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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大藝術家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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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的日頭照在東京鐵塔的塔尖上,似乎折射出一道灑滿塔身的光暈。街頭的人潮擁擠又陌生,陸思瑤穿著一身改良版和服,櫻花粉的色調柔和又親切,不規則的下擺於走動間不經意地露出了她筆直又纖細的雙腿,裸露在外的鎖骨線條美好清晰,深淺適度。她就這樣一個人地,漫步在這兒異國他鄉。

隱藏在繁華東京一隅的一家外表精美別致的建築,就是她這個傍晚的目的地。按照此行前的調查和手機裏面特別勾勒出的地圖線條來看,目的地已經就在不遠處了。按照地圖識別的路線,前方是一條看似幽深的胡同,她站在胡同口猶豫了片刻,就邁步探入其中。

沿著小徑往裏走,路兩旁低矮的花叢看似雜亂,實則錯落有致,竟出奇的可愛。直走,到底。是一扇雙開的木頭門扉,門上的大銅鎖頭古樸寫意。她輕手將其推開,只聽嘎吱的一聲,門開。與此同時,另一個世界的大門,也向她敞開了。

門不大,院落卻十分的大。肉眼所見,只到軒亭後的轉折處。她輕步走了過去,最先的一座門樓裏走出了一位精裝女子,女子身著現代日式和服,盤發,白面。

“請問,您有預約嗎?”女子問道,聲音如細雨如笛音。

“有。我預約了帝座Aphro。”

陸思瑤話音剛落,女子竟微不可見地輕擡眉頭,然後又快極地平覆神情,道:“您跟我來。”說罷,轉身向前引路。

路過門樓時,她擡高聲調向門裏輕和一句:“Aphro,無桑居。”裏面也跟著和了一聲,表示收到訊息。

兩人一前一後沿著蜿蜒曲折的小徑走了又走,直到陸思瑤已記不清來時的路,才停住。左側,一扇門,上書無桑居,是漢字。

居然是這個無桑居,陸思瑤沒想到,無是這個無。但要說,她想到了哪個無字,她也沒有什麽聯想,看到這個字忽有種,原來如此的感覺。

“請入內。”引路女子說罷,就轉身離開了。

徒留陸思瑤一人,站在清幽的木門前,駐足發呆。

呆了片刻,她推門而入。門內入目可及之處,處處清幽,處處雅致,一裝滿了彩寶的簸箕,在傍晚日暉的照耀下,透露出一種別樣的天真;一葉子穿成的長長的風鈴,在傍晚秋風的拂動下,發出陣陣輕微的鈴音,像在歌唱的小精靈。

還有諸般小景致,都被一絲一絲融進這清幽的小院之內。只是,再美再別致的景,與斜斜靠在院內屋舍門扉上雌雄莫辨的美人相比,都黯然失了色。

“這位美人,想必就是思瑤小姐吧。我叫你思瑤好了。”他輕悅的聲音,婉轉動聽,更讓人驚異的是,他說的竟是中文:“我是Aphro。”

“你是Aphro我是陸思瑤,你也可以叫我Satie。”陸思瑤緩緩向前靠近,兩人的距離漸漸縮短。

“好啦,別這麽生疏。”Aphro說罷,伸手向前,拉過陸思瑤,轉身走進室內。

入內先是一客室,古木制成的靠椅和幾案,上面暗布著細小的花紋,打眼看不詳細,再細瞧,龍躍萬裏,鳳飛九天,祥雲曼妙,蓮花靜美,好不細致寫意。

“來。”Aphro看了眼細看四周的陸思瑤,笑了笑。

途經書房,書案上,置細瓶,插一枝桃花幹枝。四周靠墻,滿布書冊畫卷。穿過一窄細的廊道,到頂,門開著。Ahpro牽著陸思瑤走進去,此是一靜室,當中擺一茶幾,不知名的木頭雕成的,看著相當隨意,與外面的精雕截然不同。兩個蒲團置於其中,但偏讓人想不到的是,茶幾正對的,竟還有個敞開的雙門,外面花叢細樹好景致,讓人連季節都要忘在腦後了。

“坐。”Aphro簡單說道,臉上始終掛著淡淡的笑意。常言道,如沐春風,這春風,便是說他了。

“喝茶嗎,Satie?”他問道。

陸思瑤輕輕點了點頭。

Aphro不急不緩地站起身,走向門外。陸思瑤一眼就瞧見了門外那頂大水缸。讓她忽地聯想到了小時候讀的那篇,司馬缸砸。

Aphro拿起水缸裏面的長柄水瓢,盛水,側身,澆在手上,凈手,而後再盛水,放入口中,漱口,然後再徐徐走進來。

陸思瑤趁此時間匆匆四顧,房間精巧,右側有一小隔間。屋內四角都擺著一個懸竹制的花瓶,瓶內插一活枝,與外間的桃枝不同,這裏插的是桂枝,上面點綴的黃色小花香氣盎然,生動活潑。

Aphro走入室內,向陸思瑤微微一笑,又轉入側間。再出來時,手上則拿滿了各種器物。坐回蒲團之上,焚一香,並點燃風爐,煮水。

“此為桂花香。是我新制的,你看聞不聞得慣?”Aphro輕道。

陸思瑤靜等片刻,待香薰裊裊紛飛之時,她挺了挺身,深吸一口氣,又停片刻,擡頭道:“好極。”

Aphro笑開了,不若之前笑不露齒,此時笑得很是歡愉,眼角眉梢全都是笑意。

“我就覺得桂香是很好的。下次再做其它香。”

陸思瑤也跟著笑,聽他如此說,一並點點頭。

Aphro將茶具擺在幾面上,又進入側間,走回來時,手上拿著食碟,上面擺了幾樣小食,不多,但十分精細。

“這是我做的桂花酥,這是桂花藕片,這是玫瑰雲片糕,這個是抹茶卷,這兩個是鮮花酥餅。你嘗嘗,味道都很不錯的。我最愛這個桂花酥。”

此時,水將沸。Aphro側首等候,茶香已經溢出壺頂,霎時間,清香與甜香完美融合,滿室香郁下,陸思瑤外冷內炙的心,竟也跟著靜了,沒有焦慮,沒有急迫,亦沒有,恐懼。仿佛,那樣的人生,噩夢,不美,都是別人的。和她再沒有什麽瓜葛。

Aphro將沸水註入茶碗。而此時,陸思瑤剛捏住一塊桂花酥,放進嘴裏。Aphro正用左手掌托住碗,右手五指持碗邊,把第一道茶遞到陸思瑤身前。陸思瑤反應不及,拖了好一會兒才慌忙接過茶碗,蓋因剛那塊兒桂花酥實在是,實在是太美味了。她甚至一時間都想不到可以用什麽形容詞來形容它的好吃,也只得用平淡的好吃來形容了。

“這是你做的?”陸思瑤又問。

“嗯。”Aphro笑笑,道:“這些,都是我做的。”

“天吶。”陸思瑤喊出一聲天吶,便沒了下文。她持茶碗的手伸向嘴邊,先是輕輕抿了一小口,然後似等不及地端起碗,一飲而盡。匆匆遞回茶碗,閉上了眼,久久未動。

茶是中國茶,還是武夷巖王大紅袍。巖骨花香,馥郁的香氣與室內的桂香相似,這第一道,入口不澀,潤過喉嚨,一點點苦,咽下後,餘韻悠長。陸思瑤接過Aphro遞過來的第二道茶,笑著道:“竟是中國茶,你可真體貼。”

“這茶,是真的好茶,體貼也是應該的。”Aphro笑回道。

陸思瑤沒再說話,將茶碗整個端起,把茶水全部送入口中。心中感慨一句,好甜!這第二道,當真是活潑得很。又鮮又滑又可愛,巖茶之傲骨,輕靈之桂香,充斥口腔,喉嚨,甚至胸肺間,一呼一吸,都是曼妙的香意。

遞回茶碗,只得說一句:“好茶!”別的盡說不出了,一時間挺感慨自己的詞窮。

Aphro笑笑,盛了第三道遞過來。

陸思瑤接過,迫不及待般地一飲而盡。再度閉上眼睛,手上的茶碗還來不及放下,就那麽端在胸前,看著還有點兒可愛。

甜後是無窮無盡的回甘,這第三道,褪去了可愛,馨香湧動間,時間被無限拉長,使人忘記了時間,忘記了空間,不知今夕是何夕,不知此處是何處。只有餘甘裊裊,回味無窮。

Aphro沒打擾陸思瑤,就看著她托著個空碗,呆立在蒲團上。

過了不知多久,也許是幾分鐘,也許是十幾分鐘,或者更久。陸思瑤才回過神,看向手中的空碗,輕輕放在幾上。睜開的雙眼還有些呆怔。

“中國不愧茶鄉。”Aphro在對面笑笑,說道。

陸思瑤聽見這一句,猛地坐起來,這時候才是真的回了神,眼睛裏的光慢慢聚起來了,緩緩回應道:“是啊。”

“中國我是極愛的。”Aphro指著墻上掛著的墨寶,道:“綠蟻新醅酒,紅泥小火爐。晚來天欲雪,能飲一杯無?白居易的。”

“嗯?”Aphro笑了笑,瞇起眼睛,似在等待回覆。

“嗯?”陸思瑤還沈浸在剛才的茶香之中,並沒反應過來,也跟著嗯了一聲。

“你也嗯什麽嗯。我是問你,要來一杯嗎?”Aphro笑道:“我自釀的桂花釀。”

“好啊。”陸思瑤仿佛才回人間一般道。

Aphro去側間取了桂花釀回來,放風爐上燒熱。

閑閑聊道:“你知道,我為什麽把這裏取名叫無桑居嗎?”

陸思瑤搖了搖頭,回道:“這裏沒種桑樹?”

“桑樹自是沒有種的。”Aphro笑道:“我自稱為桑,而無桑,也是無我之意。”取下熱酒,斟一杯遞過來,接著道:“桑樹的用途,大得很。桑葉不僅是蠶吃,還有極高的藥用價值,除此之外,還可以做茶吃,簡直一葉多用。桑葚,桑樹的果實,酸甜味美,還可滋陰養血,生津潤腸。還有桑皮,味甘性寒,可瀉肺平喘,利水消腫。”

說罷擡了頭,看向陸思瑤,笑得天真,道:“你說,像不像我?”

陸思瑤沈沈坐著,沒回話。

他接著道:“像我這般做牛郎的,不僅要知情識趣,還要博學多能,比之心理醫生,有時效用還大。你說,是不是?”

陸思瑤才恍然大悟般,鄭重點了點頭。

“酒怎麽沒喝?”Aphro問道。

陸思瑤低了頭,才發現接過來的酒忘了喝,已經不熱了。

Aphro伸手拿了回去,又熱了起來,說了句:“不急,等下我們慢慢對飲。”

陸思瑤輕輕點了下頭。

Aphro一邊熱酒,一邊說道:“像你這般美麗的客人,真的很難遇到。你這身改良的和服,也很驚艷。第一眼見時,我都想做一件一模一樣的穿了。”

“這是我找裁縫定制的。”陸思瑤笑著道:“你喜歡,我可以為你專門定制一件,更加中性化的。”

“好啊。”Aphro笑著道:“不過價錢還是要算的,除了服務外的開銷,我一向算得清楚。”

“就當我送你的禮物吧。”陸思瑤輕道。

“不必。”Aphro笑了笑,說:“你我初相識,不用送我禮物。可等我生日時再送。這件要算錢的。”

“好。”陸思瑤回應。

酒熱。Aphro斟滿兩杯,一人一杯。他舉起手,手很修長優美,將手中杯碰向陸思瑤的杯。

兩人對碰了下,各自飲盡。

酒液粘粘稠稠,似掛在舌尖,綿長的香甜充斥舌上的每一處角落,也充斥著喉嚨的每一處。一點點,被稀釋,被吸食。陸思瑤好像做了一個夢,夢裏全是桂花,美好的讓人心醉神迷。

“如果說。”Aphro看著陸思瑤,輕道:“有什麽酒可以讓人忘盡前塵舊事。就是這桂花釀了。你要記得,從此門離開後,昨日的,就都留在昨日吧。”

“昨日,都留在昨日?”陸思瑤恍惚間問道。

“對。”Aphro又道:“昨日種種,譬如昨日死。今日種種,譬如今日生。不放下,哪有未來。不過是卡在昨天和明天之間的虛空,忘了真實。”

陸思瑤瞪大一雙美目,看向Aphro,纖長的睫毛微微顫動著,只聽她說道:“竟然這麽簡單嗎?”她笑了笑,“那我試試好了。”

“來。再飲一杯。”Aphro伸手拿過陸思瑤的杯子,又斟滿,遞過來,自己也跟著一飲而盡,道:“知道我為什麽在外間,插一只桃花嗎?”

是啊,為什麽要插一只不是活枝的幹花。這並不符合日本的花道啊。陸思瑤想著,並搖了搖頭。

“桃花是什麽?”Aphro輕輕問。

“桃花,是指愛情,或者親密關系?”陸思瑤回應道,聲音帶著絲不確定。

“是也不是。”Aphro接著道:“這只桃花,是在告訴客人,也是在告訴我自己,世間一切,皆是幻象。桃花,就是人世間的諸般幻象,是情,亦是愛。”

陸思瑤緩緩點了點頭,似懂非懂。

“知道我為什麽叫這個名字嗎?”Aphro輕笑著問道。

“Aphro,是Aphrodite”

“你竟然知道?”這是Aphro沒有想到的。

陸思瑤點點頭,回應:“希臘美神,阿芙羅狄忒。”笑了笑,接著道:“你和這個名字極相稱。”在她看來,Aphro的美雌雄莫辨,比之她,還要美上三分,當之無愧的牛郎界帝王。

“謝謝。”Aphro淺淺一笑,接著道:“愛與美之神,傳說中Aphrodite擁有世間最美的容貌。眾神紛紛追逐她,連宙斯也不例外。但她拒絕了宙斯,也許她更愛大海,更愛海的自由。於是,宙斯將她嫁給醜陋又瘸腿的火神。Aphrodite當然不滿足於丈夫的醜陋殘缺,她還擁有眾多情人。”

陸思瑤靜靜地聽,沒有插話。

Aphro把空了的酒杯斟滿,自飲盡,接著道:“這裏的故事,有她和獵人的悲劇。傳說,她愛上人間的一個獵人。可這個獵人酷愛打獵,無論她如何反對,仍不肯放棄。直到悲劇的發生,獵人在一次打獵中,被獵物所傷後致死。她得知後慌忙去找獵人,裸足踩在白玫瑰的花枝上,被刺紮破腳,留了很多血。從此,世間除了白玫瑰,又有了紅玫瑰,而紅玫瑰象征愛情。而白玫瑰,則代表天真。但獵人還是死了,愛與美之神,卻無法擁有長久而完美的愛情。”

“所以自古,紅顏多薄命。蓋因這幻象濁世間,沒有永恒,只有流經的短暫。”Aphro輕聲續說,“而關於她的愛情,還有一則故事。這則故事是講,厄尼多斯相傳是這世間最美的男子,Aphrodite對他一見鐘情,可他只愛打獵,對愛情絲毫沒有興趣,這令單相思的女神非常苦惱。後來這件事情,被她的兒子愛神丘比特知道了。於是小丘比特就射了厄尼多斯一箭。而後,他們就陷入了熱戀。女神得知後,讓丘比特解除魔法,認為這樣的愛情不能長久。厄尼多斯被解除魔法後,得知真相,看著眼前完美的女神說道:你就是我的女神!為了你,我願意放棄一切。一段人神之戀,完美謝幕。”

Aphro看著陸思瑤困惑的表情,接著道:“沒錯。你也看到了。第二個故事,就是第一個故事的前半段。所以,這個完整的故事,依然還是個悲劇。”說完,他不再說話,只慢慢喝著杯中的桂花釀,一杯又一杯。

陸思瑤也不再說話,也跟著喝了一杯又一杯。

而另一邊,入夜的酒吧,人愈來愈多。許飛和陳可調制了一杯又一杯酒。程宇非則坐在吧臺的角落,眼睛看向中央的live,主唱神情寂寥地唱著:

怪你過分美麗

如毒蛇狠狠箍緊彼此關系

仿佛心癮無窮無底

終於花光心計

信念也都枯萎

怪我過分著迷

換來愛過你那各樣後遺

一想起你如此精細

其他的一切

沒一種矜貴

怪你過分美麗,怪我過分著迷呵。其他的一切,沒一種矜貴。只是啊,太執著,太用力的結果,就是無法呼吸,直到最後,耗盡生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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