根本就是一把厄運之刀,不該存在於這世上。“

任如意不解道:“那你隨便找個山澗把它扔下去,不就一了百了了。”

蕭十一郎微笑道:“我何嘗不在想,自從用割鹿刀殺過連城璧的三年我每時每刻都在想……可我不能,蕭家從來就是割鹿刀的護刀家族,刀上澆築了不知道多少親朋的熱血,就像你的皇後恩人,割鹿刀也曾是我在世上的唯一牽掛。”

任如意淡淡問道:“可惜,現在牽掛又多了一個我?”

蕭十一郎面不改色道:“我回答你的,同六道堂查到的,是不是絲毫不差?”

任如意唇邊提起一抹弧度:“你那位相國也說過,沒有經過多路驗證的情報,就是個屁。”

蕭十一郎大笑,半抱著任如意轉了幾個圈,讓她倚在樹幹上:“我倒是低估了你的決心,一招‘四面楚歌’幾乎讓我無地自容了。可惜,蕭某行走江湖多年,臉皮早就不知道丟在了哪個角落……”

任如意一探頭,很輕松地就封上了他的嘴。蕭十一郎又變成一個呆立的木偶人了,任如意的手指在他的胸膛上畫圈,卻不伸手去點他的穴。

一吻終了,蕭十一郎的額上已經冒了細密的冷汗。任如意摸著他的臉道:“就算我硬來你不會拒絕我,我也不打算這麽辦。殺手有的是耐心耗去你的那份自矜,總有一天,你會主動過來求我。另外,孩子是我的,又不是你們蕭家的,它自然願意做我的孩子。”

蕭十一郎張張嘴,找回自己的聲音:“你不是也有一把自己的‘割鹿刀’麽?”

任如意驟然變色:“閉嘴。”

她搶了蕭十一郎的外套為自己披上,又走到花平落下的刀面前,將其拋到蕭十一郎手中,嫣然道:“惡戰在即,還是拿把武器為妙。”

進入天星峽前的馬車裏,他們聚在一起敲定禦敵的措施。縱使是顧遠舟,也未曾遇見這種以五十人對五百人的險惡局面。蕭十一郎漫不經心地聽著,顧遠舟卻突然問他:“你能應付多少人?”

蕭十一郎認真想了一想,回答道:“若是有割鹿刀,五百人也是應付的了的。”

此話一出,所有人都以為他在開玩笑,眼睛卻都直直地瞪著他。

顧遠舟道:“你說清楚。”

蕭十一郎道:“人非草木,軍心一亂,就會風聲鶴唳、草木皆兵。割鹿刀並非能取了五百人的頭,而是讓他們大部分脫離這個戰場。不過,這裏沒有使出割鹿刀的必要。”

顧遠舟正色道:“割鹿刀是萬萬不能動用的。若是沒有割鹿刀呢?”

蕭十一郎微笑道:“一人。他們的首領。”

任如意的手不知道什麽時候攬上了他的腰:“擒賊先擒王,我也是這麽想的。不如刺殺周健的任務就交給我們。”

眾人側目,於十三的眼珠子都快瞪出來了。顧遠舟仍然不動聲色道:“如此也好。你們挾持住他就可,不要傷他的性命。”

蕭十一郎道:“好。”

戰場上,任如意道:“你不喜歡取人性命?”

紛亂至極的嘈雜中,蕭十一郎閃過空中的血雨,一擡手又取了另一個士兵的小臂。“不能殺人則不殺,我是個善良的人。”

任如意冷道:“可惜這裏不是武林爭霸,戰場上,這份善良會要了你的命。士兵們只要還有一口氣,就會不要命地攻擊你。”

蕭十一郎的聲音在喊殺聲中飄飄忽忽:“那就當我運氣不好了,畢竟我還是個新兵……”

一名人高馬大的軍官舞著流星錘急急地攻了過來。任如意舉劍迎擊,可惜內力不穩,劍被一錘敲得粉碎,另一錘砸中她的後背,叫她面色一白,硬生生把血咽了下去。

還沒等下一記錘的到來,那個軍官就轟然倒地,胸口透出暗紅的刀刃。蕭十一郎把她準備好的劍扔了過去,任如意心中一動。不知不覺間,他們距離周健的親衛越來越近了。

就如同之前商量好的一樣,任如意踏住他的肩部,蕭十一郎使了力氣把她拋到高巖附近。女人像一支拉了滿弓的箭,在空中掠過滿是殺意的殘影。

蕭十一郎大喝一聲,周健的數個親衛被他的內功震倒在地,霎時間所有人的註意力都在他身上,被震倒的侍衛也像扔到岸上的魚一樣迅速擡頭攀住他的手腳。

還沒等敵人的弓箭射出去,任如意已經橫劍在周健的脖頸上,她拋出一顆信號彈,就在巨響之後的半分沈寂裏,顧遠舟的嘯聲穿過了整條喧嘩的峽谷:“禮王殿下奉皇命出使,周健犯上謀逆,現已就擒!馬上放下武器,可赦爾等之罪!”

只聽“鐺”的一聲,周健手下有一人丟下了武器。

接著仿佛呼應一般,上百人也依次丟下了武器。

蕭十一郎方抖抖四肢,把震驚之中的侍衛們輕松地彈了出去,雙指夾住距離他胸口不到一尺的一把劍,用力一按,劍就斷成兩截。

大戰之後的驛館裏也是同樣的嘈雜紛亂。任如意隔窗看著錢昭為突然倒下的元祿紮針,問走出來的蕭十一郎:“他怎麽了?”

蕭十一郎搖了搖頭道:“先天心脈不齊,娘胎裏帶的,沒法徹底治好。我已經用內力護住了他的心脈,暫時不會死,但醒不醒得過來,還要看錢昭。”

任如意咬唇,倚著窗框,看見大腿夾著木板的於十三沈默地擦拭著劍鞘,手快得要擦出火星子。

蕭十一郎突然道:“殿下的傷怎麽樣?”

任如意道:“沒事,只是皮肉傷。”

蕭十一郎朝她晃晃手中的藥瓶:“那我給你上藥。”

任如意趴在床上,露出她的背脊,流星錘一擊留下了大片的淤血與傷痕。蕭十一郎輕輕地將冰涼的傷藥敷在她的傷口上,又用消過毒的麻布固定住她斷掉的肋骨。

任如意突然笑道:“你這照顧人的手法倒是嫻熟。”

蕭十一郎道:“我根本不懂這些,只不過懂得怎樣才能活下去。無論怎樣,都是要活下去的,是不是?”

他為任如意蓋好被子,她卻突然握住他的手。  任如意道:“留下來陪我。”

蕭十一郎的眼睛中卻突然透出發亮的狡黠,他道:“你並不聽我的話,我為什麽要聽你的話?”

像是為了報覆任如意對他一而再的親吻一樣,蕭十一郎點上了她的睡穴,為她掖好被角。

他正踏出任如意的房門,忽然看見孫朗和於十三兩個站都站不穩的人在爭著什麽。錢昭向他招了招手,對走來的他道:“元祿燒起來了,這樣下去怕是要壞了腦子。我的方子裏只缺了一味鮮的銀環蛇膽。”

蕭十一郎忙問:“在哪裏有這種蛇?”

孫朗的眼圈已經發紅,道:“老蕭,元祿是我們的兄弟,我們不能坐視你去冒險。”

蕭十一郎臉上綻出笑容,一手攬著一個,使他們兩人坐下來:“這話的意思是,你們還是沒拿我當兄弟?”

孫朗忙道:“不是……”

蕭十一郎轉向於十三道:“好十三弟,哥哥代你走一趟,也就算你去了,是不是?”

於十三蒼白的臉色上染了一層激動的緋紅,平時他那張無比靈巧的嘴,現在竟是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錢昭已經為他備好捕蛇的工具,道:“往西十裏的清靜山。我記得古書上說過,銀環蛇在山谷裏靠近溪水的地方。”

蕭十一郎接過袋子,顧遠舟卻急匆匆趕過來,連衣服都沒來得及換,肩上的傷口還在流血:“我和你一起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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