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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拾瑞王(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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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拾瑞王(五)

冬藏終也,草木漸落。

侯府滿院的寒櫻在早間開出枝枝白花,偏院的居室狹小逼仄,有丫鬟來叫葉姨娘,說定遠侯到處在找她。

定遠侯近來常感力不從心,兩個丫鬟雖容顏姣好但未曾近身伺候過人,連端茶倒水這般簡單的逢迎之事都手忙腳亂,惹得他心煩意亂。

不堪其擾之下,他開始念葉姨娘的好。

葉姨娘端著茶水翩然而至時,大夫正在把脈,說定遠侯是蕪兼浮,略濡軟,是氣虛之癥。

“侯爺,多欲傷身,欲不可禁,亦不可縱...”大夫看著房中嬌俏的丫鬟,貼近他隱晦地說道。

“縉郎,你可好些了?”葉姨娘親熱上前,端茶遞水,捶肩捏腿,定遠侯喝完茶水方覺順心,拉著她的手說,這府中還是她最是貼心。

兩人因這一事,重歸於好,往日恩愛再現,慪得裴定儀索性閉門不出,眼不見心不煩。

大婚之日還有半月之期時,國師突然登門,裴夫人聽聞他來,借口去找她爹娘商定聘禮單子,慌亂離府。

可她這次錯了,國師並非為她而來,也不是為裴似的婚事而來,是為定遠侯而來。

一進府,直奔定遠侯的院子,支走葉姨娘後,看著容光滿面的親哥哥,卻只道了一聲好便開門離開。

天命不可違,他就算明知他的死期,也是徒勞罷了。

雖說此行主要是來看親哥哥,但對裴似這個兒子的好也未落下,隨行而來的馬車中裝滿了奇珍異寶,說是給他成親添些禮,裴定山與裴定齊兩個侄子羨慕不已。

特別是裴定齊,他與這位二叔相差不到十五歲,兩人曾在武陵府裴家老宅朝夕相處三年,可他成親之時,國師僅送來一箱賀禮與一百金。

“二叔,你對四弟從小就上心,”用飯時,他仍在念叨此事,又提起裴彧去戒山書院一事,語氣吃味:“上次彧兒進戒山書院,爹去請你下山,你說有事推辭了...”

“大哥,彧兒念書還不如居簡,進戒山書院不是丟裴家的臉嗎?”裴定儀近來與她這個親哥哥極不對付,往往他說一句,她駁一句。

“你!”裴定齊盯著她,責怪她口沒遮攔。

“好了,等下次得空,我去一趟戒山書院替彧兒與居簡問問。”國師默然用飯,開口打斷兩人的爭吵,一人一顆甜棗,堵了兩兄妹的嘴。

飯畢,國師跟著垂文去碧照堂。

院中張燈結彩,菘藍帶著府中丫鬟正布置婚房。

“你怎麽來了?”裴似剛下朝,一回府便聽聞他來了侯府,心中奇怪。

“給你送禮,不要我拿走了。”國師負手立在窗邊,遙遙一望,東邊一處院子中有一株榆樹,今日一看,已亭亭如蓋。

二十四年前,他與她相愛,有了裴似,先帝生性多疑,對霍家多有猜忌,他無力保護所愛之人,只能親手為兒子種下榆樹,然後入世,一步步踏上師父不願他走的世俗道。

“要!你一個修道之人,何須這些身外之物裝點,我這個紅塵之人卻需要的很。”裴似一聽他是來送禮的,面上諂媚,又跑去房中叫來李吟娥,向他討要兩張平安符。

“平安符改日給你,我要走了。”國師說完就走,臨走之時偷偷塞給李吟娥一個長命縷,是多年前他不曾送出的滿月禮。

一面刻平安,一面刻無定。

鳳梧山上多年清修祈願,惟願滿天神佛,加諸祝福於他身,鵬飛北海,鳳舞朝陽,此去青雲,一生順遂。

出府時撞見裴夫人回府,擦肩而過時,他開口了:“他命數將近。”

裴夫人看他走遠,百般思索也不知他此話何意。

斜照落霞,晚間用飯時,臥床幾日的定遠侯與葉姨娘相攜而來,精神抖擻,面色比之前幾日好轉不少。

方坐定,他便開口誇起葉姨娘,說什麽生了一場大病,才知誰是真心人。

“爹,你的真心人可真多...”裴定儀斜瞄一眼定遠侯,見他吃癟,俯身對兒子說道:“居簡,你長大成人,莫當負心人。”

她雖怨恨親娘與韋珩有染,但更不慣親爹虛情假意。

定遠侯被她出言氣到,轉而說起國師今日登門之事,沾沾自喜說他這個弟弟自小天賦異稟,能一眼看穿他人命格,算出命數之期。

“我便是他算的第一個人,”定遠侯得意之色溢於言表,見桌上眾人面露不信之色,他適時開口:“阿緒說我會活到八十九歲,富貴榮華取之不盡。”

“這事侯爺沒撒謊,阿緒小時候便與常人不同。”葉姨娘自被裴夫人收拾後,第一次在席間開口說話。

與往日威風凜凜的葉姨娘不同,今日提起往事的她,語氣溫柔,面色和善,似一個鄰家阿姐,將國師兒時的趣事撿了些說與他們聽,說至最後,她忽地淚水落下:“他說我會成為侯爺的妾,我當時還怪他胡言亂語...”

那時,她聽裴縉說,阿緒能斷人福兇禍吉,她不信,非要讓他幫他瞧瞧。結果,阿緒斷出了她的餘生,多年之後,她嫁給裴縉,還曾笑話他。

豈料一夕之間,她真如他所言,成了裴縉的妾室,裴家祠堂,牌位之上,任她如何威風,也只得三字:「葉姨娘」。

“無端說這些做什麽!”定遠侯打斷她的回憶,說話太急,一口氣未緩過來,忙讓葉姨娘遞水給他。

“多年未見阿緒,觸景生情...”葉姨娘自嘲一句,端來茶水服侍他喝下。

想來是大病初愈,定遠侯吃了幾口便覺沒胃口,踱步回房,葉姨娘溫順地跟在他的身後。

李吟娥看著這二人,不免有諸多感慨。

半生青梅竹馬,多年相伴之情,竟敵不過她的一次算計,定遠侯說著愛葉姨娘,卻連她的一句解釋之言都不願相信。

終究,他愛的只他自己,沒有旁人。

因著瑞王幾番孝感動天的催促,兩人的婚事從開始的大辦到一切從簡。裴似寬慰她,說等抓到瑞王,扶福王繼位,他們倆便是大功臣,到時再大辦。

“福王...他是個什麽人?”她前世被關在節婦堂,對福王的印象只有大老爺無意提及的一句:“怎麽是他做了皇帝?”

今世,她來了海陵府去了宮宴,也未見過福王。

“好人,還是一個爛好人,”他與福王相處甚久,平日裏最煩這位衛朝未來的天子出宮行善,救一個兩個沒用的人回府:“但他很適合當皇帝。”

先帝尚武,在位四十年間,連年征戰不休致民不聊生,當今的天子以仁義治國,百姓休養生息二十餘年,日子稍有好轉之象。

兩位皇儲,一個殘暴,一個仁慈。

寧做太平犬,莫當亂世人,若世間的百姓有得選,何人會願意天下大亂?

“那我幫了他,他可以答應我一件事嗎?”她說。

“會,他這人,最愛報恩~”裴似眉毛上挑,語氣上揚,與她說起福王多年來的幾件報恩事,恐她是有急事找福王,趕忙說道:“你的事很急嗎?我明日便要去見他...”

“是一件,我求了很久很久的事...”她莞爾一笑,回身抱住他:“無定,這事我想自己說。”

看她滿含期待的灼灼神情,他大抵猜到了是何事。

“他會幫你的。”

“嗯。”

大婚前三日,她爹娘登門,一是與裴夫人商議大婚當日的細節,二是她爹還需要挽金的“解藥”。

定遠侯一改當日在席間的傲慢姿態,噓寒問暖,與她爹稱兄道弟,非拉著他去後院飲茶。

不過,這好卻是有緣故的。

“李賢弟,為兄上次失言,賢弟莫放在心上。”定遠侯以茶代酒相敬,以表歉意。

李遠志為了女兒,加之見定遠侯也的確真心實意,一口飲盡杯中茶,笑著說兒女之事,只要他們日子過好便好。

兩人相談甚歡,裴彧從院中經過,定遠侯話鋒一轉,說起子嗣一事:“李賢弟,並非為兄不喜吟娥這個媳婦,只是裴家人丁單薄,吟娥怕是不能生養,這偌大的侯府,我恐無人承繼啊...”

“裴兄,我...唉...”李遠志面帶歉意,喏喏說道。

“賢弟,你明白我的苦心便好!我準備給無定納一個良妾,你覺得如何?”定遠侯挨近他說:“賢弟,你放心,不管吟娥能否生養,她永遠都會是裴家的少夫人!”

苦口婆心幾句勸,李遠志坐立難安,正欲點頭同意時,身後傳來氣吞山河的男子聲。

“無人承繼?裴縉,我倒不知,太祖皇帝親賜的定國將軍府,什麽時候成裴家的傳家宅子了?”霍將軍入府後,聽說定遠侯帶著李遠志去了後院,就知沒好事。

他在此耐著性子聽了幾句,果然句句不入耳,句句惹人厭。這個小人,毀了他阿姐的一生還不夠,還想拆他外甥的姻緣。

“滾!再讓我發現你沒安好心,霍家祠堂那塊免死金牌看來得用在你身上!”霍將軍一掌拍在石桌上,怒視著定遠侯說道。

“我隨口一說...”定遠侯捂住胸口,說完後便虛弱地離開。

蘇合香得知此事後,一聲嘆氣,只讓李遠志日後離定遠侯遠點。

“可是吟娥若是沒孩子傍身,如何在夫家立足...”

“遠志,他們的事,我們不該管。”

...

大婚前一日早間,西風亂雲,淅瀝蕭蕭。

菘藍端著熱水入房,李吟娥坐在床前,正在看一封書信,她瞧她看得極為開心,也笑著湊近去看,原是一封紅綠描金書帖。

“素仰壺範,久欽四德,千金一諾,光生蓬壁。喜明日紅繩系定,永結鸞儔;蔔他年白頭永偕,共盟鴛蝶。”

書帖中的最後十一字,行雲流水,字字清晰,字字遒勁,寫的是:

“須臾百年,與吟娥白頭有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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