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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大藝術家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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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次來到無桑居,陸思瑤的心情多了一絲明顯的愉悅,和一絲不明的期待。今天,她穿了條桃紅色的絲麻長裙,頭發也被一條同色的絲帶束著,只一枝木紋釵點綴在黑黝黝的發絲間,一只細白的手被舉起,正要貼上門板。

不等陸思瑤將門板叩響,門就從裏面被打開了。

Aphro就站在門裏面,言笑晏晏,彎起的眼角弧度美好,只聽他說道:“怎麽才來,都等你好一會兒了。”上午的日頭照在他清澈的瞳仁上,折射出細碎的光暈,亮而不耀。

“來的路上堵車了。”陸思瑤抱歉道。

“沒事。”Aphro笑笑說,“快進來。”他拉住陸思瑤轉身朝院子裏走去。

陸思瑤落在他身後一兩步之間,只見他一雙瘦長的裸足踩在雙木屐上,紅色的屐履上還系著絳紅的綢帶,綢帶上另系著個小鈴。一走一動間,屐履錚錚,鈴音叮叮,交織出一支曼妙的旋律。與不斷飛舞著的綢帶交映成趣。畫面美極。

“這次,我們就在院子裏面曬太陽聊天怎樣?”Aphro流露絲靦腆,道:“今天,我可還準備了一個小驚醒。”

兩人一邊說著,一邊坐到檐下裝滿了彩寶的簸箕旁邊,一人一個藤木小椅。坐下時,陸思瑤細眼看了看,椅背上面雕刻著的似乎是,繡球花。

“什麽小驚喜?”陸思瑤坐到小椅上瞇起眼問道。

“猜猜。”Aphro提示道:“是一種食物。”

“你又做了什麽好吃的?”陸思瑤開心地笑道:“桃花酥?”

“聰明。”Aphro打了個響指道:“還有桃花酒。”他輕輕拍了拍陸思瑤的肩,起身,走進屋子。待Aphro從屋內走出來,手上拎了壺酒甕回來,只見酒甕的瓷面兒上,一只芊芊素手,正托著一枝醉人的桃枝,桃枝上桃花點點,紅粉相錯。

只聽Aphro邊坐邊笑道:“這啊,可是我存了三年的酒呢。”

“那我真的榮幸。”陸思瑤笑得更開心了,“能認識你,是我的榮幸。”

“能認識你。”Aphro表情嚴肅道:“也是我的幸運。”說完立馬又帶了笑,道:“來來,喝酒喝酒。”然後略粗暴地,把瓶封給撕開了。

這酒,“好香,好香!”陸思瑤一連說了兩個好香,再沒了下文。只見她微閉闔雙目,唇畔間笑意點點,纖細的十指相合攏,鼻子一聳一聳地,幾分可愛,幾分天真。

Aphro拿過兩個細瓷杯子,杯子只得裝一口,兩口都不行。斟滿兩杯,遞到陸思瑤身前,酒汁略低於杯檐,不細瞧,瞧不出。酒杯移動間,竟半滴也未灑。

陸思瑤似感覺到靠近的溫度,睜了眼。只見Aphro正笑得溫柔,酒杯穩穩地托於她鼻端前不足一公分處。讓她可以恰好聞到酒汁最誘人的氣息。

她怔楞片刻,趕緊接住酒杯,一個微微的顫動間,酒汁將灑未灑,她再不敢有絲毫分心,眼睛緊盯住酒面,一邊深深吸氣,吸入沈沈的酒香,一邊將杯檐慢慢遞到嘴邊,手上的動作再小心不過了。

可到底,還是灑了點兒,就這個點兒,也夠她心疼好一會兒了。

酒汁入口,香氣立馬鋪陳開,嘴裏面,嘴外面,這裏那裏,久久不散,縈繞在唇齒之間,一點綿,一點柔,一點青澀,一點甘甜,一點點苦,再一點點燒。好像,這人世間最美好的事兒,不過就是喝上,這麽一杯,桃花酒。

陸思瑤的眼角帶了淚,緩緩睜開,淚光閃動間,她笑得一臉甜蜜,仿佛得遇人生之中,最愛的人或最愛的事兒,只聽她道:“真好。”接著又囁囁著道:“真好!”

“你這樣說。”Aphro瞇縫著眼,笑道:“那就是真的好了。”

話音落,Aphro也跟著一塊兒喝,一口酒,一次抿上一絲兒,嘴唇上立馬被酒給浸濕了,他時不時地還得轉動舌尖,舔上一圈兒。然後,再抿上一絲兒。就這麽一絲一絲地,多一絲兒都沒有了。

另一邊,J101教室裏。

“感覺,註意與記憶。”老師講道:“上一節課,我們講了第一部分,感覺,包括視覺認知和感性認知。好,我們來回顧一下。”

許飛和徐凱正分著糖,一邊聽老師接著講道:“先來說說,什麽是視覺認知?”

這句話離許飛比之剛才,近了很多,還不等她擡起頭。

只聽老師說道:“這位拿糖的男同學,你來說一下。”

“老師你認知有誤,這是一位女同學。”許飛手裏還拿著糖,站起身道。

沒等老師說什麽,她接著道:“我手裏拿的,眼一看,啊,這是一顆棒棒糖。整個過程就是視覺認知。”

站她前面的老師剛要說話。許飛又接著道:“常言說,眼睛是心靈的窗戶。這是因為視覺的主動性和積極性。人類的眼睛一貫處於積極活動中,一直在運動,在看,在掃視,此為認知第一步——感知,即看到。然後是理解,大腦理解看到的東西,完成整個認知過程。”

“很好。”老師笑著道:“所以,感覺是?”

“感覺是最初級的認知過程。”許飛答道。

“好。坐。”老師轉回身,邊走邊道:“這位,女同學,說的是對的。”

他一走一動間,腦後紮著的小辮兒也跟著一動一動的。只聽他接著講道:“當我們進入某個環境,環境裏充斥著各種聲響,各種氣味,各種的事物,對於我們來說,這些都只是一大堆雜亂無章的存在,刺激。”他面向黑板,在感覺兩個字的下面,寫上刺激兩個字。

接著道:“我們分不清哪個是哪個,然後,是由我們的感覺器官,眼耳鼻,神經末梢,輸送給我們的大腦,由大腦來進一步處理信息,完成認知過程。”

“而緊接著,我們會在雜亂無章的各種刺激中,選擇性註意。”老師笑笑,道:“你無法一時間註意整個環境的全部信息。緊接著,我們會選擇性註意某些或某一刺激。這個過程也分兩個階段,先是分散註意,屬於粗略地自動加工信息的過程,然後,是集中註意,這個時候我們是在進一步加工信息,簡單說就是個控制的過程,即主動選擇。然後,再形成記憶。”

小辮兒老師撩了下小辮兒,道:“記憶,依賴於註意。也就是說,我們只能記住那些我們所註意到的刺激,信息,事物。”

“來自外界的信息是大量的,而人的神經中樞的加工能力卻是有限的。所以需要過濾器加以調節,選擇一部分信息進入分析階段。這個過程,就是註意。”

許飛剝開糖紙,將棒棒糖放入口中,這次,是她最愛的巧克力味兒的。

太陽由東向西,漸漸移至頭頂上方。垂直照下的光暈,灑在簸箕上,裏面各種顏色的寶石,最上面一點一面,亮得都有點兒晃眼。沒有四散的光斑,只有一束炸開的光花。

彩寶旁邊坐著的兩個人,一人持一杯,一杯接一杯地,暢飲著桃花酒。

“那是什麽?”Aphro趁陸思瑤漸致恍惚,輕聲問道。

“嗯?”身旁面若桃花的女子條件反射地嗯了一聲,伸手奪過酒甕,將自己空了的瓷杯滿上,擡手間全部送進半張的嘴裏。

“那件讓你記憶深刻的事情是什麽?”Aphro接著沈沈道:“那個,讓你忘不了的痛苦是什麽?”

“手。”陸思瑤兩眼迷蒙,往日亮晶晶的瞳仁早已失了焦點。

“嗯。”Aphro把聲音放得更緩更柔,道:“這只手做了什麽?”

“下面。”不知不覺間,陸思瑤的眼角流下一縷縷淚液,她啞聲說道:“他摸了下面。我的下面。”

“他是誰?”Aphro幽幽地道。

“很重要的人。”終於,淚腺開閘,陸思瑤大哭起來。眼淚轉過下頜,流經脖頸,一路留下淚痕,再一點點向下,最後,沒入一片桃紅色之中。

“下面,我們來講記憶。”快至中午的陽光,從教室外面灑進來,但教室裏面,仍舊有些暗。

小辮兒講道:“記憶,就是過去的經驗,在頭腦中形成的反映。”他走到窗邊,站到陽光照入的地方,接著道:“凡是我們過去,感知過的事物,思考過的問題,體驗過的情緒,還有操作過的動作。都可以以映像的形式,儲存在我們的大腦之中。”

他走出光圈,接著說:“在一定條件下,這種映象,又可以從大腦中提取出來。這個過程,就是記憶。

他走回講臺,在黑板上記憶兩個字下面,寫道,編碼,儲存,和提取。

最後,他說道:“記憶,聯結著,人的心理活動的,過去與未來。”

“當時,你有什麽感覺?”Aphro緩緩吐出幾個詞,“震驚,害怕,恐懼?”

“我嚇壞了,心要跳出來的感覺。”陸思瑤哭著道:“我不敢動,我好害怕,我害怕。”說到最後,已是泣不成聲。

“是啊。”Aphro聲音穩穩地,他說:“害怕,好害怕。怎麽可以,怎麽可以這麽做。我被傷害了,深深的傷害了。”

Aphro每說一點,陸思瑤就用力點下頭,連哭聲都弱了。

Aphro接著道:“可那是過去了。現在的我,變強大了。我——強大了。”

陸思瑤的眼神沒有焦點,似在看著他,又似透著他,看向別處。

那是,記憶裏的人和事。

“我強大了!我可以保護自己,我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我不再害怕了,不再恐懼了。”Aphro聲音愈來愈大,最後幾乎是咆哮著喊出。

“你是誰?”他問。

“陸思瑤。”她也跟著喊道:“我是陸思瑤。”

“你是誰?”他再一次問。

“我是陸思瑤。”她再一次喊道。

“你在哪?”他問。

“我在哪。”陸思瑤喊道,轉而又道:“我在,我在喝酒。”

“和誰,一起喝酒?”他問。

“Aphro。”她回道。

“喝什麽酒?”他問。

“喝桃花酒。”她道。

“好喝嗎?”他問。

“好喝嗎?”她重覆一遍,接著道:“好喝,極了。”

“你記住味道了嗎?”他問,“記住酒的味道了嗎?”

“記,記得。”她回道。

“什麽味道?”他問,“你有什麽感覺?”

“幸福。”她回道:“幸福的感覺。”

“記住它。”他道:“記住這種幸福的感覺。”

他的聲音漸漸低了下去,不再高亢,他說:“記憶是聯結過去和未來的,過去的記憶,都過去了。你不用一而再再而三地,將它提取出來,對自己進行二次傷害。一再地,沈浸在,過去的痛苦裏面。”

陸思瑤停住哭泣,失神的眼睛緩緩地,一點一點地,再度透出神采。她盯住Aphro的眼睛,身體逐漸地,恢覆了力量。

她感覺到,這力量愈來愈強大,堅韌。

她聽見,他輕輕,而又充滿柔情地問她:“還痛苦嗎?”

還痛苦嗎?她在心裏面問自己。

然後,她停住,去感受。

她感覺,痛苦似乎不見了。

她聽到,自己的聲音說著:“不痛了。”

是啊,不痛了。

放不下的記憶,不過是我們大腦裏編碼後儲存的映像。它,可能是真的,也可能是失真的。

但不論如何,對於現在的我們而言,它都是,不存在的。

只有在將之提取出來,不斷放映的過程裏,不斷地,重覆著,過去的痛苦。

你痛苦嗎?

你被記憶欺騙了嗎?

你在重覆嗎?重覆過去嗎?

你的生活就是,重覆過去的映像嗎?

正午,日暉當空,瓷甕裏的桃酒,喝盡了。

“賠我的酒!”Aphro將酒甕倒扣過來,對著自己的嘴,甩又甩。直到,半滴,也沒有了。

忽一陣風吹過,風聲裏,檐下的葉鈴鐺,清脆地響。

時空流轉,萬物更疊。

“白公的詩言,人間四月芳菲盡,山寺桃花始盛開。”他問:“明年四月,我們再見如何?”

他問:“你知道,繡球的花語,是什麽嗎?”

他側身露出身後藤椅上的繡球花,說:“繡球花的花語是,不論分離多久,終會重逢。”

她開心地笑了。

她聽到,他又說:“人生,不就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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