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月十號， 孔嫣考完試。

這時候剛好是生意最好的時候，直到年前一個禮拜， 宋媽催了好幾次，他們才收拾一番回去老家。

桂花也是一道，她現在與初次見面來看已經大變樣了，人豐腴了不說， 精氣神也足了許多。

大概是天天人來人往見多了，說話嗓門都大了些，人也更自信了。

他們是這樣打算的， 先回家認了人，然後年後再去趟李家。

不管怎麽說，她畢竟從小是在李家長大的，關系也斷不了徹底。

可按著桂花的意思， 她不大想回去。

這麽多年，她深知李家人什麽德行，當年為了讓她多幹點活，硬是留到二十多都不讓嫁人，這她沒怨言， 畢竟弟弟妹妹還小，可是後來為了讓哥哥娶上媳婦， 竟打算要把她嫁給無賴， 她才忍不住心寒。

以至於，她現在每每想起來都有怨氣，甚至懷疑媽是不是早就知道她不是親生的了？

後來孩子父親考進城裏不回來， 閑言碎語說的最多的反而是李家，他們就巴不得自己過得差，甚至早就盼著她有這麽一天！

將她二十多年的付出全當成驢肝肺！

其實，她不想回去，最主要的還是怕被李家人纏上，萬一他們知道自己在外面過得好，恐怕又要巴住不放。

但也知道宋清風他們夫妻說得在理，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花了一天的時間回到老家，大包小包兩只手拎的滿滿的。

連鐵蛋和愛國都幫著拿了，雖然不多，但也是一份心意。

好在現在有電話，通話方便，知道他們今天回來，宋大哥下午就借了隊裏的牛車過來接他們。

公社裏如今增添了輛拖拉機，牛管理相對也就松了一些，平時借著用也是可以的。

宋大哥性格比較悶，知道桂花身份，但又說不出好聽的話，只憨憨的笑了笑。

將東西放到後面的板上，然後幾個人坐了上去。

孔嫣抱著鐵妞，小丫頭睡得沈，從下午睡到現在都沒醒。

鐵蛋湊了過來，小聲道：“媽媽，我想喝水。”

“渴了？”

孔嫣順便伸出手摸了摸他耳朵，冰涼涼的，氣的拍他，“叫你多穿衣服，看看你冷的，圍巾呢？”

小家夥怕挨罵，趕緊灰溜溜的縮到爸爸那裏去了。

宋清風也聽到了兒子的需求，摸了摸杯子，水已經冷了，“沒熱水，再等等，過一會兒就到家了。”

說著又從包裏拿出圍巾給他。

鐵蛋撅起嘴，他不想要圍巾。

每次他爸媽給他圍的，到學校裏同學都笑話他是小老太婆。

說了，他媽還跟著笑。

宋清風才不管他的別扭，用大圍巾直接將他小腦袋繞了好幾個圈，最後在脖子上一系。

跟每次一樣，又是只露出小半張臉。

鐵蛋不敢動了，愁眉苦臉的坐在爸爸旁邊。

宋清風還以為他是真的渴，“要不喝一口，在嘴裏含一下再吞？”

鐵蛋搖搖頭，然後又試探著商量道：“那爸爸，我可不可以含一口可樂呀？”

宋清風聽了冷笑，就知道這小子嘴巴饞。

果斷否定道：“不行，回去再喝。”

鐵蛋小大人般嘆了口氣。

他就知道是這樣！

回去了肯定又說晚上喝這個不好。

大人太不靠譜！

回到家時人都在，哪怕天已經很黑了。

宋媽宋大嫂忙去廚房給他們弄吃的，鐵蛋拉著愛國跟柱子虎子玩，幾個孩子扒拉買回來的禮物。

鐵妞也醒了，扭了扭小身子，從孔嫣懷裏下來，要找哥哥玩。

明明知道幾個哥哥嫌棄她小，不愛帶她玩，偏偏每次都和跟屁蟲似的，非要湊上去。

噔噔噔得跑過去，一把抱住柱子的腿。

“姐姐……姐姐……”

桂花懷裏的田田看到了，喊鐵妞，想吸引註意力。

平時好的穿一條褲子的兩個人，這時候鐵妞反倒裝作聽不見了！

大的嫌棄小的，小的嫌棄更小的。

幾個大人見狀都笑了笑。

大家夥都坐在宋爸宋媽他們屋的炕上，宋爺爺也沒睡，他是家裏最有權威的人，雖然平時做主的是宋爸，但也得宋爺爺同意。

其實宋爺爺平常不怎麽管事，但在大方向上還得他來，他才是家裏的主心骨。

“桂花這事，不用多說，既然知道抱錯了，那就是我們宋家人，哪能有不認的道理？”

“我也跟你們爸商量了，今年過年就在我們這邊過，明天我會請家裏人過來吃頓飯，到時候就當認個親，這不是什麽醜事，這是喜事！”

“年後三根和你爸你哥帶著桂花去趟李家，跟他們打個招呼，啥事都掰開來說，至於二妮去不去看她自己，你們別管。”

桂花當年怎麽會弄錯了，只要不是傻子都能想出一兩分不對勁，他們老宋家哪有人欺負到頭上的道理？

他準備明天讓弟弟家的孩子也跟著去，多點幫手，氣勢足足的，讓李家人知道他們宋家不好惹。

“桂花，這裏就是你自己家，別拘束，我們是你爺爺、爸媽和哥哥，沒道理來了自己家還怕的！”

桂花靦腆的笑了笑。

心裏暖和和的，覺得自己家裏人真好！

宋媽和宋大嫂過來了，端了幾大碗熱騰騰的面條，裏面還有肉。

一進屋，就聞到肉香。

看到有吃的，幾個小的都竄了過來。

“我要吃肉肉！”

“我也要吃！”

……

扯著嗓子喊，一聲高過一聲。

宋媽被跑的還不大利索的鐵妞撞了一下，氣的笑罵，“哎喲，你個小兔崽子，燙到你看你咋辦？”

小丫頭一點也不怕，捂著嘴，咯咯笑得開心。

他們一回來，家裏頓時熱鬧了。

晚上，宋爸跟宋爺爺兩人住一個屋，宋媽跟桂花住。

歇了一晚，第二天拿出東西來看，有衣服，有吃的，特別是衣服，每人都有新的。

回到家，宋媽看不慣鐵蛋鐵妞穿的太好，這鄉下盡是泥巴雪沫，稍不註意就臟了，幹啥穿這麽精貴？

都換了身厚實打了布丁的破棉襖，鐵妞雖然小，但也知道美了，摳了摳身上的布丁，皺著小眉頭說：“不要這個，醜！”

宋媽一拍她屁股，“醜啥醜啊，你長得漂亮不就行了！”

小丫頭撅嘴，才不受她糊弄，“奶，我要穿新的！”

宋媽才不管她，將她兩只胳膊往袖子裏一塞，然後麻溜的扣上扣子，直接抱起就往外走。

走前還瞥了一眼炕上還在睡的孔嫣，“你媽可真懶，你以後可別學了她！”

小丫頭摟住宋媽的脖子，認真的點點頭。

也覺得媽媽懶，她和爸爸哥哥都起來了，就她還睡。

不過，宋媽說是這麽說，出去的時候還是將門輕輕帶上了。

孔嫣一直睡到家裏來人了，起了床後聽到外面的動靜，趕緊悄咪咪的跑到廚房那兒洗臉刷牙。

院子裏桂花在洗菜，田田就蹲在一旁看著。

見她鬼鬼祟祟的樣子，忍不住好笑。

去了廚房，宋大嫂正在忙，拿著鍋鏟翻炒不停。

底下宋媽抱著鐵妞看火，鐵妞手裏還捧著個小碗，每次一炒好菜，都給她弄了一點。

“咋不多睡會兒呢？”

宋媽看到孔嫣，忍不住打趣。

孔嫣才不怕她呢，厚著臉皮笑了笑，趕緊快速洗漱好。

宋大嫂對她道：“爐子上有饅頭，先吃兩個墊墊肚子，待會兒就吃飯了。”

“哎！”

正吃著，院子裏突然竄進來幾個男孩。

孔嫣眼尖，看到跑在最後的鐵蛋臉蛋紅通通的，都出汗了。

這個混小子，待會兒著涼感冒了看他咋辦？

不過，還沒等她罵他，幾個孩子就一個接一個的溜進廚房來了。

“媽媽，出大事了，有人落水了。”

“媽，有人沒了！”

“奶……”

每年過年，宋媽都要提醒一句不準說不吉利的話，所以幾個孩子也註意了點。

“咋了？”

孔嫣看了眼他們幾個，人沒少，也沒傷著，心裏松了口氣。

柱子是老大，他先開口解釋，“奶，王志飛沒了。”

“聽說隔壁公社去鑿冰撈魚，我們就好奇跑過去看，哪知道到了那兒時聽到有人喊出人命了。”

“是有人在冰上鑿了個窟窿，應該是想撈魚，一個不慎掉進去了。”

“人就是王志飛！”

他攔著鐵蛋和愛國不讓湊上去，倒是虎子膽大，攔不住，非得瞧一眼。

不過，他也嚇得不輕，臉色有些白，一回想起來還覺得心裏怕，“人直挺挺的，臉凍得發青……”

宋大嫂聽他還說出來，氣的拍他，“作死喲，嚇誰呢？”

“那孩子幹啥呢？大過年的出了這事，怪糟心的，王家那婆子恐怕要發瘋！”

宋媽跟著嘆了口氣。

她也是當奶的，一個個都是寶，更何況王家就那麽一個金孫！

孔嫣一時還沒想起來是誰，聽到王家那婆子才記起是小王，也就是當初周雪她男人。

抿了抿嘴，這兩年她也聽了幾耳朵王家的事，小王好像一直沒找對象，王婆子也懶得管了，把孫子當做命根子。

大概是他媽的事被說多了，那孩子從小性格就不好惹。

不過孔嫣卻想起一件事讓她印象尤為深刻，今年國慶節回來的時候去荷塘挖藕，她擔心鐵蛋又玩瘋了，帶著女兒陪著一道兒，最後回家吃飯，見兒子臟，便抱著他去河邊給他搓泥，還罵他是小臟鬼。

等洗好回身走的時候，就看到岸上站著一個小身影，眼裏明晃晃的帶著艷羨。

讓人忍不住心軟！

沒想到一個小生命就這麽沒了。

果然，這事對王家來說簡直就是晴天霹靂。

不過這事不是那麽簡單，聽人說有人看見那孩子是跟朱家那大孫子一起的，因朱老爹的緣故，老朱家在隊裏都有幾分體面，朱老爹大哥有三個孫子，幾乎都跟朱援朝一個德行，從小就不學好。

朱援朝當初還對孔嫣下過手，要不是林杏哥哥路過，恐怕不知道會發生什麽。

“都有人看到了，馬家那口子在井邊洗菜，看到朱家大孫子帶著人出去，見他們手上拿著鍬，還奇怪這幾個孩子又要做什麽妖？”

“哪知道就出事了，幾個孩子見人掉進去了，轉身就跑，咋不知道喊大人呢？救一救或許就上來了。”

“一家子禍害，遲早遭報應！”

宋媽對著朱家那方向說了句。

宋爸兢兢業業，不管做什麽朱老爹都喜歡插一手擺個譜，生怕別人不知道他是老紅軍似的。

誰知道他當年是不是慫了故意受傷回來的？

孔嫣聽得心裏難受，回去後對著鐵蛋和鐵妞好一頓說，平時別亂跑，更別去危險的地方，那些水邊井邊冰面啥的，繞著走！

鐵妞不太懂，乖乖點個頭就又玩自己的了，反倒是鐵蛋有點嚇著了，他可不想永遠離開爸媽。

孔嫣見他可憐兮兮的模樣，抱著親了親，“不怕，爸媽在呢，永遠保護鐵蛋！”

“嗯。”

六歲的他已經明白死亡是什麽意思。

一旁正在畫畫的小丫頭見了，扭過身子也要抱。

平時對孔嫣愛答不理的，但只要宋清風和鐵蛋一抱媽媽，她看見了肯定就過來搶。

孔嫣笑瞇瞇的也摟住她親了親。

宋清風從外面進來，棉襖敞開，剛幫忙回來，累得出了一身汗。

孩子沒了，按當地風俗是不能辦葬禮的，更不能在家多停留，尤其是快要過年了，得趕緊匆匆找個地方埋了，否則不吉利。

宋媽還在門口擺了一個火盆讓他跨，可別給自己家裏惹了黴運。

孔嫣想下床給他找衣服，“先洗個澡吧，看你熱的！”

“嗯。”

鐵蛋乖乖爬出去了媽媽的懷抱，見妹妹還賴著不走，“爸爸來了，你咋還不讓呢？”

真不自覺！

小丫頭撅了撅嘴，一扭頭，將頭埋在孔嫣懷裏，緊緊抱著她的腰就是不放。

想了想，還伸出一只手將孔嫣的手放到自己腰上，也要媽媽抱自己。

孔嫣無奈，只好坐在炕上對著宋清風偏過臉，意思不言而喻。

想要親親！

宋清風抿了抿嘴，神色有些不大自在，看了眼兩個孩子，不過最終還是走了過去，哪知道小丫頭還沒等他走近，就突然扭過頭瞪他，“臭男人別過來！”

奶聲奶氣的，將孔嫣平時生氣的樣子學了個十足！

連臭男人都學會了。

肯定是還記恨著昨晚的事！

昨晚孔嫣故意逗她，說自己比她好看，小丫頭不服氣，還讓爸爸來評判，哪知道宋清風說的是媽媽更好看。

好家夥，一下子把她給惹著了。

忒小心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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