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王耽美小說網

第20章

關燈
第20章

窗外靜謐無聲,偶有清風陣陣拂過,掀起樹葉沙沙作響,總讓冬綏想起小時候的田野間,山雨欲來,狂風席卷。那時山間小道兩旁的林木也是這般晃悠響著,聲勢浩大,卻又無端讓人心生寧靜。

冬綏呆坐在窗前,巨大的落地窗折射著頭頂吊燈暗黃的光澤,外面還是黑得不著邊際。

直到從洗澡間傳出的繞耳不絕的吹風機的噪聲停歇,身後的床面微微凹陷了些,清爽的沐浴露香氣縈繞身側,撲鼻而來。冬綏轉身,看見夏安已經老老實實地躺在身旁,睜著一雙黑白分明的眸子一眨不眨地盯著他。

“要分科了。”他說。

冬綏應了一聲。

“你想選什麽?”夏安坐起身來看著他。他的頭發還沒吹幹,微濕的發尾垂在額前,連帶著一雙眼睛都濕乎乎霧蒙蒙的,像籠罩在煙雨中的遠山,無端惹人心生憐愛。冬綏放緩了語氣,順從地回答:“歷史。”

夏安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他從床頭取來一個巨大的抱枕,繞過冬綏墊在他倚靠著的身後,冰冷堅硬的窗欞被柔軟凹陷的軟枕取代,冬綏忽然聞見了迷人的香氣,在暗夜中幽幽浮沈,仿佛一株於不知名處悄然綻開的一朵白花。

“這樣靠著會舒服些。”夏安說著,又將頭頂的大燈按滅,點亮了床頭那盞散發著溫暖燈光的床頭燈。

“我想和你一個班。”

冬綏怔了怔,看向他。

夏安笑了笑,在這種寂靜無物的環境中似乎更有利於剖白心聲:“我選什麽其實都無所謂,物理也好,歷史也好,都不是我喜歡的科目。”

“不知道為什麽,我很想和你在一起。跟你在一起我會覺得很舒服,也很放松。”

冬綏看向他的目光摻雜了些震驚。

“想不到吧。”夏安自嘲一笑,有如鬼斧神工雕就一般的側臉在明黃的微弱燈光下顯得柔和非常,褪去了平日裏刻意偽裝的淡漠與疏離,仿佛眼前這個溫潤如玉的少年才是真實的夏安。

拋卻掉那些兇名在外的事跡,淡化掉神情中不由自主流露出的鋒芒,這才是原原本本,真真實實的他。

“我從小,在一個很覆雜的環境中長大。”夏安皺著眉思索著講述道,仿佛回憶起這些事情令他痛苦萬分。

“我的媽媽在我很小的時候去世了,跳樓自殺。我的爸爸在那之後新娶了一個女人,就是那天你見到的,沒多久她就給他生了個孩子,於是我不再顯得那麽重要。我的爸爸也理所當然地放任我肆意妄為。”

“以前的我很幼稚,想盡辦法吸引那個男人的註意,我想讓他知道,他辜負了我們,辜負了一切對他掏心掏肺的人。我想要毀了他,想讓他懺悔自己所犯下的一切過錯。”

“後來那個男人實在忍受不了我的胡作非為,把我送到了這裏,我已故的外公外婆的家,我在這裏度過了自生自滅的十年。”

冬綏看著他,眼裏充滿了悲傷。他伸手摸了摸夏安無力垂在膝上的手,想通過肢體間的接觸傳達些許蒼白的安慰。

夏安反握住他的手,很緊很緊,不願意放開。他頓了頓,繼續說道:“那段時間是我最黑暗的時光,我從沒想過一個人竟能墮落到如此境地。那時我正值叛逆期,又接連遭受親人離世的噩耗,那個男人也對我不聞不問,似乎沈浸於他的新家庭。我感到被世界拋棄了,我不能承受這種獨自一人的痛苦,於是只好試圖將情緒轉移到外部,將我的滿腔怒火與憤懣全都發洩在與我素不相識的人身上。”

“我沒日沒夜地逃課,老師不管我,同學怕我。我成天找架打,要麽他們把我打得半死不活,要麽我把他們打得滿地求饒。”夏安向冬綏微微靠近了些,妄圖從他身上汲取自己所希冀的,賴以生存的力量。

“直到有一天晚上,我遇見了一個人。那天晚上打架黑燈瞎火的,我沒註意旁邊經過的有晚上摸夜路回家的學生,打得熱火朝天的時候,我發現我誤傷了一個人。”

他擡手,撥開擋在冬綏額前淩亂的黑發,輕輕摸了摸他眉骨下方,那裏有一個不易察覺的凹陷的小傷疤。

“我手中的刀,劃傷了他的臉。”

冬綏眉骨下面藏著個細小的刀疤。

淺淺的一道,就像微風刮過原野留下的一道很淺的痕跡,若不細看很難發覺。

那是初中的時候,被一個兇神惡煞的人劃傷的。

他好像知道那總是無處不在的熟悉感到底從何而來了。

原來他們真的在很早以前,比那個雨夜更早,就認識了。

那夜無星也無塵,是個晴朗的夏日。

冬綏一個人在校門口駐足觀望,從放學等到校園裏面空無一人,就連最後門衛也連連催促著他回家。

於是他踏著將晚的暮色,一個人走上了漫漫歸家路。

直到天完全黑下來的時候,冬綏還沒到家。他心裏著急,害怕冬寧出於擔心一個人亂跑,便壯著膽子摸黑走上了那條幾乎無人問津的小路。

腳邊是臟水橫流的水溝,散發著嘔人的惡臭。蟬鳴與蛙叫此起彼伏,偶或間雜著遙遠地方傳來的野貓的嗚咽。

如泣如訴的嗚咽之下,掩蓋著激烈的廝打與怒吼聲。

他其實沒想到,自己走個夜路都能黑燈瞎火地被一通拳打腳踢,畢竟人倒黴也總得有個限度。

他被人揪著衣領拽進了一旁破舊的小道裏,那人力道奇大,又將他狠狠摜在地上。他的脊背撞到了一處堅硬的棱角,薄薄的襯衣在撕扯中變得破爛不堪,鮮血順著豁口緩緩滲出來。

冬綏還來不及痛呼,又被人扯著站了起來,他剛想開口說話,就被眼角餘光一道刺目的白刃攝住了心神。

那抹刀光輕而易舉地刺破黑夜,掠至近前,將遮擋住眼簾的額發齊齊割斷,在眉骨下方留下了一道不深不淺的溝壑。

痛覺總是晚於呈現一切的視覺和聽覺,幾秒過後,冬綏緩慢地眨了眨眼。痛覺如針砭骨,細細密密,他沒忍著疼,小聲呻吟了出來。

眼前的人影頓了頓,轉過身來。那比刀光還要凜冽的目光直直撞進眼底,令他不由為之一怔。

說來也怪,在這漆黑如墨的夜色裏,冬綏本應看不見他的眼睛,可他仍無端覺得那人打量的目光如叢林裏的野獸一般警覺銳利,仿佛下一秒就能一躍而起,將獵物撕成碎片。

下一秒,他聽見他開口,聲音冰冷得不含任何雜質,好像還帶著少年變聲期時特有的沙啞:“對不起。”

周遭鬧哄哄的人聲靜了下來,隨即不知哪裏傳來一聲哄笑,打破滿巷寂靜。

“呦,還學會道歉了。”一個人慢慢悠悠地走上來,拍了拍他的肩膀,無不譏諷地說道:“叫你給哥幾個學幾聲狗叫這麽難?”

冬綏後退了幾步,看向這群人的眼神有些驚恐。

他第一次面對這種場面,這些人與他看的電視劇裏面的黑道分子頗為相似,讓他誤以為自己不小心踏入某個黑道中人的窩巢。

正當他胡思亂想的時候,忽然聽見一聲殺破天際的慘叫,那原本氣焰囂張的混混模樣的人捂著手臂不斷哀嚎著,嘴裏抽著氣,咬牙切齒卻又斷斷續續地說著:“媽......媽的,敢動你老子,今天晚上非得給你點教訓瞧瞧。”

他話還沒說完,腹部又挨一腳,這一腳又快又狠,將人連踹了數步遠。這人在地上蹬腿掙紮了兩下,嗓子裏發出拉破風箱般的“嘶嘶嗬嗬”的抽涼氣的聲音,徹底說不出話來了。

冬綏站起身來想偷偷溜走,卻被人一把抓住衣服後領,整個人被提溜到他面前。

那個時候冬綏身子骨還沒長開,看著瘦瘦小小的,跟眼前這個人高馬大的男生相比可真是相形見絀。額上的傷口原本還在汨汨流血,現在也止住了,只是那血順著眉骨往下,堆在眼皮上,黏得他眼睛難受,於是冬綏索性垂下眼睛,不再擡頭。

“你去哪?”他的聲音像揉了沙子一般粗糲,硌得冬綏耳朵疼。冬綏有些不情願,但迫於此人強大的氣場,還是老老實實開口答了:“我......我回家。”

身後一群烏合之眾見自己老大被打倒在地,也不敢貿然上前招惹他,於是紛紛作鳥獸散,一窩蜂地繞過兩人跑出了陰暗潮濕的巷子。

冬綏很想離開,他看電視上的那些壞人都以打人殺人為樂,特別是在這種黑不溜秋的夜晚,在這無人踏足的偏僻之地,最容易發生駭人聽聞的兇殺案。

有一句俗話叫什麽來著......月黑風高夜,殺人放火天。

冬綏越想越膽戰心驚,索性顧不上隱隱作痛的傷口,眼一閉心一橫就要往外跑。

結果又被人輕而易舉地揪住了衣領。

那人饒有興致地湊近他,於是巨大的壓迫感鋪天蓋地般襲來。

“怕什麽,我又不會吃人。”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